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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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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十二月的愚人节
傍晚时分,我们回到了西凌宫殿。
琅城站在门口等候,头发上沾着雪。
“你不冷吗?”我问他。
劲烈的冬风刮过来。
他没说什么,帮我整理围巾。
“我想见高特敏。”
“她在等你。”他领先走进西凌宫殿。
我向瑰丽妃与羽茶挥挥手,便跟着琅城去了六楼。
琅城打开五楼走廊左边的一间房:“她就在里面。”
大门上垂着玻璃珠帘。
我走了进去。琅城没有进来,关好门,离开了。
那是一间颜色艳丽的卧室,水红纱帐,浅红大床,深红梳妆台,五彩缤纷的地毯……落地窗上垂着红色流苏,密集的流苏铺到地上,像窗帘。因落地窗洞开,风吹动流苏窗帘,很好看。
高特敏就坐在窗外的阳台上,椅子上的羊毛毯子垂至地面。她穿水红色大裙,披浅红色缀布制冬玫瑰的披风,脖子上围着淡黄色层层叠叠的纱巾,长卷发则束在印红玫瑰的白纱巾里。
她看上去如此端庄明媚。
我走去阳台。阳台上摆着火羽盆景,无雪积地。
“你来了。”
我点点头,走过去,站在栏杆前。栏杆上绕着金色冬玫瑰,长长的玫瑰刺张牙舞爪,有的甚至刺破玫瑰叶。冬玫瑰很奇怪,花藤长长的,布满花、叶、刺,垂落下来,像绿萝。
“我们很久没有说话了,真的很久很久了……你不想坐下来与我说说话吗?”高特敏的凝脂玉手一指她对面的铺羊毛毯子的大椅。
火羽在天上随雪飘。
我拿下沾在头发上的火羽,放在手里把玩:“说完要说的事,我很快就回房。”
“黛林……”
“叫我沙暮槿。”
“黛……沙——暮……槿。多别扭的名字。”
“言归正传。你把四月等人关在何处?”
“瑰丽妃告诉你的?什么时候,你与她关系这样友好?我刚才在阳台上看见了,你与瑰丽妃、羽茶在一起。”
“四月等人在哪里?”
“黛林!我可以容忍你一次的背叛,但不会原谅你第二次!仇人不共戴天,你到底明不明白?”
好,中计了。
我立刻问:“为什么他们是仇人?告诉我。”
“这样对你没好处。我不会告诉你,你只要记住他们是我们永久的仇人,仇——人——”
我大步流星往外走。
“黛林……”
我头也不回:“高女士,请叫我沙暮槿,如果你觉得它拗口,便叫我沙小姐。”
“黛……”
我倏而回头:“高女士,可否将西凌宫殿里的地毯都撤掉,进进出出都要换鞋,我感觉很不方便,相信很多人都这么想。”
“黛林,你是真的变了。”
“我是沙小姐。”我打开门,一溜烟跑下楼去。
我想,我应该在那种满火羽的花园里透透气。
花园里有动静。
“哈——哈哈……”
三种不同的嘲笑声混杂在一起。
我循声来到花园深处。火羽漫至我腰部。
花园深处立着三个人。
“看这个痴呆儿,傻王子!”高个子抚掌大笑。
“瞧这只难看的哈巴狗……”庄德乐双手高举着那只瘦小的哈巴狗。
“真是贼喊捉贼。”我尖酸地叫起来。因为难看的庄德乐竟然嘲笑一只难看的哈巴狗。
庄德乐及他身后的高个子、矮个子,向我哈腰作揖,堆满笑的脸皱起来。
“哦,高公主。”庄德乐熟络地叫着。
我不再理那三根墙头草,看向庄德乐身边的小男孩,蠢蠢呆呆的样子,因为身形瘦小,整个人都被火羽包围了。
我抱起小男孩,悄声告诉他:“我认识你,闻迪。”
他乖巧地勾着头不说话。
“把狗还回来。”我严厉地对庄德乐说。
他乖乖地把狗放在闻迪臂弯里。
我抱着闻迪离开。临行,我冷淡地说:“庄德乐,云朵没被抓住,总有一天,她会来西凌找你算帐。等她来了,我会与她将你们三个千刀万剐的叛徒碎尸万段。”
“叛徒?”庄德乐怪叫起来,“难道我们要陪着庄四月死吗?识时务者为俊杰!”
