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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五 篱庄堡
      第三日傍晚,欧阳东篱要送我去篱庄堡。我不知什么篱庄堡,她说去了那里就知道,因为我将住在篱庄堡。
      我们过了主桥,往篱笆门外另一条通往森林的小路走去。小路周围,芳草萋萋,枯黄的草与火红的夕阳相映,一片茫茫然。
      小路笔直地贯穿森林。路尽头衔接一级比一级低的石阶。最低一级的石阶处泊一艘小船。船在那条弯弯曲曲的大河里静静躺着。河面上鳞浪层层,金光跳跃。河岸上遍地繁花。
      我们坐在船上,划桨前行。船周围漾开一圈圈涟漪。
      前方两岸上出现苍莽的绿树林,夹着大河。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枝枝桠桠在半空中汇合,星星点点的阳光从叶隙间抖落下来。我们如置弯曲的隧道。
      一段时间后,景调陡地改变。那些橙色、红色、棕色的叶子密密麻麻地堆砌在树梢上,,一股怀旧的气息流淌在密叶里。枫叶形的叶子簌簌飘落,橙、红、棕三色渲染轻风、大地。那些飘浮的落叶上,坐着头大身小的小人,她们拥有橙色细碎短发,银光闪烁的紫色瞳仁,双手各握一根棕色小竹笛,把两根笛子当船浆划,叶子是它们的“小船”。
      一个小人划“船”停在我面前,她把两根笛子并在一起放在嘴边,小手在十几个小笛孔上灵活地交叉跳动……缓慢婉转的乐曲从那小指尖下一泻而出。
      我望着她又鼓又圆的大眼。
      小人停止吹笛,她的音调沉缓:“福音笛的笛声很怀旧吧。”我点头,这使她满意极了,眉宇间挂着骄傲的欣慰。她慢条斯理地说下去:“我们叫笛海音,持有福音笛的伟大精灵家族。喜欢福音笛声,你要静静地听,在怀旧的笛声里,要记起以往所遗忘的。”尔后,她乘叶船离开。
      四下里,响遍福音笛声。
      欧阳东篱始终一声不吭,偶尔划几下船桨。她穿宽松的浅棕色大袖上衣,深棕色裤子,白靴,微褐色长发随意披散。
      我仍穿着东篱的衣服:印许多绿花瓣的浅蓝色上衣,衣领多褶皱,大衣袖,袖口很小,刚好容得下手腕;宝蓝牛仔裤,瓦蓝长筒靴。欧阳东篱将我凌乱的长发梳成髻,插一支天蓝色发钗,长长的钗链垂下来。她对我说:“你的头发凌乱而微蓬松,似总有股淡蓝色轻风缠绕你的发丝,有天然凌乱美。”我的乱发大部分是黑色,却有十几缕蓝发掺杂黑发——从小就是这样了。
      欧阳东篱一直注视前方,思绪不知驻扎在哪个遥远的地方。我看看她的侧脸,她有很美的脸轮廓。
      “隧道”的色调又转变:岸上林木均像柳树,垂下白丝般的枝条,随风款摆。密密麻麻的“白线”如同氤氲白雾弥漫各处,经久不散。长长“白丝”垂至地上,似“白稠地毯”装饰大地。
      就在那些飘来荡去的“白丝”之下,“白稠地毯”之上,许多极小的姑娘们,穿着蓬大的白色芭蕾舞裙,踮起脚尖跳欢快的芭蕾舞,如同飞舞在大地上的莹莹雪花。
      一路七拐八弯,“隧道”到了尽头,出口如同一个巨大拱门,那些垂至水面的白丝绦是门帘。
      小船载着我和欧阳东篱,慢慢地穿过“白帘”,白丝绦似雨丝拂面。
      “帘”外,是大河的尽头,有座石阶连接河底与高高的河岸。
      欧阳东篱把船泊在石阶旁,与另一艘原本就泊在那里的小船并排。
      我们登上最高一级的石阶,它与一条鹅卵石大道相连,笔直的鹅卵石大道尽头有座典雅宏伟的城堡。绿藤从堡顶上垂落,水从爆裂的粗藤条涌出,在下凹的鹅卵石大道奔腾,冲下石阶,顺势投入大河。
      鹅卵石大道之外,繁花似海。风掠过,各色鲜花倾向一边。一棵棵绕蓝树巨人般挺立在花海里,绕蓝花漫天飞舞。
