2、Chapter 2 帝王之梦 ...
-
你听见了吗，城堡大门发出的吱呀声，雪风吹进来了，冰冷粗鲁，蛮横无理，但壁炉的火焰没有熄灭，我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木头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地搔动我的神经，沙利文的火焰在王座的阴影下尖利地狂笑，而王！我亲爱的父王！我已看不清他被火光照亮的面孔，也许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末代神的疯癫歌谣里，不然怎么解释这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
喧嚣的宴会随着比武的开始越发盛大，英拉与西格丽德乘着马车行至内城边界，雪风中摇曳的篝火照亮狭长的积雪窄道，飘摇的火光投入深深的沟壑，被黑暗吞噬殆尽。
英拉从将一只精致青藤木盒递给西格丽德，道：“四殿下，我本想在成人礼上送给您的，但没想到您回来得这么晚，不过好在让我等到了，请打开看看吧，不知合不合您心意。”
西格丽德听完英拉的话有所动容，接过这份不合时宜的成人之礼，掀开盒盖便嗅到西灵顿蔷薇的清芳，盒内装着一朵盘成花苞状的深红布帛，入手柔滑如花瓣，宽约两指，西格丽德察觉到有细微的魔力流动隐藏在蔷薇暗纹中，这不仅是件精致的工艺品，更是一件防护道具。
英拉对西格丽德愣怔的神色很满意，轻笑道：“公主殿下那年参加围猎时的英姿实在让人念念不忘，这条小小发带希望不要嫌弃。”
“你不提我都快忘了我参加过围猎，不过马儿倔强难驯，你说的念念不忘难不成是在讽刺我？”西格丽德红色的发带将海藻般的黑发高高束起，道：“扎起马尾也方便行动，英拉，谢谢你的礼物。”
英拉细细端详了一阵，满意地点点头，轻笑道：“怎么会，再说最后那马儿还不是乖乖驯服了。殿下喜欢就好，我也算了了桩心事。”
“其实那马儿……罢了。”西格丽德轻轻摇头，发尾随之晃动，她轻轻拍了下英拉的肩膀，道：“叙旧的话晚些再说，我们还是先办要紧事吧。英拉，你让守卫脱不开身就好，其他的我自己能解决。”
英拉若有所思道：“我先前隐约听祖父调派巡逻队，提及西塔和东城道，但祖父办事向来周全，这次中途调派不太对劲，殿下要小心点。”
西格丽德点点头，心想西塔空置已久，守备松懈，现在忽然被提上台面，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其中秘密泄露，二是针对她的举措，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
事情如西格丽德预想般进行着，虽然演技浮夸，但是黑森小姐的惨烈干嚎成功震慑了守卫，西塔的守备也松懈近乎无，绕过那唯一一个不能参加宴会的倒霉蛋后，她顺利地进入塔楼。
【魔光术】
淡蓝的魔光让通向更上层的路径显形，西格丽德顺阶而上进入一处布置紧凑的房间。房间东侧是三个高及天花板的大书架，西侧并排放着刻录了魔纹的炼金台和附魔台，北侧是存储魔法材料的各种容器和架子，南侧是一张堆满各种杂物的大桌，更有许多支架在高耸的墙壁上见缝插针地延伸，给人以目不暇接的空间错乱感。
这是属于西格丽德的魔法工坊，在有魔法歧视的奥修斯帝国，阿兰王借口废弃了王宫中一座正常使用的塔楼，只为让他具有施法者才能的女儿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而西塔的地理位置对整座王宫来说也是颇为险要的。
西格丽德收敛情绪仔细地检视工坊，这里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她微微皱眉，拾起雪白的狸皮斗篷披上，拿起靠在桌边的长剑，对着高高的支架抬了下手。