从前,庄德乐叫四月 “陛下”。
“你们三个年轻俊杰适合当掌舵的船长,见风使舵的本事谁比得上?”我抱着闻迪继续走。
庄德乐哇哇大叫:“哎哟,难道三个杰出的小伙子应该放弃锦绣前程,白白陪葬吗?”
我与闻迪离开了花园。
在西凌大厅里,遇到匆匆跑下楼梯的瑰丽妃与羽茶。
我放下闻迪。
他真是瘦小,大概只有110厘米高,肩膀细小,穿着剪裁适当的毛衣、吊带裤以及小皮鞋。
羽茶蹲下来,与他面对面:“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在房里休息?我们去你房间,没找到你……”
“我在花园里,与狗玩。”小男孩抱着狗,呆呆傻傻。
“我在花园里遇见他。”我没有说发生在花园里的事,以免瑰丽妃与羽茶伤心。
“我们去吃晚饭。”羽茶摸摸闻迪软绵绵的稠密微卷金发,看向我,“一起去吃饭吗?”
我点头,与瑰丽妃并肩走在羽茶、闻迪身后,去饭厅。
“羽茶与闻迪的发色不一样。”我轻声说。
“羽茶是我哥哥第一任王后的亲生女儿,闻迪是一个金发妃嫔的儿子,故此发色不一。”
“你、羽茶、闻迪三人住在几楼?”
“四楼,走廊右边并邻的三间房。”
“琅城呢?”
“七楼的‘淙淙殿’。”
“高特敏与琅城都没有专门处理政事的地方?”四月在篱庄堡拥有个人书房,有一次我透过玻璃窗看到书房里,摆满书架,都是书。
“琅城的书房在六楼走廊尽头,‘沙漏殿’。”
“沙漏殿?奇怪的名字。”
“那里有很多沙漏。”瑰丽妃贴近我耳边,压低声调,“沙漏不寻常。深夜二点后,琅城与高特敏都不会踏入‘沙漏殿’。开殿门的口令是‘伊星布鲁克’,关门则是‘克鲁布星伊’。我只知道这么多。”
随即,她目不斜视地走进饭厅。
饭厅。
琅城坐在桌子一端,与绿鸥聊天。
瑰丽妃、羽茶、闻迪坐在绿鸥对面。
见了我,琅城走过来,拉开桌前的一张椅子。
我细心地替琅城整理围巾。
琅城惊讶极了。
绿鸥刻意隐瞒早已暴露无遗的恼怒。
瑰丽妃不由笑起来。
我无所谓地坐在那张琅城拉开的椅子上。
琅城用手敲桌子,“笃笃”响。
训练有素的仆人托着菜盘从饭厅左边大门里走出来,将菜整整齐齐地摆了满桌。
“你不坐下吗?”我对琅城说,顺手拉开身边的椅子。
琅城错愕不已,但还是带着怀疑的表情坐下了。
我边吃饭边用那种很轻但使在座每位都听得见的声调,似不经意地提起:“你不是说附近的腊梅开了,什么时候去看看?”
“随时奉陪。”琅城很机灵地将眼底的怀疑变为温和。
我提高声调:“绿鸥去吗?你可喜欢腊梅?”
绿鸥闷声闷气:“我比较喜欢冬玫瑰。”
“哦,那多刺的异种植物!”
