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寄人篱下》爱丽丝镜子

24、第 24 章

　　“江黎？”穆子兮小声提醒江黎发言。
　　“这几天刘玉强带人在锦山做集训，其实就是找个手机信号不好的地方躲人。他明白这场博弈里面的话术对垒，不想受到外界干扰想自主决定，所以‘谈判’在他这里总是崩。但崩也不代表失败。我们可能要另辟蹊径。”
　　“他总这么躲着也不是事儿吧，电话打不通人找不见的”姓李的法务抱怨一下这几天的烦躁。
　　江黎在心里整理一下措辞：“在他分析好利弊下好决心之前，说白了，他现在想不搭理谁就不搭理谁，然后他最不想搭理的就是我们了……”
　　会议室响起几声干巴巴的笑声。
　　江黎随即继续：“但这也是好事。刘玉强拒绝沟通是因为他手上的底牌被我们看个一目了然，他自己的筹码少，没有谈判的资本……”
　　江黎的手机振动，来电显示“程冬阳”。
　　“江黎？”穆子兮提醒。
　　“不好意思……”江黎随手挂断了电话。

　　没有时间概念没有光，没有饥饿和欲望的十几天里，程冬阳认识到一种新奇的孤独。没有杂质，清澄可见底。和自己对视，他给自己的恐惧掏出个洞，现在又自己去填补。程冬阳需要一个可以放心依赖的人，以爱的名义。
　　但是如果有一天，江黎也不见了呢？
　　程冬阳来不及想这些。那些夺走他的情感，让他免受悲伤和恐惧折磨的黑暗带着腐朽的气息和噪音席卷而来。程冬阳熟悉这个过程，无处求援的时候，他躺平受戒，享受绝望。
　　直到江黎湿着头发抬起头，迎着树间阳光，朝他笑。那一幕停留在程冬阳的意识深处，可以让四下宁静，而眼前人像是自带一种隔离芸芸众生的特效，一颦一笑都囚禁在一个独立的世界里，要是挤进去了，是不是就安全了？
　　“江黎……”
　　这一次，程冬阳甚至不确定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发出声音了。好在手指还受控，能点开通话记录，找到一条根活着的世界的连线。

　　江黎的手机再次振动，来电显示“程冬阳”。
　　江黎没有立刻挂断。
　　程冬阳向来有分寸，工作时间如果自己挂断电话，就一定会乖乖等自己打回去。不到五分钟打了第二次，那必然是有什么事儿，或许是大事儿。可他能有什么大事儿呢。
　　“江黎？”穆子兮催促，这一声提醒可不怎么温柔。
　　“啊，抱歉……”江黎嘴上这么说，手上还在犹豫。这个电话实在难以挂断。
　　自诩最会察言观色的钟鸣赶紧凑上来，轻轻一点，拒接了电话。
　　振动停止的那一瞬间，江黎忽然开始莫名的焦躁，也失了淡定，回头给了钟鸣一个责备的眼神。看着黑屏下去的手机，焦躁感把整个心揪在一起无处释放。就在这时——
　　再次来电，显示“程冬阳”。
　　“怎么了！”江黎迅速接起电话，甚至忘了需要避嫌，就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往外走：“你怎么了？”
　　“江黎！”穆子兮没能喊住江黎，也就察觉到事情不简单了。
　　“程冬阳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痛苦的喘息声。程冬阳努力发声却说不清楚几个字。异常事态，江黎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但就是大踏步的往外走。
　　“程冬阳？！”
　　会议室和律所都被江黎吼得一懵，工作区里的小朋友纷纷探头探脑，没见过这样的江黎，好奇又不敢上前问。穆子兮追出会议室，也只能看着江黎大步走出去了。这是一个一颦一笑每一次动作都可以把自己和芸芸众生隔绝开的人，长久以来，他只允许了一个人待在他的世界。本以为是颗安安静静的冬瓜，谁知却生出了枝芽。
　　“你在哪儿了？”
　　“……地、下……车库……”甚至听不出那是不是程冬阳的声音了。
　　“你去地下车库干什么？”江黎焦急地。
　　“律所……的……”
　　江黎迅速反应。
　　“你在我们写字楼的地下车库？”
　　“恩。”
　　“你受伤了？你被人绑架了？你怎么……”江黎让脑子迅速旋转，这个富二代是被人绑架了？怎么就绑到地下车库了？自己人作案？
　　江黎烦躁地按着电梯键，理智让他没有跑去走楼梯，十六楼的高度，无论如何还是电梯更快。
　　“我现在就下来，你等着我，马上，我马上！你在车里还是在外面还是在哪个室内？没受伤？绑匪……”江黎走进电梯，见里面有人，赶紧压低声音，重复问道：“你没受伤吧！”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已经不那么局促，江黎的情绪也开始放缓，终于能用一个偏向冷静的声音问道：“你还能说话吗？”
　　于是，缓缓地，传来一声：“……你不是说、你想我了……”
　　心疼也就是这样吧。电梯门开了又关，同乘的两个人离开了，剩江黎自己，沉入地下。
　　江黎挂断电话重新拨通，顺着铃声没走多远，找到了躲在一辆SUV后面的程冬阳。