      我看见一个披大披风的女孩骑着一头鹤似的动物,在墨蓝色天空里飞来飞去。
      “喂,欧阳东篱!”那个“骑鹤仙人”在天空里吼叫。
      欧阳东篱略看她一眼,便与我继续在花海里向城堡行进。
      “骑鹤仙人”俯冲下来,围绕我们低飞,下巴倚在那只“鹤”的小脑袋上。那只白鹤壮得像匹马,翅膀很大,羽毛发光。一会儿,她仰面躺在“鹤”宽阔的背上,头枕在手臂上,“鹤”的长脖子成了她的“羽毛枕头”。
      “瞧,东篱,我把‘游天客’养得很肥壮。”她拍拍那只叫“游天客”的“鹤”丰满的羽翼,声音清脆而得意。
      “嗯。”欧阳东篱心不在焉地敷衍。
      她发觉欧阳东篱没兴趣谈话,便将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我叫福云朵,你是沙暮槿?”
      福云朵,浮云朵,飘浮的云朵,游移不定。
      “我是。”我说。她飞来飞去,难以看清她的模样。
      “夜幕降下来,这里总是黑漆漆的!那么,你一定见识了‘三季隧道’喽(笛海音是我朋友),那里的树林都是发光的,一片光明,不是吗?可惜绕蓝树漂亮是漂亮,但没有光芒闪烁!随便挂几盏荷花灯在绕蓝树上发光未免造作……”她的语速急促,别人根本插不上嘴。旋即她吹了一声极响亮的口哨,成百上千的游天客从天而降,在绕蓝树林里穿梭,像一盏盏鸟形灯笼在半空中浮动,发出灿烂白光。四周变得光明。偶尔有几只“游天客”从福云朵身边经过,她总要拍拍它们的脑袋。
      两只“游天客”分别停在我和欧阳东篱身边。福云朵又吹一声响哨:“骑‘游天客’去篱庄堡吧,满地花都被你们踏成泥了。”
      我们坐上游天客,“游天客”的羽毛比丝绸还软,它们载着我们冲向那座鹅卵石大道尽头的城堡。不久,我和欧阳东篱跃下“游天客”,站在城堡的走廊上。
      城堡墙壁上镶着花格窗,灯光从紧闭的花格窗里射出。
      福云朵早已与她的游天客冲向黑漆漆的天空,做一群“游玩天空的客人”。
      宽阔的走廊边缘立着高大圆柱,盆景绕圆柱摆放。走廊外有宽阔的水渠,瀑布般的绿藤水从堡顶泻下,注入水渠,水渠里开满绿藤花。
      我向右看去,那边有另一条宽阔非常的鹅卵石道穿过绕蓝树林。石道两旁立有一根根圆柱,由柱顶往下绕着一条条长满叶的藤条,它们发出光芒,将四周照亮形同白昼。一块牌子挂在其中一根柱,写着“叶藤道”。
      其时,四人在“叶藤道”上边骑马边谈话,愈来愈靠近城堡(叶藤道连接水渠上的石阶,石阶衔接走廊,走廊又与城堡大门相连)。为首的是一个女郎。
      东篱和我并肩走向城堡大门。
      我们与那四个人相遇在连接走廊的石阶上。
      他们跳下马。
      早有仆人奔来牵走他们的骏马。
      为首的女郎穿及地黑大衣,白衬衣领翻在黑大衣领上,小巧的黑鞋尖从宽衣摆下露出来;肤色是坚毅的古铜色,眉毛很直,短发。
      见她如见手操生杀大权、唯我独尊的帝王。
      站在她身旁的高个子,穿黑大衣、灰衬衣、深蓝色牛仔裤。
      她与他,果决的眼神如出一辙。
      站在高个子身后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腰杆仍旧挺直,大胡子已花白,满头乱发掺了不少银丝。他狼一样的双眼射出两束逼人的光芒,那光芒越过杂草般的大胡子,凌厉地射向欧阳东篱。他在——愤恨地逼视欧阳东篱。
      我转头看欧阳东篱,她无动于衷。
      一个又肥又高的男人从黑大衣女郎身后蹦出来。与其说他有张烂柿子般的大脸庞,不如说他有张烤得不怎么样的“猪皮脸“,坑坑洼洼,肥肉横生,“吱吱”冒着腻油,一丝不苟的头发油光可鉴。
      此时他正以一副正直的高姿态面对欧阳东篱,声调明显提高且有着非同一般的嘲讽与愤怒:“怎么,欧阳东篱,再次引狼入室?”