绿鸥低下头去,扒几口饭,握筷子的手不停抖着。
我站起身来,向瑰丽妃、羽茶、闻迪点点头。
“那么快便离席?”琅城问。
“琅城,明天我们去看腊梅。早点睡,大家。”我潇洒地回到五楼。
第二天,天蒙蒙亮。
我在梳妆镜前审视自己:缀绿羽毛的白帽子,浅绿围巾,白大衣,白毛衣,绿腰带,白裤子……
“应该很像黛林吧?”我问镜子。
镜子很正常地不吭一声。
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果然,走廊上、楼道上……都撤掉了地毯,铺花瓷砖的地板光溜溜的,映出人的面影。
一个摆满鞋子的鞋架立在门右边。
我挑了一双白靴穿上,下楼去。
绿鸥横在楼道里,拦住去路:“沙暮槿,你以为这样就气得了我吗?”
“杜绿鸥,在你,我是高黛林。”
她阴沉地哼一声。
“没事的话,让一让。”我扶着楼梯扶栏。
“无耻。”
“较之于你,我自愧不如。”我硬是把她挤开,走下楼去。
杜绿鸥必须承受应得的教训。
琅城在大厅里坐着,深沉地思索着什么。
我的脚步声惊扰了他。
“这么早?”
“天将亮未亮之时,一切都朦朦胧胧,尤其是看雪,比‘雾里看花’还美。”我轻描淡写地说。
捉迷藏般的恶作剧……
我猜不到我一手编织的网,到最后会捕捉到什么猎物,我也不知道,蜘蛛织网,会不会将自己网住?
门外传来几声马嘶。
琅城站起来,走到外面去。
我也跟着出去了。
两个仆人牵着马站在门口。
我领先上马。
琅城坐在马背上,咖啡色披风铺在马身上。
他偏爱咖啡色,帽子、毛衣、裤子……都是咖啡色。
我们骑马前往右边街道尽头。
街道尽头,积着厚厚的雪。再往前走,一条两边都栽满火羽的大道出现了,弯弯曲曲的大道贯穿壮丽的腊梅林,白、红、黄三色错综复杂,甚是迷人。腊梅林里栽有火羽,所以不曾积雪,只是那些枝枝桠桠被雪压弯了,腊梅花在雪里随风微动。
我跳下马来,在树下的火羽丛里穿行。火羽淹至我的腰部,红羽毛蒲公英般飞上天,飘飘荡荡。
琅城坐在马背上,靠着一棵树,深思地望着我。
“现在,是你统领西凌的军队了?”我问。
“不错。”
“也帮高女士打理政事?”
“因为她生病了。”
“健康状况很糟,嗯?”
“灯心笔曾被折断过,你知道。这使她大伤元气。”
“她大伤元气,有人却被诅咒死了。”
“你果然仍怪女王。”
“没什么怪不怪的。”
“你要谅解她。”
“谅解?”
“毕竟你曾折断灯心笔。”
“我想见四月。”
“你明知不可能。”
高特敏早就与他商量好一切。我心下有些气馁。
长久的沉默。
直到傍晚,我们都未再对彼此说过一句话,一路安安静静踏马回宫。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已过三点。
我将自己隐形,赤脚前往“沙漏殿”。
“伊星布鲁克。”我默念一声,并撤掉格斗王战姿。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我溜进去。
“克鲁布星伊。”
门又关上了。
我放心地打量“沙漏殿”。三座依墙而立的高大玻璃柜上摆满千千万万个千姿百态的沙漏,沙色不一:红橙黄绿青蓝紫……发出并不刺目的光芒,照亮了整间房。窗前立着方桌,书笔等有条不斋地摆在桌上。房里还错落地摆着几张高背椅。
两张挂在墙上的壁画吸引了我。
一张画的是黛林,微笑地坐在白马背上,手松松握住缰绳,棕色长卷发随风翻飞,脖子上绕绿纱巾,风吹拂白纱蓬裙子,白靴子绣着零乱的细小绿花。背景是零乱的素心腊梅。
另一张的背景是绿森林。长翅膀的黑马,跳舞的波斯猫,蒙纱女郎靠在马背上,眼神执着,略透冷气。这幅画右下角字迹淡淡的:“我远远看着她,尽管她披着蓝披风,穿着蓝裙子,不再似以前那样绿白搭配,我还是认出那眼神。黛林,她回来了,尽管她改变了那么多,但她身边跟着高女王送的黑马与她亲自养的波斯猫,这样就够了,她不会恨我们太久的。”
可怕的琅城,愚蠢的坚持。我心下竟无限怜悯起华某人来。
我踱到一座玻璃柜前,拿起一个盛白沙子的沙漏,上下颠倒几次,沙子从这头漏入那头,从那头漏入这头。我努力尝试看出这沙漏的不凡,但发现这实在强人所难。我转过头去看对面的玻璃柜,五光十色的沙漏,藏有什么秘密?
