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留醉，几时重》一念莫忘

16、第 16 章

　　夕阳西下，洛阳城里繁华如昔。在熙熙攘攘的声音里，回梦楼裹在橙色的光辉中，显得安静慵懒。二楼外围的回廊上立着个英姿飒爽面容姣好的红衣姑娘。她扶着栏杆张望，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人，她的眼睛搜索着，明显是在找人。

　　此时，相留醉疾走如风穿街过巷，斗笠上的轻纱随着风掀起一个角，不经意露出他漂亮的半张脸，引人遐想。很快轻纱落下，遮住了万种风情。此时的相留醉眼睛里有光，灿若星辰。

　　转过街角，他抬头看到回梦楼的飞起的一角。他的一颗心在狂跳，面上却一片平静，他想让自己的出现显得气定神闲一些。于是脚下缩小了跨步，却加快了脚步。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撩开轻纱的一角，眼睛朝楼上看去，不出意外的看到那抹红色。他兴奋的朝楼上挥了挥手，脚下步子却未停。

　　楼上的女子明显发现了他，也兴奋挥手回应着他。她笑靥如花，在夕阳的笼罩下，梦幻而美好。

　　相留醉脚下突然一轻，轻的直接飘在了空中。他飘的不是很稳，掌握了技巧后，朝上飞去，他伸手去触碰女子，女子也伸手来牵他。突然，他身子又一重，背后像被什么拉扯着一样。红衣佳人也很自己情况一样，被人拉扯着往后退。

　　周围的一切迅速崩坍，列成碎片。

　　相留醉很是着急，拼了命挥着手臂去抓她的手。周围的场景突然一转变成了万丈深渊，他趴在崖顶，佳人从他眼前跌落深渊，陨落。他伸手变成了徒劳，声嘶力竭的叫喊都卡在喉间。佳人化成一个黑点，一直到看不见。

　　“留醉！救我~~”深渊里传来一个绝望的声音。

　　“文~~~~竹~~~~”

　　相留醉耗尽全部的气力终于喊出她的名字，心口一疼，一口血喷了出来。他万念俱灰，往前爬了一步，跌入深渊。

　　*

　　温暖的太阳慢慢东升，龙门小镇的街道渐渐息壤起来，勤快的妇人早早来到早市采购新鲜的蔬菜，乐此不疲的和菜贩子们讨价还价。一个全身裹着黑色斗篷分辨不出男女的一个人，急急走过这片菜市。

　　街口卖水果的瘦书生握着青卷，认真的研读着，仿若进入无我境界。连妇人偷拿了他两个苹果，都无从察觉。一片衣角映入他的余光，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请问往洛阳怎么走？”

　　他从书上慢慢抬头，看见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略高他半头的男人立在面前。他歪了歪头，指了指他的右边，又好心提醒，“洛阳离这里千里之遥，似公子这般步行起码要走上月余。不如去买匹好马或者马车之类的会快些。”

　　相留醉不应答，只是抱了抱拳，飞快的朝前跑去。那书生看这人有些新奇，笑了笑又继续看起书来。

　　昨日相留醉一行三人急奔到龙门镇，丑妇烧的不省人事，又栽倒在马车里。不得已，只能选择这里停顿休整。但凡丑妇能动，按照她的性情一定会继续跑下去。

　　昨晚他尽心尽力的照拂，给她换了一晚上的冷帕子。她烧的有些糊涂，身子都不安份的翻来覆去，似乎还在做噩梦，说着迷迷糊糊的梦话。还踢被子要水喝，一晚上都没消停过，待她安稳入睡外边的鸡已经叫了三遍了。

　　相留醉趴在床头小憩了片刻，就梦见了落文竹，那个洛阳城的小捕快。惊醒后，他伸手摸到了满脸泪痕。

　　此时，隔壁莫老头鼾声大起，丑妇就在身边昏睡。这是千载难逢的逃跑机会，相留醉涌上一阵冲动。他盯着面前这张灼伤的其丑无比的脸，伸手巴拉了她额前的碎发。她脸上的疤痕凸起在他的指腹间描绘，手指间仿若针刺一般，立即被弹开。不是伤口扎手，是他心里作用。这个人救他，护他，他能感激她，能给她想要的一切来报答。但这报答是他解开自己身上的谜题为前提，所以他必须要走，要回洛阳，要见落文竹！

　　他解下腰间的“醉”字玉牌，放在丑妇枕边。“你冒着危险也要从鱼姑娘那里把它偷回来，既然这么珍视，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我不能再等了，她在等我....”

　　又看了近一刻钟后，他又去客栈厨房端了早饭，重新整理了三人上路的行装。丑妇这人没有正常妇人该有的细心，一路上整理的这些活计都是她逼着他在弄的，她看到包袱里衣服杂乱了，就会冲他哼气，说一句“理好！”。他开始出于害怕，下手也麻利。这几日整理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这是最后一次为她整理了。

　　丑妇昨日说她要去越州会一个人，他包了些干粮，足够吃到越州。她只有三套黑衣，形制简陋，也没什么讲究。包了包自己却有七八件之多，足足两个包袱。最后又替她又掖了掖被子，备好了她起床后要穿的衣服，在屋里实在找不到要再补偿些什么，他才带上斗篷，他定定站在门口，半晌，拉开了门，头也不回的迈出了门。

　　自凤仙楼出来后，相留醉也寻找过逃跑的机会。奈何白天行路四周都是荒山野地，晚上留宿客栈已经累的半死。丑妇一则为了省钱，二则也怕他逃跑都是和他睡在一处，就算沐浴也只隔着一道屏风，片刻都未离开过他。

　　他承诺了丑妇不走，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是讨好她获取信任方式。不是她不好，自己也并非要食言。只是自己这个失忆之症状，留给自己疑惑太多，既然丑妇不能为自己解答，他只能自己去寻找。