　　程冬阳努力支撑着站起来，因为严重的晕眩，只能整个人依靠在车后身，维持住一个不算平衡的姿势。不知什么时候出的汗把自己湿透了，贴在金属上是冰冰凉凉的。程冬阳垂着头，看着脚下，努力维持意志让自己别再倒下去，一阵强烈的电话铃噪音让他整个人又原地打晃，然后被江黎牢牢接住。
　　江黎过分心疼，又搞不清楚状况，谁说他高冷寡言，程冬阳最为清楚，这个人絮叨的很。
　　“怎么出这么多汗？怎么来也不打声招呼？头晕吗？头晕怎么不找地方坐着呢！”江黎一顿狂轰乱炸，让程冬阳的听觉渐渐恢复正常，竟然还能笑出来。
　　“你说你要来找我，那我得站着啊……”程冬阳一头栽下去，再被江黎接住：“我可比你高呢……”

　　此时此刻，陆试的大会议室里情况有点儿尴尬。
　　向来知分寸的江黎忽然跑出去，确实让场面有些失常。问题是，他接的那通电话……
　　“他刚才，是不是问了句，‘程冬阳你怎么了？’”原明铮说话慢条斯理的。
　　穆子兮满脸堆着笑，回说：“是吗……是啊。”
　　“江黎现在是程冬阳的监护人对吧。”原腾也好奇。
　　“没错啊。”穆子兮尽量简洁地回答，倒不是怕说错话，是怕自己忍不住多说话。
　　“那冬阳他，怎么了呢？”原明铮依旧不慌不忙地。
　　“是啊，怎么了呢。我打电话问问。”穆子兮拨通江黎手机，响了一声就自己给挂了：“他不接电话啊。”
　　“这就令人担心啊。”原明铮是吐着气说了这话，依旧是慢悠悠放松的样子。却最是让穆子兮害怕。
　　穆子兮也迅速反应：“今天事情有变恐怕让大家白跑了，明天我带江黎去太盛，谈剩下的内容。”
　　“恩。”原明铮应了一声，点点头，示意穆子兮继续。但明显还是带着疑虑的。
　　穆子兮硬着头皮搬回工作状态，努力给会议做个像样的收尾：“那今天我给大家同步几个信息和上次谈判之后的一个针对性在评估……”

　　车库这边，程冬阳还挂在江黎身上。五感渐渐恢复知觉，来来往往进出的车辆不算多，但身材颇高的两个人在角落里搂搂抱抱的场面还是很容易落入他人视线的。甚至有个女生从副驾驶探出半个身子拍了段视频。江黎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程冬阳……你能走吗？”
　　“恩。”
　　“先跟我上楼，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能行吗？”
　　“恩。”
　　“休息好了，我们去一趟长心，我现在联系一下小鱼大夫。”
　　“……”
　　“不好啊。那回家”
　　“恩。”
　　“你现在都哪儿难受，能告诉我吗？”
　　“江黎……”程冬阳把脸怼在江黎的颈窝里，呜呜地说着：“我有话想和你说。”
　　“你说吧，我听着。”
　　“我错了……”
　　“恩？”
　　“我那天的前一个晚上在学校给同学过生日，那天早上从学校回家，打车回的家……”
　　江黎立刻便知道，程冬阳说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快到家了，开始堵车，堵得厉害……”
　　程冬阳把江黎再抱紧一点儿，勒得江黎有些难受。
　　“师傅说，前面好像出事了……”
　　程冬阳的声音不住地发抖。
　　“我当时，我就，我不知道……然后我……”
　　程冬阳努力想说下去。
　　“不是你的错。任何事情都不是你的错。”
　　江黎大概猜得到，程冬阳要说什么。他看过程珊那起交通事故的卷宗，了解事情前因后果。虽然与肇事本身无关，但是顺着母子二人当天的运动轨迹猜测，江黎从一开始就怀疑过。

　　那天，程冬阳坐在车里，腿随着耳机里的音乐不住抖动。车停着不动好一会儿了，程冬阳摘了耳机问怎么又堵车了。司机师傅抱怨说，好像有肇事的，一大清早不吉利。程冬阳只觉得车内太憋闷，车载香水的味道太刺鼻，摇下了车窗。烦躁地说了声：“啧，好烦!”
　　三百米外，程珊被抬上救护车，还未到达医院已经没有了呼吸。留下一滩血迹在街口，几分钟后，出租车载着程冬阳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