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一会儿,门又自动关上。
有人进来了,像我一样隐形。
一只沙漏悬浮在空中——隐形人拿起了它,并细细观察。
沙漏回归原位。
忽然,门又开了,一束强烈的光芒照在我身上。
上帝!谁,瓦解我的隐形巫术?
是琅城。
他惊奇地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裤袋里:“是你?”
我踱到他身边:“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该我问你。”
“不说就算了。”
“方才我听到宫殿里有不寻常的动静——有人闯入西凌宫殿。”
“所以你立刻想到那个人会潜入‘沙漏殿’,结果那个人竟然是我。”
沙漏殿里一定藏着什么。
“你来这里干什么?”
“如果你趁早把该还我的东西交出来,我就不用大费周章。”
琅城念术语将门关上了。
我们走在走廊上。
“我送你回房。”他说。
我不反对。我得将他引离沙漏殿。
刚才进入沙漏殿的人是谁?我希望是云朵。
“嗒嗒嗒……”
脆响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有人上楼来了。
“是简简。”琅城不假思索地说。
“她不是七年来未出房门?”
“她是猫头鹰,白天蜇服,夜晚与高女王在花园边缘那块空地上战得昏天黑地,战了九百七十九次,今晚是第九百八十次。显然,她又战败了。”
“为国复仇吗?”
“也许。她是个难以使人明白的人。高女王给她一千次机会,一千次后,若简简杀不了她,她就杀简简。”
“真要杀简简?”
“女王说到做到。”
简简在楼道口出现了,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我。
她有蓬乱的大波浪长发;那张涂胭脂的脸冷艳,抑郁,消沉,颓废;眼睛像积了千年不化之雪的雪山,冷然;身上裹着一件及膝火红大蓬裙,披着的火红披风只及腰部,小腿匀称,穿火红色高跟鞋。楼道里的灯光洒落,长睫毛在她脸上投下剪影。
我注意到她握剑的右手在淌血,手都被染红了,血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你想做什么?”琅城在我身后问。
我早已走向简简,掏出衣袋里的手帕。
“给你。”我递手帕给她,示意她包扎伤口。
她将手帕打落在地,灵活地转到我背后,将剑架在我脖子上。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近。
高特敏出现了,提着剑站在楼梯上。
简简拉着我转换位置,与高特敏、琅城二人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我要赢你,高特敏。”简简语气平平。
“真是不择手段呢!”高特敏同样不带任何感情。
“跟你学的。”
“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言毕,高特敏飞快地将手中的剑射向简简。
简简下意识地用自己的剑抵挡。
一把匕首从另一个方向飞来,匕首柄击中简简的手腕,简简手一松,剑掉下来,匕首落在剑上,与剑形成十字架。
匕首是琅城发射的。
高特敏的剑则不偏不倚地从简简耳边射过去,撞了墙壁,也掉下来了。
我看见,沙漏殿的门开了,很快又关上,无声无息。
简简推开我,拾起剑,“噔噔噔”跑上楼,惊天动地。
我蹲下来,捡那方手帕。
地上的血迹未干。
我用手帕认真地擦拭它们。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高特敏问。
“没什么。”我抢先说,“简简的伤是你弄的?”
“战场上非死即伤。”
“你没受伤吗?”我别有深意地问。
“没有。”高特敏僵硬地反驳。
“夜深了,我要睡去了。你不是要送我回房吗,琅城?”
