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留醉，几时重》一念莫忘

17、第 17 章

　　黄昏时分，太阳带着漫天的霞光往西走。霞光落在官道上旁的河流里化成了碎金，碎金随着水波欢快的跳跃着。河流靠山，河边是一片小树林，形成两道天然的屏障。这个位置前可以抓鱼后可以打鸟，还有充足的水。马上就要入夜，按照丑妇的夜宿的经验，一般会选在这里休整。于是，他吩咐车夫停了车。

　　这个车夫目色无光，仿若行尸走肉，似乎只要活着就行，而且任劳任怨。关键是他对相留醉的相貌也无甚兴趣，准确的说他对这个世界都没什么兴趣。他这样很好，这样也最好。

　　他出城前备了充足衣服和干粮，却发现没有准备铺盖。这些都不打紧，都是汉子，睡地上也没什么。眼下比较困难的是，两人费力捡了些干柴，谁都不会生火。黑夜已经笼罩了下来，两人在黑暗里默默的啃食着又冷又硬的干粮，对着一堆柴火。

　　和丑妇生活了一个多月，他自认为自己做的很细心，想的很周到。现在遇到事后才发现，其实丑妇把他照顾的挺好的。

　　自他醒来就被丑妇带着一路逃窜，无论她是好是坏，是奸是忠，也没少过他的吃穿，也没让他落魄狼狈。白日里热粥热菜，晚上舒服客栈。即使是夜宿，也会选好背风的山石铺草搭床。虽然她逼迫他做了些琐碎的事情，把他锁在院子里，但每天还都精精神神的。

　　再看现在，他头发蓬乱，凉水就大饼，喝着夜风。日头落下去时，他在河边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什么是背风位，现在坐的位置四面都在灌风。就算靠着石头，这个石头也抵挡不住今夜的风。

　　他买的是双轮简陋马车，本想着买差一点，目标不容易暴露，现在只能自食其果。可惜了那颗珍珠。这辆车马卸了之后，车辕搭在地上，车身就形成一个大斜角，他躺在车里就会滑下来。车夫把轮子给卸了，将车身放平，他才算有了个栖身之所。他躺在马车里，坚硬的石板硌得他背疼，翻来覆去睡不着。自己身上酸酸的味道一股一股的往他鼻子里钻。他有些怀念丑妇驾驶的四轮车。

　　那辆车马卸了后，车是平的，绑在树上，卡住轮胎就能当床。

　　他不后悔逃出来，他恨自己没本事。他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离了父母亲人管家仆役，怎么能照顾的了小捕快呢？

　　第二日天一亮，相留醉胡乱摸了把脸就当洗漱了。
　　车夫萎靡着精神套了车，显然也没睡好。两人的废了好大的力气把轮子安了回去，都沉默着啃着干粮一句话未交流，随后默契的赶车上了路。

　　马车一路颠簸，颤的他五脏六腑翻腾的难受，吐了两次，胃里也清空了。习惯了这种颠簸频率，他竟然有些困，靠着车厢又睡了过去。

　　近日多梦，梦里回到了洛阳。

　　那时的洛阳城热闹繁华，不缺金融买卖，不缺文人墨客，更不缺的是谈资。而这一半的谈资都和相留醉有关，伴随着他的出生，成长，二十多年来关于他的谈资更是日新月异，从来没有消停过。

　　六岁的娃娃，粉雕玉琢，眉间点了胭脂，挽了如意髻，穿着华贵的衣裳，活脱脱从画里走下来的善财童子。他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逢人便笑，活泼可爱，吸引了街上的男女老少。老人们信道信佛，纷纷叫人拿了瓜果塞给他。他高兴的接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小小的身子都拿不了。有两个妇女自觉当起了善财童子的搬运工。男人们大方，一把把的铜钱往他身上扔。很多不明就里的人，以为寺庙道观在搞游行活动。也纷纷扔钱扔花。不一会，这些东西装了一辆小板车。至于车那里来，自然是有的人自愿给的。

　　相留醉自小没出过相府，跟着奶妈出来玩走丢了。正愁找不到路，就路遇这么多好人。别人问他谁家的，他高声喊城南相家的。这一群好人，装了一车的礼物，又把他放上了车。

　　一群人护送他走了几条街，敲锣打鼓送回了相府。自此相府再无宁日。

　　他就是洛阳富商相铭的二公子，相留醉！自打六岁这次出街，这个名字印在了大人小孩的脑子里。

　　当日看到“善财童子”，大家都被群众效应误导以为了是寺庙活动，等回过味了，才知道自己是冲动挥霍了，告到县衙讨说法。

　　相留醉在县衙的监督下，立在相府门口跟大家道歉，送他的一车礼物也由家仆一一清点如数还给了大家。

　　围观的人散了一部分，又聚了一部分，男女老少又拿了新鲜的玩意去逗弄这个漂亮孩子。县衙的带人驱赶都不管用。至此，相府门口总是聚着那么一批人，就是为了一睹相留醉的尊容。至此相留醉一出门，肯定引起围观和跟随。