      狼?我?
      “哟!庄德乐先生还是这么大义凛然!”伴随着一串开心的笑声,福云朵突如其来,未等大家明白过来,她骑着的游天客用大翅膀拍打那位叫庄德乐的肥高个,爪子狠揪他的油发。
      他呲牙咧嘴伸长手臂要抓福云朵,福云朵却早带着胜利而顽皮的哈哈大笑飞上天空。庄德乐恼羞成怒:“该死的……”他还要咒骂,黑大衣女郎拍一下他的肩膀,他一下子噤若寒蝉,毕恭毕敬立在她身后。
      “东篱,有事?”黑大衣女郎注视欧阳东篱。
      欧阳东篱递给她一个棕色纸卷,灵巧地跃上一直站在她身边的游天客,连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也没抛给我,便飞向三季隧道,潇洒地离开了。
      我以一贯的肆无忌惮注视那四个人,他们也打量我。
      黑大衣女郎低头展开纸卷,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她将它塞在大衣口袋里:“进去吧,我们。”
      我们五人,一同跨入那扇洞开的大圆拱门。门匾上的“篱庄堡”三字闪着金光。
      进门后,我向后看看那两扇棕色的木门,上面雕了玫瑰花丛。
      环顾四周,一扇扇花格窗户镶在淡棕色的墙壁上。大理石地板平滑干净,倒映出人的面影,中央摆着一个长长的椭圆形大桌,印紫色碎花的绿桌布覆盖桌子,垂至地板。十几个高背宫廷椅绕桌而立。一根巨大的白柱子撑至花纹回旋的天花板(也就是堡顶),螺旋形楼梯缠绕圆柱,有几十条笔直的石路连接每层楼的宽阔走廊与螺旋楼梯。一盏璀璨华灯从天花板上吊下来,一块圆圆的大玻璃镶嵌在天花板上,透过它可以看见漆黑的夜空。
      一个拥有微褐细碎短发的女人坐在窗前的高背椅上,右手撑着头,肘部抵在窗台上,左手两指夹香烟,袅袅轻烟笼罩着她。她穿飘逸的白色拖地长裙,大衣袖滑下她的右手臂,细弱白皙的手臂楚楚动人。
      “那是东篱的姐姐蝉几。”黑风衣女郎吐字清晰,“我叫庄四月。”
      欧阳蝉几一脸捉摸不透的迷惘。我们的出现,她视若无睹。
      那个与庄四月十分般配的男人极有风度地伸出右手:“我是蒋客顶。”他又指指那位缄默的大胡子男人,“他是季在霖。”季在霖还盯着远处的三季隧道。
      我轻轻握住他五指修长的右手,介绍自己:“沙暮槿。”
      庄德乐这才注意到我,失声叫道:“沙暮槿!你简直就是高……”
      “不!”一声尖叫伴随着托盆落地、物体在地上骨碌碌滚来滚去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吃惊地往后看。
      一个女郎一脸惋惜地倚在门上,死盯地上,无奈地舔舔嘴唇。地上躺着一个银色托盆、七零八落的水果。看样子门槛差点绊倒她。
      一把浅蓝扇子插在她发髻上,她穿水粉红中袖过膝连衣裙,脖上挂几个香包,手腕戴许多银色细铁环,另有银色铁环环环相扣像腰带一样束在她腰上,垂下两串叮铛作响的白铃铛;白色细高跟鞋衬托她的小脚;眼睛大得出奇,肤色白里透红。她很肥,太肥了。她一定让许多苗条的女孩嫉妒:“怎么肥得这么好看?”她让人觉得减肥很蠢。