高特敏闻言,倒提着剑回自己房里,背影是苍老的。
我与琅城下楼去了。
后来,我又故意在房门口与琅城闲聊几句。
那个偷入沙漏殿里的人,该安全了吧?
我坐在落地窗前,等那个偷入沙漏殿里的人。万一那个人就是云朵呢?我期待地等着。
“暮槿。”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感觉她坐在我身边。
“云朵!”
“嘘——也许琅城在外面,你去看看。”云朵依旧压着声音说话。
我跑到门边,打开门。
琅城!
“我以为你睡了。”我感叹云朵的聪明。琅城果然在意我的反常。
“我也以为你睡了。”
“我真的要睡了,别再守着我的房门。感激不尽。”
琅城转身走了。
我一直目送他消失在楼道,然后回到了落地窗前。
“暮槿,你为什么在西凌?在沙漏殿里看见你,吓我一跳……喂,你在落地窗前找什么?我躺在你床上!这几天累死我了,不断地查找有关西凌的一切。幸好有依瑰丽妃画的西凌宫殿地图,否则真要晕头转向。西凌宫殿的走廊到处都是,比篱庄堡不知复杂多少。”
“瑰丽妃给你画地图?”
“我早已来到西凌,一直隐形。今日在街市上遇到她,她竟画一张地图送我,说是帮我。当然也是她指点我来沙漏殿。我心一横,决定照瑰丽妃所说,冒险前来西凌宫殿。对了,你为什么在西凌?当时四处通辑我的西凌军兵刚好来到,不得不与依瑰丽妃分开,所以她没来得及告诉我关于你的事。”
我大略说了来龙去脉。
“杜绿鸥!庄德乐!”云朵低吼,声调依旧含笑意,又悲凉又自信,“可怜的东方瑰丽妃!”
“那只黑兔子呢?”我闻到一股熟悉的焦楼草味。
“我抱着它呢,它也隐形了,你看不到它。”
“你很快就离开吗?”
“我就潜伏在西凌宫殿附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对了,刚才你可看出沙漏有何玄机?”
“正在研究当中。”
我看见床上出现许多沙漏。
“你拿了这么多!”
“不会有人发现的。我变了同等数量的假沙漏,足可以假乱真。”
“你可以现出原形?!”
“兔子不愿意。让我们尊重兔子。”
“这些沙漏不寻常,瑰丽妃说的。”
“让我割破它。”
一个沙漏被云朵放在地上,随后这个沙漏的玻璃裂成两半,沙子流出来,然后浮在半空中——云朵托着这些沙子。
“你用什么割破沙漏玻璃?”我饶有兴致。
“玻璃刀,它头上镶的金刚石可以裁玻璃。”
“拿一盘水来。”云朵又说,“以前东篱在山上捡到石头、叶子之类的东西都浸在水里,我也试试。”
我端来一盘水。
浮在空中的沙子瀑布般倾入水中,沉入水底。
琵琶乐曲自水中传出,很快传遍整间房,乐声越来越大,我相信它已穿透墙壁,飞遍整座西凌宫殿。
“华琅城用沙漏收集了黛林弹奏的琵琶曲!老天爷,这真是浪漫惹的祸。我一定得离开了,所有人都会被这琵琶曲引来!这些沙漏我带走了,我想,其它沙漏的沙子不可能沉入水中便暴露秘密。琅城与高特敏可是很谨慎的!”