　　人一多，难免会出现磕磕碰碰。有个妇女是相留醉的忠实崇拜者，她希望孩子能像相留醉一样漂亮。她抱着一岁的孩子跟在人群里跟着大家凑热闹，不知道身后谁撞了她，孩子从她怀里跌了出去。然后悲剧发生了，孩子在人群的踩踏中，死了。

　　孩子妈不去找县衙，就不依不饶的蹲在相府要说法，谁劝都不走。后来，相留醉磕头道歉，相府赔了大笔银子，这事才作罢。

　　官府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出面沟通，相府也认可。不久洛阳出了公告，公告上写着：相留醉十年内不得出府。自此，他便被关了禁闭，变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相家二公子。

　　一时间府上的丫鬟婆子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出门都会被街坊邻居们拉住问关于相留醉的事情。他们事无巨细，皆要打听。得到的消息很快传播扩散，成为坊间的一手谈资。

　　什么二公子对着凋零的牡丹打了喷嚏，就能衍生出二公子不喜欢牡丹。第二日，大街小巷的妇女们全都不买牡丹类纹样，不戴牡丹形制的珠钗环佩。

　　什么二公子今日写下“长恨春日短”，第二日，县令家的女儿就令衙役在相府周遭移栽了桃花，还撒了很多药粉，令那桃花开过了五月。就为了留住春天让相留醉看个够。

　　有些商家嗅觉敏锐，立刻打出二公子逛过的店，店面立刻人气爆满。

　　相铭一介商人本来做着小本生意，统共几家店铺。借着“相留醉家的店”的名号，几年里做成了洛阳有名的富商。相铭并不因此和开心，相反，他很讨厌这个儿子。他接管祖上的生意忙了大半辈子，做梦都想着光宗耀祖，将生意做大做强。结果，商海沉浮数栽，三代积累，都比不上六岁稚子的一张脸。

　　相留醉从六岁长到十六岁，靠刷脸，挣齐了相铭规划了一辈子的财富。除开小儿子招来的财富和夺走荣誉感，带来最多无尽的麻烦。

　　相留醉从小就是个祸害，他爹说这话是有依据的。

　　洛阳城的少男少女少妇们为他癫狂，简直都失了理智。从前大家等着相留醉出门，还是礼貌的蹲守在门口。后来相公子被禁足，有胆大的带头，开始翻他家墙了。为此，相府加高了墙头，又在墙头上扎了铁丝网。

　　相府府邸的墙头加高了几次，一跃成为洛阳城除了城墙墙头最高的。就是为了阻止那些疯狂的男人女人翻墙而入。

　　不得不说，人的执念是可怕的。有个姑娘还是偷偷翻了高墙，然后扎死在网上。官府出面协商后，相府赔了那家几千两银子。官府还特地开了一条相府的巡逻线，贴了公文警告。公文曰：翻相府墙者一经逮捕坐牢三日。即便这样，翻墙者依旧前赴后继。

　　相家人丁不算多，个个模样都算周正，放到人群里也算出类拔萃。相留醉看着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比他大哥相慕生面向上柔弱了点，怎么就把男男女女迷城失职了呢？相铭想了很多年都没相通。

　　相铭脾气大，压不住自己的火气，只要一出荒唐事，就痛骂相留醉。骂了许多年习惯了，于是不管受了什么气，就闯进后院，指着相留醉一阵臭骂。

　　祸害！是相留醉听的最多的词。每次，相铭立在厅上骂，他就抱着那只黑猫跪在地上，默默忍受着。他一没出门，二没发表言论，都不知道怎么惹的祸端。莫名其妙挨了一次后，后来就麻木了。后来他也相通了，他这个爹不是想骂他，就是想拿他出气而已。

　　这一忍时光匆匆就过了十四年，期间诸多事情他的记忆还很模糊。他只忆起那年他刚满二十岁，这年难得消停，大半年相安无事，父母兄弟和乐。幸福的他都怀疑世人把他这个人忘了。就那么一天，他午睡刚醒。突然被人扛了起来，飞出了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