      “四月。”一个顾盼神飞的女人从“水粉红裙”身边走过来到庄四月跟前,身后跟着十几个仆人,仆人都端一盆盆美味佳肴。
      “上菜。”庄四月简短吩咐。
      仆人在椭圆桌上摆上水晶酒杯、瓷碟、山珍海味等,之后鱼贯走出大门往左拐,很快不见踪影。
      “篱庄堡的管家,罗漫塔。”那个顾盼神飞的女人微笑着,耳朵上的长耳环夸张地晃荡起来,长长翘翘的眼睫毛在薄施脂粉的脸上投下剪影。
      “沙暮槿。”我握握罗漫塔伸过来的手,她的波浪发束在紫丝带里,发圈垂在圆圆的肩膀上;一身由重重叠起、印红玫瑰的白色薄纱制成的长裙,看上去就像是用一朵朵鲜妍的红玫瑰串连成的“花”裙。她有与生俱来的妩媚浪漫。
      “身体好些了吗?你的状况,东篱都告诉我们了。”罗漫塔亲切的声调里分明附带怀疑与研判。
      “是的。”我调开眼光,看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华灯。我不喜欢这里每个人看我的眼神,先是惊异,随即就是怀疑,怀疑之后又用沉思的目光在我脸上来来回回搜寻,仿似警察想从嫌疑人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谭己意,你还要继续为那盆水果失魂落魄吗?”罗漫塔似笑非笑地说,姿态美妙地站在我面前,侧头看向“水粉红裙”。
      “水粉红裙”——谭己意,仍是一脸惋惜,慢慢踱向我,歪着头:“火车什么时候来?”
      “噢,天!”罗漫塔“咯咯”笑,“己意,你的幻想症越来越重了。”
      谭己意没搭理她,率先走向椭圆桌:“还不吃饭啊?我要饿死了。”
      “你什么时候都是饥肠辘辘!想想看,你从没对我们说过‘我快撑破肚皮了’。”罗漫塔的耳环开心地晃荡着。她也在椭圆桌前落座了。
      我们一一入席。我和庄四月分别坐在桌子两端,面对面。欧阳蝉几依旧在窗前吞云吐雾,孤标傲世的神态,仿佛全世界只存在一个她,。
      谭己意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吃相并不粗鲁,反而自然。
      庄德乐耸耸肥大的鼻头:“己意,你不担心有一天摔倒了,没人能把你扛起来?”
      谭己意无所谓:“届时我丈夫会扶我起来。”
      “谁会娶你?他何不娶一头肥象?”庄德乐一本正经的脸浮起一个刻薄的笑容。
      “我也不认为有谁愿意搂着你的虎背熊腰!”神出鬼没的福云朵骑游天客从一扇窗户飞进来,在大厅上空盘旋,将怀揣的食物扔手榴弹似的扔向挺着巨大将军肚的庄德乐。
      那些食物像炸开的雪球,撒了一地。
      这猝不及防的偷袭令庄德乐手忙脚乱,连人带椅仰面向后摔了个四脚朝天,庞大的身躯滚来滚去,就是起不了身。
      福云朵继续扔个不亦乐乎:“谁嫁给庄德乐这位帅哥,还不如嫁一头北极熊!”