“小心点。”
“如今我与兔子可是高特敏下令全世界通辑的‘逃犯’……真好玩,捉迷藏一样。后会有期,我就在附近,所有人都想不到我居然在那个地方……我真的得走了,哦,这该死的敲门声……”
房里再也没有响起云朵的声音。
敲门声越来越大。
我打开门。
华琅城、瑰丽妃、羽茶、闻迪、杜绿鸥、篱庄堡的三根草并许多仆人都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你拿走沙漏?”琅城沉思着。
“我想听琵琶乐音。”
“雅兴不小嘛。”杜绿鸥冷嘲热讽。
“抱歉,打扰大家。”事实上,我只对瑰丽妃、羽茶、闻迪及仆人们有歉意。
“你把沙子沉在水里?”琅城关切地。
“我不知道这样会引起轰动。”
“对它念停止就可以了。”
“我会的。”我关上门。
琵琶声终于停止了。
我长吁一口气。勾心斗角的生活……
恶作剧是双刃刀。很多人甘愿遍体粼伤,也要斗个你死我活。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十二月的雪,在替某些人庆贺愚人节。
我在走廊里遇到那个小仆女,其时我正坐在走廊上看火羽盆景。
“你有空吗?”
小仆女扑闪着小眼睛:“公主有什么需要我效劳?”
“你在西凌宫殿做事多久?”
“从小就在这里了,爸爸妈妈都是仆人。”
“你很熟悉宫殿及其周围的地形喽?”
“我都可以编制地图了。”
“好极,那么你能帮我请闻迪到这里来吗?”
“可是,他必须要得到高女王或华大臣的准许才能离开自己的房间。”
“那么你对琅城说,我想与闻迪玩。”
“知道了。”
片刻后,闻迪来了,穿着小巧玲珑的西装,哈巴狗跟在他身后,小仆女亦步亦趋。
“想不想与姐姐去玩?”
闻迪想了很久,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思考。
哈巴狗呼噜呼噜。
“想不想呢?”我努力提起他的兴致。
“姑姑要做事,羽茶姐姐要看林森哥哥……只有狗和我玩呢……”他数手指。
我看见琅城在不远处站着,望向我这边。
“姐姐和你玩。”
小仆女心直口快:“仆人都不理闻迪的。”很替他委屈似的。
“为什么?”我好奇。闻迪其实是个可爱的金发小男孩。
“人们总是不重视傻子。”小仆女在我耳边悄悄说,“虽然我觉得他是那么可爱。”
我拍拍小仆女的头。
她羞涩地抿抿嘴。
我牵着闻迪的手:“跟姐姐去玩,好不好?”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我拉起他的小手。
“你是一定要去的,不能总是干活。”我对小仆女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仆女心花怒放:“扇扇。”
我们去了腊梅林。
琅城没有跟来。果然,他不把两个小孩放在眼里。
“这里只有梅花而已吗?”我往树下的火羽丛深处走,“我想找些好玩的地方。”
“不要走那边,不要走那边……”闻迪大惊小怪地叫喊。
“为什么?”我循循善诱。
“琅城哥哥说,不要告诉你那边是监狱!你不要走那边去!”闻迪气得脸都红了。
这就是不重视“傻瓜”的后果。
扇扇双手捂住嘴巴,才使自己的尖叫不那么刺耳。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扇扇责备地摇着闻迪的手臂。
闻迪甩开她的手:“大家都不和我玩的……”
他哭着跑远了。哈巴狗竭尽全力追赶他。
扇扇向我点点头:“我必须追上他,他很少出门,会迷路的。”
她也跑远了。
我咬咬嘴唇,坐在地上很久。只觉得四面八方高高的火羽涌过来,挤得我透不过气来。但我终究拼尽全力拨开火羽,奔向梅林深处。
那里悄无声响。
我只看到梅花与火羽。监狱在哪?我东张西望。
“你在这?”
我回过头来,看见羽茶,嘴角挂着“不负我所望”的微笑,仿佛她早料定我会利用闻迪,但并不怪我。
“我以为监狱在这里。”
“监狱确实在这里,不过,刚才琅城把篱庄堡若干人犯转移了。”
“那么快!”