　　本来他想等丑妇痊愈，再找机会走，这样自己也不会自责。但这个梦让记忆力的那个人的脸清晰无比，有些刻骨铭心的事情也记了起来，那种揪心的疼做不了假。她还在洛阳的回梦楼等着他回去，她是不能负的那个人，心底的一个声音反复提醒着他。所以即使背叛丑妇，即使刀山火海，他都要回去见她。

　　再者说，她是个杀手，他是她撸劫来的战利品。她的回护出于自愿，而他不过被动接受。她和千千万爱慕自己的女人一样，仗着她功夫高强比其他女人更决绝，直接将他占为己有。他不爱她，他争取自己的自由，他没有错。对的，他没错，错的是风烛。她爱错了人也用错了方式。虽然她未表露过爱慕之情，这一路的回护不是出于爱，那撸劫他来难道只是为欣赏嘛？她一定肯定确定绝对是爱他的，毋庸置疑的！总之，他要结束这个错误。他一遍遍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说服这次逃走的实际意义。

　　行至主街，城门就在眼前，他抚着干涸的喉咙快步急走。一匹黑马从城门外飞奔而来，路人纷纷避让。相留醉听到马蹄声早就成了惊弓之鸟，腿一软就跌在了大街上，斗篷一歪，险些滑落他赶忙伸手一扶正，这个时候伤了残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露这张脸。骏马在头顶嘶鸣，震耳欲聋，相留醉仰面隔着面纱就看见那方形的马蹄，把他彻底吓傻了。

　　骑马的也是个人物，眼瞅着撞了人，把缰绳使劲往后勒，硬生生把疾驰的马头掉了个个。就见马蹄子腾空而起，在相留醉头顶转了个弯，踩碎了旁边的胭脂摊子。一瞬间，胭脂香味四散，半个街都是脂粉味。

　　“抱歉，让阁下受惊了。”一个浑厚的男声传来。

　　相留醉惊魂未定，见来人并非丑妇，也长舒一口气。

　　他看到黑纱外站着一位壮硕的白衣男子，朝他伸出了手。他没有抓手而是扶着他一只铁腕慢慢站起来。“无碍，无碍，是我没看路，该道歉的是我。”相留醉拉了拉斗笠，“我看公子行色匆匆，还是尽快离去吧。”

　　旁边胭脂摊的老板断了营生哭天喊地的走了过来，白衣男子二话不说塞了个颗又大又圆的珍珠，那老板顿时傻了眼，捧着珍珠翻来覆去的看。周围看热闹的人，对着那珍珠也一阵唏嘘。都说老板因祸得福。

　　这么多人围观恐要坏事，相留醉转身欲走，白衣男礼貌的抱了抱拳。“公子海涵，在下确实有事在身不便久留。这里有颗珍珠全当在下的赔礼。”

　　说罢，又往相留醉手里塞了一颗圆润的珠子，看热闹的人又是一阵唏嘘。那珠子触手微凉圆润饱满，相留醉一上手就知道它价值不菲。相留醉攥了攥珠子，手里正愁没盘缠，这算是因祸得福。“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白衣公子翻身上马，身后跟上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财不外露，这是人在外地的规矩。相留醉看那公子有剑防身，想必也不会吃亏。自己现在自身难保，也顾不得旁的，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对那声嘶鸣心有余悸，心里仿若压了快大石，喘气都有些困难，他边走还边往四周瞧，生怕那马在从那边冲过来。他颤着声音向路人打听买马买车，脚下步伐慌乱去了马市。

　　待一切准备妥当，他遇到了今生最大的难题，他不会驾车，平日里这种活计都是丑妇或者莫大夫做的。又多方打听雇了个车夫，待到晌午十分，他的马车才出了城。

　　车夫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如干柴的男子，呆滞木讷，沉默寡言。只说自己两年前去过洛阳，这几年也就在周边城镇给人拉拉货。看面相是个稳重之人，相留醉不疑有他，给了钱，签了契约。

　　现在入了秋天，官道上铺了厚厚的落叶，马车压过落叶，沙沙作响。相留醉听着声音有些心猿意马。

　　前日赶路的时候，在一片竹林中休息，踏着厚厚竹叶，他生起过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记得洛阳城外就有这样一篇竹林，竹林深处条河。他牵着一双略微粗糙的小手，手的主人红衣黑发面容清秀冲他甜甜一笑，两人自在的这片青翠之间漫步。四周虫鸣鸟叫，很是惬意。那女子笑起来很温柔，眼睛弯弯的，整张脸粉嫩嫩，可爱而朝气，像初升的太阳。走了一阵，她突然挣脱他的手，他有些不解。就见她往前跑去，他紧跟过去。就见她欢快的奔进波光粼粼的水面，碎金跳跃映着她的脸，梦幻而真实。他唤她的名字，她回头朝他一笑说了句“什么？”

　　他忆起她的名字，她叫落文竹！

　　她的身量和体态甚至声音，都和那个在桃树下握着他的手舞剑的人，那个他喊姐姐的人，重合。他心中微微一紧，催着车夫再快些。

　　他想到了洛阳一切就明了了，能见到父母亲和哥哥，能见到她。她是捕快功夫定然不差，定然会保护他，到时候就算丑妇刁难也奈何不了他。再者，丑妇不是常见的那种痴缠女子。看到他和落文竹真心相爱的场景，丑妇应该会被感化，会祝福他，然后忘记他的吧。这样也是最好的结局。他如是想。

　　多想起她一分就让相留醉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又忆起自己曾为了追她落进了水里，半个城的姑娘也跟着荒唐的落了水的荒唐事。他的脸有些发烫，心里满满的，又软又暖，心里笃定是她了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