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寄人篱下》爱丽丝镜子

22、第 22 章

　　“恐怕不行，我约了人。”
　　江黎慌张得有些明显了。张简一眼识破，还以为是因为忽然被约的局促，干脆有恃无恐地进了办公室，回手把门带上。
　　“学长是约了男朋友？”
　　“不是。”
　　张简偏头笑笑，对于这个俯视的视角颇为满意。继续追问。
　　“那学长现在有男朋友吗？”
　　“……”江黎轻轻叹个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有喜欢的人。”
　　江黎抬头直视张简，已经不再慌张，冷冷眼神也不妨碍他送上一个和善的微笑。
　　“他也喜欢我。”江黎直言。
　　张简退回一步：“是吗……”
　　“是啊。”江黎的语气欢愉。
　　“什么时候认识的？”
　　“为什么要向你报备呢。”
　　“那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记得吗？”
　　“在C大的时候你就认识我了吧，但是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
　　“你认识！”张简猛地提高了音量，没有呵斥地语气，但向来压着嗓子说话的人如此一来，不免吓人一跳。
　　江黎感谢自己麻木多年的面部神经，能在此时不至于表现出过度的惊恐。
　　“……那就是我忘了吧。抱歉。”
　　“你会想起来的。”
　　张简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抿住嘴转身要走。
　　“何必要我想起来呢，不如你告诉我。”江黎竟然把人叫住。
　　有些话，不要留，张简是有心结的，既然提起了，就在这里解决。江黎这样想，他自信自己问心无愧，如果无心之失害了别人，赶紧道歉补偿，免得拖欠越来越多。
　　“如果我以前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或者有什么误会，大可以说出来解决。”
　　张简撤出椅子，坐在江黎的办公桌前，两手伏案，头趴下，仔细地打量着江黎，看得江黎浑身发毛。
　　“你怎么会得罪我？学长，你救过我啊，在此之前。”

　　江黎在自习室占有一席之地。16号自习室后排角落里，江黎几乎每天都出现在那儿，却很少去注意过自己旁边都坐了些什么人。
　　自习室的有些位置是固定的，有些总在更迭。一年级新生军训过后，江黎旁边出现了个晒得挺黑身子单薄的男同学，桌子上堆的都是自己一年级学过的书，大概就是学弟了。那就是张简。
　　张简平时有课，不能常去自习室，有时候去了，位置也被人占了。他一个大一的，没什么资格长期占着座位。就只能在周末赶个大早，选自己喜欢的座位，坐在江黎旁边。
　　张简一入学，院里都传，这个学长是个同，去年勾引过一个外语学院的学长，吓得人家都留学跑了。假期被家里送去治病，又是吃药又是电击，回学校脑子都有点儿不清楚了。张简既好奇又兴奋。他终于找到一个自己的同类了，就在如此接近的地方，还如此好看。
　　张简生活在一个不那么开放的小镇上，男女生早恋牵个手就会被传出堕胎的谣言好对其嗤之以鼻，如果被人知道自己的初恋是男生，在闭塞的环境里，一些流言可以添油加醋流传几十年。他十几岁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初恋是班上的体委，转瞬即逝的一段感情。那时开始，他便死守这个秘密并开始留意这方面的信息。网络上书上是有不少，可身边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偶尔试探性地询问，在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中听来的“同类”都太过变态和让人不齿。张简不承认那些人是“同类”，电影里书里刻画出的人物太不真实了。终于，在现实里，他遇见了江黎。
　　大学生活比张简事先计算的还要费钱，上学期刚过半，张简就几乎没钱吃饭了。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勉强可以维持生计，也不得不节衣缩食。因为低血糖加上过度用脑，张简每次从自习室的座椅上站起来，眼前都是一片黑。扶着桌子站定了，恢复了视线，才能往前走。至于坐在旁边的江黎，当时因为在精神病院留下的后遗症，有厌食症状，吃了也是吐。就买了些糖啊巧克力什么的揣在兜里。没事儿含着。他对张简的动作和症状很熟悉，又是同门的师弟，几次下来多少有点儿在意。那天见人走到楼梯口还是晃晃悠悠的，赶紧一把把人拉住：“小心点儿啊！给，吃点儿甜的就好了。”
　　江黎塞给张简一大袋太妃糖。之后，这个味道就陪着张简度过了整个大学时光。