“他很讲究效率。”
“……”
“不过,也许你会想见见木林森。”
“木林森……”
“他吹萨克斯很好听。”
羽茶走向一棵粗壮的梅树,在树干上敲三下。
我跟前的火羽丛分开一条大道来,大道中央出现一扇直立的石门。
羽茶走到石门前,轻扣石门三下,门开了。
我望向门里面,如同没有尽头的隧道,壁灯昏暗。
羽茶走了进去。
我刚跨入门槛,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冷战。这监狱适合惩罚最讨厌的人。
“隧道”两旁,黑乎乎的小牢房一个接一个,形成曲线,不知通往何处。
昏暗的灯光洒在牢房里。
“这么多犯人!”我拉起衣领。
这监狱是无比寒冷的。
羽茶答道:“最残酷的报复不是死。”
“是囚禁。”我愣了愣。
顺着曲路走,我们最终停在一间最小的牢房前。
铁条林立的小牢房没有窗户,散发出难闻的霉味,偶尔传出几声老鼠的吱吱叫。地面则是潮湿的。但,小牢房的三面墙壁上写着密密满满的曲谱。
“木林森一年四季睡地板,无疑使他的风湿病更严重。”羽茶的神情是平和安静的,“但是他在难挨的孤单里,创造了‘音乐墙’。”她指着写满曲谱的墙壁。
谈及“音乐墙”,羽茶骄傲万分。
我看着小牢房里那个背对我们的木林森,破烂的薄被披在背上,头发跟乱七八糟的稻草一般。他的背影是单薄的。
此时他正吹着萨克斯。《友谊天长地久》的曲音缠绕着坚硬的铁条。
羽茶叫他回过头来。
一曲《友谊天长地久》终了,他终于回过头来。
我惊骇——他多像是一副骨架搭了张枯瘦的人皮,仅仅具有人形,而无血肉。凹陷的双颊,浑浊的眼睛,干裂的嘴唇……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放下萨克斯,虚弱地从墙角爬到牢门前,脸贴近铁条:“公主殿下。”
我错愕,跪坐在地上,与他平视。
他的眼泪一下子冲出眼眶:“殿下怎么回来了?庄择呢?你们没有在一起?”
我哑声道:“事实上,我不是高黛林。”
“我原本不信羽茶所言,想不到你果真不承认自己是黛林!”他怔怔地。
羽茶无可奈何:“他认定你是黛林,虽然几天前我就告诉他你只是貌似黛林。”
“我叫沙暮槿。”我艰难地说,不得不使他失望。
“沙暮槿?”他的眼睛恢复了神采,“好吧,沙暮槿就沙暮槿。殿下平安无羌就够了。”
“在这里过得……”我问不下去了。
“在哪里都一样,只要是确实还活着。”他洒脱地咧嘴一笑。
“不在乎吗?这牢房已束缚你三年。”我脱口而出。
“我的灵魂始终是自由的。殿下不必为我担心并愧疚,一切都是林森心甘情愿。”
“你对黛林真好。”
“殿下也对林森很好。”
“请叫我暮槿,听着顺耳。”
“殿下……”
“木林森!”
琅城的声音蓦然响起。
不知何时,他已来到我身边。
“哦,这个讨厌鬼。”木林森爬回墙角,面向墙壁,重新吹起萨克斯,吹的是《欢乐颂》。
我再看一眼木林森的背影,便在琅城阴郁的眼神下走向监狱出口。
“你为什么让她进入这里?”琅城斥责羽茶。
羽茶沉默。
“我喜欢来这里,谁拦得了我?我连见木林森的自由都没有吗?”我皱着眉头,没有回头看琅城。
羽茶已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离开了。
腊梅林里。
“今年冬雪失控了似的,停不下来。”羽茶诧异。
我仰起头来:“雪会不会把树冠压塌?”
“我不知道。”羽茶折了一枝红梅,“积雪的树冠,远观像雪房子。”
“木林森在监狱里过得并不好。”我终于怅惘地说。
“但琅城不会让他出狱的,永远不会。”羽茶将红梅花瓣摘下来,“我也只能常常看望林森,别无他法。琅城只准我纯粹地探监,吃穿等东西从不让我带给林森。”
“琅城……”我紧锁眉头。
“谁会想到,琅城曾经与林森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羽茶怅惘,“巫术界的永恒是报复。”
雪,越来越狂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