      谭己意兴奋不已,嘴里塞满肉丸,跳上椅子又蹦又跳,挥舞空酒瓶。
      其他人都不搭理悲哀的庄德乐。
      我这才看清福云朵,她大概十一二岁,黑发长直,高高地绑成两束,披深绿色大披风,穿浅绿中袖衬衣、浅绿短裤,身材瘦弱矮小,大约是一米四多的个子。
      食物扔完,福云朵干脆脱下灰靴子狠狠砸向汪德乐的大肚。汪德乐号叫起来。
      福云朵带着顽皮的哈哈大笑冲向窗外的天空。
      与此同时,一个丰满的女人连滚带爬,奔进大厅,一见满地破碎的食物,目瞪口呆地瘫坐在地上:“土匪!偷走我的烤烤松就这么糟蹋!”
      谭己意停止了欢蹦乱跳,指着满地残食:“桑斯朵,这些就是你一直对我说个不停的烤烤松……真可惜,看上去那么好吃……”她使劲舔舔嘴唇。
      桑斯朵抽抽噎噎:“新发明的糕点……全浪费了……”
      “斯朵,有客人在!”罗漫塔轻声提醒她。
      桑斯朵飞快地站起身来,拍拍黄裙子上的尘土,用袖子擦擦眼睛,一下子容光焕发,慈眉善目。我质疑她刚才的悲怆。
      “亲爱的,是你……”她奔向我,握住我的手,尖叫,“你烫得像炼钢炉里的钢液!高……”
      “斯朵!暮槿不是她!”庄四月简洁道。
      “暮槿?四月,她明明就是高……”斯朵诧异而迷惑。
      “斯朵,暮槿不是她。”蒋客顶重复庄四月的话。
      “可是她那张脸,分明就是……”桑斯朵稀里糊涂地盯紧我,在我旁边的高背椅上沉默地坐下。
      “哈,庄德乐!我该叫你落难巨人还是挣扎的大象?”
      循声望去,一位女郎从螺旋楼梯上奔下来。她穿着鞋跟很高的绿色细跟鞋,飞快地奔下一级级阶梯,鞋跟弄出“嗒嗒”不断的巨响。螺旋楼梯设计特别,每级梯面上的图案犹如钢琴的黑白琴键依次排列。以至于令人觉得那位女郎在用脚激昂地弹奏钢琴。尾随其后的是一女三男,他们不紧不慢地下楼梯,被女郎远远甩在背后。
      一会儿,女郎便站在庄四月的右边了,喝着水晶杯里的香槟。
      我打量她:一顶向日葵花帽子歪斜地扣在她的头上,浓密的细波浪发垂至腰际,穿着与罗漫塔同款式的纱裙,只不过纱裙上印的是巨大的向日葵,衬出她的瘦削。她眼睛里射出强烈的光芒,咄咄逼人,一张薄薄的水红色嘴巴看上去刻薄而擅调侃人。
      我收回目光。
      她也正好完成对我的审视:“我叫乔日出。你比画像好看多了——东篱的画技一向很糟,可她的巫术却仅次福桥,真奇怪。”
      谭己意坐回椅子,继续风卷残云地扫荡面前的食物。
      乔日出咧嘴一笑:“漫塔的假眼睫毛还是这么不安份。”
      罗漫塔的假眼睫毛掉在酒里了。她若无其事:“大概见到你,它兴奋了。”一边用筷子将酒里飘浮的假眼睫毛剔出来。
      “把他扶起来吧。”很轻很轻的声音。
      我侧头看见尾随乔日出身后的一女三男吃力地扶起庄德乐。
      庄德乐垮着脸,向庄四月鞠躬:“陛下,臣先告退。”便北极熊般“咚咚咚”奔上螺旋楼梯,往螺旋楼梯第一条石路连接的走廊冲去,左拐,打开走廊上众多房间中的一扇门,很快把自己关在房内——也许是去更衣了。
      “陛下,臣先告退了。”那位穿着蓝色牛仔衣的男人模仿得惟妙惟肖。他有宽阔的额头,一张阔嘴,眉目开朗,长相充满喜剧性。
      乔日出一阵爆笑,几乎把城堡震垮:“搞什么鬼?庄德乐总是一副奴才嘴脸。”
      “牛仔衣”嘻笑着看我:“徐左勒就是我,你就是沙暮槿?”他又偏头看与他一道下楼的女人,“杜绿鸥,快看看,沙暮槿比你漂亮。”