　　“就只是这样？”
　　“我喊住你了，告诉你我叫张简，还说谢谢了。我们，认识过了。”江黎难得在张简脸上看到一些羞愧和局促。
　　“对不起，我全没印象了。太妃糖的事儿，我隐约记得，那个时候学习太累，日常琐事……”
　　“对我来说可不是琐事。”
　　“对我来说是的，你明白吗？”江黎坚定地看着张简。
　　“我明白。那个时候，我也知道我不应该打扰学长。退学之后我再也没吃过那个糖，本来我也不爱吃甜。我只是喜欢……”
　　“张简……”江黎郑重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打断了不希望的表白，即便有风险也要好好说句心里话：“你不是不想打扰我，是怕我打扰你吧……”
　　张简一怔。
　　“你在寝室的境遇并不好，你也并不想公开你的性取向。我的流言蜚语都传到一年级新生那儿去了，你敢来自习室也顶多是偷偷看我两眼但也绝对不敢跟我做朋友的。”
　　“……”
　　“那之后呢？我给你太妃糖之后呢？让我回忆回忆吧，你是不是就……”
　　“我就再没去过自习室……”
　　江黎笑笑，心里觉得一切明了了。压根儿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年轻人，对自己性取向有疑惑的年轻人，都会有过这样一次或多次不为人知的暗恋。
　　“所以啊……”江黎想要苦口婆心教育一下，把误会解开，却被张简打断。
　　“所以才让我们再遇见了，不是吗？”
　　“……”
　　“那天在看守所我看见你，在我觉得就算判了死刑也无所谓，一心想着一了百了的时候，我就遇见你了。法律援助让你做我的辩护律师，这是多大的概率。”
　　“C市的律师人数超过两万，概率虽小不无可能。”
　　张简笑看着江黎：“你替我脱罪，还我清白，帮我拿回学籍要回本该是我的命运……”
　　“我只是发现了疑点，其他一切都不是我做的。帮你脱罪的是刘副队，没有我，他也会查。还你清白的是法律，帮你拿回学籍改变命运的是……”江黎想说穆子兮，想了想，改口：“是利益。”
　　看着张简的表情，江黎就知道自己的规劝基本没什么用。喜欢这个事情是个认定学说。一旦认定，逻辑都是被动因素。为什么喜欢？答案是，可以因为任何。
　　“学长……”张简轻轻地叫了一声，之前是叫江律师或者江黎的，现在像对这两个字有执念一样地重复：“学长？”
　　“你说。”
　　“你还爱吃糖吗？”
　　“偶尔吧……”
　　“还咬钢笔吗？”
　　江黎下意识地拿手盖住了桌子上的钢笔。
　　“有时候……”
　　“还会把眼镜挂在耳朵后面又找眼镜吗？”
　　“……”
　　“学长？”
　　“恩？”
　　“我还能喜欢你吗？”
　　“没有必要。”
　　“但是……”
　　“真的！”江黎抢过话头，深深叹一口气：“没有必要。”
　　张简也不多争辩了，默默站起身，离开了江黎的办公室。
　　江黎能看到张简一出自己办公室就碰上刚回公司的刘四海，两个人非常熟练地寒暄起来。很快，刘四海那节奏有些特别的笑声就传来了。
　　张简到今天早上为止还是阶下囚，一个多月前还是送餐员，今天刚进陆试的时候还有些许不适和紧张，与穆子兮的对话还会表现出刻意的卑微。而此时此刻，面对陆试“四大名辩”之一的刘四海，张简神情自若，谈笑风生。
　　江黎希望这是一个天生的律师，是优秀的强者。希望他与班长意外死亡一案毫无关系。江黎这样想着，还是给刘副队微信留个言——找个时间赏脸吃个饭？
　　江黎觉得刘副队的工作一定非常的忙，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如果刘副队推脱了，他也就无从查起了，这件事只要不查，那么既定真相就是全部真相了。要不……就这么算了
　　然而，刘副队秒回。
　　-好啊！约啊！今天晚上就行，要不就礼拜天，来我家还是去你那儿？
　　-外面吃吧，家里怕招待不周。
　　-无缘无故江律师跟我吃什么饭啊，必然是有事儿啊，有事儿还是家里说，外面人多口杂的！
　　刘副队真乃神人。江黎也就不弯弯绕绕了。
　　-这顿饭还是我请，那就周日吧，来我这儿，张简案您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么！
　　-但有件事儿得和您说一声……我不是一个人住。
　　-还有您男朋友？
　　-穆律说的？
　　-不是，你动不动就打电话，声音是男是女我还听不出来吗？我这么名的一个侦探！
　　刘副队随即还发来几个和本人外形严重不符的萌系表情包，周日晚上吃饭这事儿就算定了。
　　江黎也跟程冬阳报备了一声。上周小鱼大夫也说了，多接触人群，尝试沟通，对程冬阳的恢复有好处。结果微信发过去，半天也没回——这孩子又在玩儿游戏！
　　程冬阳最近玩儿游戏成瘾，背着自己加时长，说他两句就撒娇耍赖。这可不行。江黎电话打过去，马上有人接听。
　　“又玩儿游戏呢？”
　　程冬阳嘿嘿一笑，：“刚玩儿，刚打开，我就说我们心有灵犀你还不信！”
　　“周末有朋友来家里吃饭。”
　　“好啊，我一定好好表现！”
　　“你表现什么？”
　　“见女朋友闺蜜不都得……不是，就见男朋友的朋友也都……恩？”
　　“程冬阳。”江黎叫停程冬阳的胡思乱想。
　　“江黎？”
　　江黎长舒一口气，浑身的力气都在抽离，尝试在电话听筒里寻找对方的呼吸声，都不知道对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他说话。就毫无来由的，江黎有点儿软绵绵的声音吐出一句难得的情话：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