一片纯白兽皮卷从支架上飘起，不偏不倚地落在西格丽德手中，洁白的内页以暗红兽血刻下古老的如尼符文，总计十三句，兽皮卷边缘有破损，看着很有些年头了。
西格丽德看着卷末的鸦爪印迹出神，外面忽然传来异样声响，她立刻将兽皮收好，熄灭了魔光，蹑手蹑脚地走下塔楼。
唯一的守卫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嘎嘎乱叫的赤眼乌鸦，黑羽白雪杂然而下，身形高瘦的人披着帽檐宽大的镶银边黑斗篷，脖颈上挂着一只颜色晦暗的圆形渡鸦银护符，不知是男是女，不知是老是少，只能看见苍白的尖下巴和发青的唇，给人以神秘阴森的恐怖感。
西格丽德心头一紧，眼前之人是手握皇家骑士团【诅咒之狼】指挥权的渡鸦公爵，也是帝国的间谍大师，王的右手。
“真是久违了，四殿下，您的美貌依旧如同月下绽放的西灵顿蔷薇一般夺人心魄，闲话不多，臣有一份邀请，您可赏脸？”
渡鸦公爵的态度向来暧昧不清，说他和黑森公爵同样是保皇党未免高看了他，说他支持王储埃里克也不尽然，因为他与二王子伊维尔和三王子艾斯本都有不错的交情，西格丽德姐弟也受过他的恩惠。
如此看来，他的效忠对象似乎是阿兰王室？别说笑了，王室自身都不能同分一只鸡，随着阿兰王年老，那些盯着王座的目光也露出了苗头，埃里克靠着年龄优势牢牢压了一手，伊维尔艾斯本兄弟早早抱团，西格丽德与黎凡特因为母妃是塞叶斯人早早被排除在外，听起来似乎能享得一世安宁，但只要生在王室就难逃争斗。
野心家从来不少，这荒诞的一天还不够证明吗？是谁让大海变成雪原？又是谁夺走了她一年的时光？更是谁——让她的父王不认她了？
眼前这个人能给她什么答案呢。
西格丽德不确定，但是冰雪的子民从不缺乏面对严酷现实的勇气，更何况她还是奥修斯的公主，有哪个公主会从自己的家落荒而逃？
绝对不会是她。
“带路，本公主现在正好有空，就赏你一分薄面。”
纵使遭到胁迫也不能输了气势，西格丽德倨傲地接受渡鸦公爵的邀约。
&&
位于王城苏特之下的永冻地狱有着奥修斯最森严的监牢、最危险的驯兽笼以及最残酷的试炼场，凶名赫赫的地狱军团出身于此，他们是最英勇的战士和最危险的野兽，而统帅这群猛兽的正是伟大的阿兰王。
阿兰王在位三十年有一，大大小小的战争他必冲锋在前，高大的身躯上有着令所有奥修斯男儿万分崇拜的战士勋章，但鲜有人知的是，这些勋章中有一半不是从荣耀的战斗中取得的，它们来自无名狱卒的羞辱。
年少冒进导致战败受俘，俘虏他的人是谁早已记不清了，但这身伤疤确确实实如毒针般扎在他的心里，提醒着他失败的可怕，激励着他去夺取胜利，鼓舞他去追逐遥远的理想。
——然而王的理想前有难以逾越的坚厚壁障。
沉重的铁镣哗然作响，厚重的拳头叩击在铁壁上，鲜血迸溅，男人没有动用一丝一缕的斗气，全凭血肉骨骼，把一腔血性和执拗凝聚在拳中，在钢铁浇筑的墙壁上留下蛛网般的裂痕。
“横亘在我的面前的是一座未曾被逾越过的壁垒……”
赤膊的男子从昏暗抬头，淡绿的眼珠里烧着静默的火焰，他抬起伤痕累累的拳，丝丝缕缕的血线从指缝间滑落，在寒冰地板上结成了血色的冰花。
西格丽德愕然看着陌生的男人，是谁给永远的凯旋之王带上囚人的镣铐，将他禁闭在冰冻地狱之中，令他愤怒绝望地击打铁壁，流淌鲜血？
“我要越过它，它是我必须完成的征途，更是我要献给众神的祭礼，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里，我要向祖灵证明……”
男人紧握流血的手低声诉说，他从昏暗中走到光照下，从死寂的牢狱中来到年轻的女孩面前……毫无留恋地越过她，走向冰晶透彻的通道。
“我不会停止的，无人能阻挡我的脚步。”
无论她遭遇了何种的恐怖和苦难，他都不能安慰她，甚至不能注视她，这朵被他倾注仅有的心意娇宠着长大的蔷薇实在太过美好了，美好到与他的人生格格不入，与他即将奔赴的战场更是无法共存。
多么讽刺，他所珍爱的东西成了他理想路上的绊脚石，他不得不再次做出选择。