      杜绿鸥—— 一袭绿色百褶裙,戴一串紫色贝壳项链,手握一把蓝丝绸贝壳状扇子,上面画有一条条相隔有序的弧线,弧线又与一条条竖线相交,形成众多空格,空格上缀着两种海鸥塑料片,一种黑白相间,另一种紫绿掺和。扇子的主人风华绝代。要真有什么暇疵,就是她的满脸病容,黑眼圈被脂粉弄淡了。
      当杜绿鸥的眼光与我相撞,我分明看见她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与恼恨,这两种感情很快被她掩藏。她巧笑嫣然,声音很轻很轻:“是啊,很漂亮。暮槿,你是巫术界贵族?有这样美丽特别的头发。”
      “我自平凡的世界来。”我喝酒杯里的香槟。
      “东篱说暮槿是受到‘火魂巫术’的召唤进入巫术界。”一直沉默的庄四月吐出这句话。
      “火魂巫术最多只是让人发热,没有什么杀伤力。怎么你看来奄奄一息?”徐左勒一直猛吃猛喝,突然在一大堆食物前抬起头来看我。
      “她的体热不同寻常。”桑斯朵摸着我的手,她像在讲耸人听闻的鬼故事,故意捏低声音。
      “卢翔,杨席蒙,别顾着吃。”罗漫塔向她对面的两个年轻男人说。扶起庄德乐后,他们忙不迭地补充能量。
      “漫塔,你知道这三天三夜我们四个是怎么活的?忙着办事,实在饿了才想起要吃饭。听说暮槿要来篱庄堡,我们又得饿肚子赶来与大家会面。”那位穿咖啡色衬衣的男人吃得满脸是油,用手指指自己、徐左勒、乔日出、及他旁边那位粗眉壮汉,“我们‘格斗王四人队’非常辛苦。”
      “真让人肃然起敬,杨席蒙!”乔日出迫不及待讥讽。
      粗眉壮汉急道:“席蒙邀功请赏。我们忙得天昏地暗,他却在享受美味佳肴,吃饱就睡,还假装听不见我们吼叫。”
      “难道我没贡献!”杨席蒙暴跳如雷。
      “我叫卢翔。”壮汉没理杨席蒙,看着我说。
      我断定卢翔是沙小宗的同类,他那张颇有男子气概的脸看上去动辄暴怒。
      杨席蒙温文尔雅,举手投足却暴露他的争强好胜。他所说的“格斗王四人队”应指他本人、乔日出、徐左勒、卢翔。
      “暮槿,你的左手掌心……”桑斯朵出奇不意地尖叫一声。
      我有些吃惊地看她大惊小怪的模样。我的左手掌心有一轮深黄色的满月图形,只是当日用左手为玻璃圆镯挡了沙小宗的拳头,“满月”上添了斑驳的伤痕。
      庄四月走向我,仔细看我的左手掌心:“东篱说,‘火魂巫术’出错,”她深深看我一眼,“问题就出在你掌心被毁的‘满月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摇头。
      “如果不破除‘火魂巫术’,你体内的‘火马’将把你烧成灰。”乔日出接口道,“《世界巫术录》写到的。”
      众人讶然。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东篱把我送到这里来,不就是因为相信你们会为我破除‘火魂巫术’吗?”这只是我的猜测。
      “是的。”庄四月的语音透着颤抖。
      她在犹豫,这里每一个人和她一样犹豫。
      我吃着碟子上的肉丸,味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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