“而这条路上，你，不能存在。”
她已经改变了他许多，但唯有这次，不行。
“要么消失在我面前，要么呆在永冻地狱之中，直到一切尘埃落定。那时，你依旧是奥修斯唯一的公主殿下，而我依旧是你的父王……”
话到末尾失了声音，打碎的花瓶如何如回到完美无瑕？折断的娇花又怎能露出过去的天真娇美？区区凡人又如何为旁人预定未来？
西格丽德一直以为她是不一样的，她是出生在童话里的公主，也会迎来童话般的人生——有娇宠她的国王，有深爱她的王子，也会有守护她的骑士，可是在今日、或是某日，一切都变了！早变了！
“这是你的承诺吗，父王？”
阿兰王默默回首，沉声道：“对，我承诺。”
西格丽德试图从美好的记忆中抓取一丝温情来欺骗自己，仿佛落水之人去寻找救命稻草，天地混沌，陡然间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了。
“……多久？”
阿兰王轻轻吸了一口气，垂眸道：“五年。”
五年？多么短暂的时间，宠爱他的父亲会回来，深爱她的王子会逐渐长大，守护她的骑士终会出现，而公主还是公主。
五年？多么漫长的时间！看看啊，只是一年而已！大海变成了雪地！公主变成了冒名者！父亲变成了王！西格丽德又会变成谁？！
不知道，不知道，但是在这五年里，她将什么都不是，成为一名永冻地狱中的囚徒。
抛弃身份、抛弃尊严、抛弃美好的梦想、抛弃整整五年的时光……只为、只为一个王的承诺？！
西格丽德摇摇晃晃地扶住冰冷的墙面，口中呼出的白雾朦胧了眼前，她的声音从静默中响起，细细绵绵，犹如幽泉，撬开寒冰的缝隙，击打出凌凌的水声，更加寒心彻骨。
“慈爱的父亲当然能为他的女儿建起一座美丽的蔷薇园，但是伟大的王所钟爱的花朵只是胜利之冠上的装饰，只是歌颂诸神光辉的祭礼……那从不是我梦寐以求的蔷薇……”
她缓缓抬头注视父亲的背影，曾经灿烂如太阳的金发染上了灰白，宛如即将烧尽的余灰，竭尽全力在释放最后的光芒。
“承诺即谎言，战无不胜的阿兰王啊——伟大的冰雪帝国依旧只有一位公主，但她已经不叫西格丽德了！”
西格丽德用雪白狸皮的斗篷紧紧裹住自己颤抖的身躯，用力咬紧牙关咽下喉间的哽咽，试图给彼此间留些虚伪的体面，但是当她低头往前走了两步时，忽然对冰晶中的倒影生出了无名之火——这个陌生人看起来实在狼狈！实在落魄！就是一条丧家犬！
这是谁？是西格丽德·奥克塔维亚·阿兰特尔德吗？
苏特的月夜蔷薇？竞技场上荣耀的胜利女神？
为什么会有这样虚伪懦弱的表情？
紧咬的牙关发出幼兽般的低鸣，强烈的不甘化作泪水滚落，西格丽德紧紧抓住斗篷间的琉璃铃铛，那个模糊在荒野雪色中的瘦弱背影穿越遥远的光阴，带来寒冷空寂的风声，穿透她的心。
“我，会让你承认的——”
男子的背影停住，年轻的女人挺起背脊，将自己的筹码扔在诸神的赌桌上，于是神魔狂喜。
“我——会做出无可置疑的功绩！我会取得令世人敬仰的赞誉！我会让你——不得不正视我！”
强烈的意志令阿兰王不禁侧目，他定定地望着那个颤抖的背影，西格丽德猛然回过头来，滚烫的泪将她的眼睛洗得闪闪发亮，这双眸子里的光是凶狠的、野蛮的，也是无比美丽的，她再也不会是王手心里朵沐浴月光的娇弱蔷薇了。
“到时候！我还不愿意睬你呢！我们走着瞧，伟大的阿兰里德！”
这个瞬间，阿兰王从黑发蓝眼的年轻公主眼中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与当年那个黑发女人让他从地狱中看见的景象是何其相似。
嘴角无法克制地上扬，血液在奔涌发热，浑身都充满了力量，阿兰王回头大步走向自己的理想，而在他的背后，红着眼的小公主哽咽地奔向自己的人生。
“哼，那就——走着瞧好了。”
让雷霆照亮你璀璨的人生吧，我的Sigrid（胜利女神）啊。
作者有话说第2章 Chapter 2 帝王之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