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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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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在藩篱监狱
左勒与日出带我来到夏绿林深处,那里耸立着一幢三层石头高楼,没有门,每层楼只开一扇半月形窗户,窗户立着铁条。
“抱歉了。”
左勒话音刚落,日出施了一个巫术,我便莫名其妙地置身在石楼第二层。
我趴在窗口,透过铁条间隔看楼下的左勒与日出。
“绿鸥很快醒的。”左勒好心好意安慰。
真要天天对准绿草地、绿森林发呆?我不寒而栗。
“藩篱监狱的环境还不错。”左勒竟想出这句话来。
“我可不愿享受这里的美景。”我百无聊赖,倚着墙壁坐下来,腿伸得很直,打量那灰色的石壁。
没有门、小窗户竖着铁条——四月想得周到——我是插翅难飞的藩篱监狱囚徒。
“暮槿,我们走了!”日出嚷道。
“走走走。”我挥挥手,乏闷地盯牢灰色天花板。
“现在怎办?你还得寻回灯心笔与另一个驮铃手镯。”那只镯子无限烦恼。
月光射进来,将我的影子投在地上。
“现在有一面镜子就好了。”我数起掌纹。
“要镜子做什么?”镯子纳闷。
“对准镜子数眉毛!”我总得消磨日子。
“如果绿鸥昏迷一世,你就要数一辈子眉毛了。”镯子同情。
“顺便数数头发,还有手臂上的毛孔。”
“你可真无聊。”
我不再出声,躺下来,头枕在左臂上,月光披在身上。
第二天傍晚,云朵骑游天客来藩篱监狱。她的嘴唇仍是雪白色。
“沙暮槿!”她的脸贴近窗户上的铁条,“你可好?”
我坐在地上,这里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叫一声就有回音,似乎每一块石头都震动起来。
“我把你的房间搬来了。”
她作出格斗王战姿……
我四处看看,蓝窗帘,蓝纱帐……与我在篱庄堡所住的卧房一模一样,床上有依瑰丽妃送的画册与月牙笔,还有四月送的古典吉他。云朵甚至把卫生间都搬来了。
“卓卡的《高新巫术》真真了不得!”云朵得意非凡。
“你的巫术大有进展。”我赞叹。
云朵嘻皮笑脸:“我还给你带来了……”
一群雾芭蕾出现在我身边,绕着我跳芭蕾。
“月光下看它们跳舞,挺美的。”云朵眉飞色舞,“它们对血敏感,若有人持刀行凶,它们便睁开眼睛,眼珠留有它们看到的第一画面。”
“这么隐秘的监视器。”我有些难过。
“我亦是在昨晚才知道雾芭蕾的用处,当日东篱叫我把雾芭蕾放在你肩上。”云朵若无其事,轻松自在。
“出色的跳舞皇后。”我看那群翩翩起舞的雾芭蕾。
“我走了。”云朵就要飞走,“藩篱监狱很安静,适合它们一直跳舞,免受血腥味污染。你把这些雾芭蕾当作单纯的舞者就好——我把它们送来只为给你解闷。对了,蝉几要我把冰雪酒给你。”她作出格王战姿,两壶冰雪酒与酒具出现在我跟前。
“慢着。”我叫住她,“绿鸥怎样了?”
云朵只得重新飞近窗户:“今晨她才脱险,以后蝉几要天天给她的伤口敷药。恐怕这个夏天过后,她才能醒转。”
“竟要昏睡三个月!”我惊叫。
“你可以天天练吉他。”云朵耸耸鼻子,“一年前绿鸥被东方羽茶刺杀,自此,绿鸥就成了病西施,天天睡在房里养神,她的蓝图巫术笔只剩下一半,供她维持生命,不然她早死了。这次她还能醒过来,已算万幸。”
“东方羽茶是谁?”
“我没时间解释了。”云朵匆匆飞走,抛下几句话,“我忙着学巫术,也许客顶的眼睛有得救。”
我无聊地躺在床上,抱着吉他,弹得乱七八糟。天花板上的圆玻璃窗外,有白云飞过。
“樊拉神灯心!”镯子叫我。
“怎么?”
“你不如在这三个月里悄悄学巫术。”
“这倒是个好主意。”如果我巫术高强,也许就能揪出那个诅咒我的人,“不过,如何学?”
“画画是巫术的基础。”
“我没有画纸与笔。”
“但你有画册与月牙笔。”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取下别在画册上的月牙笔,翻开画册,点出几个天使:“你们潜入云朵学府,偷几本有关巫术的书,内容囊括绘画入门、基础巫术、中级巫术、高级巫术、最新巫术等等。顺便偷几叠画纸与几盒颜料。记住,一切悄悄进行,别被人发现,否则他们可真当我是心怀叵测了。”
“是否需要几枝画笔?”一个天使问。
“需要。”我赞赏地拍拍它的翅膀,嘱咐它与其他天使速去速回。
天使飞出窗外,很快隐没在绿叶丛中。
我抱起吉他,弹得行云流水。
天使停在在窗外,合力抱着一个大布袋。它们无法带着布袋飞进窄窄的铁条间隔。
“好样的。”我坐在窗前,将手伸出窗外,把七本书、三盒颜料、五枝画笔、四叠画纸一样样取来放在地上。
其中一个天使折好空空如也的布袋,绑在身上当围裙,然后与其他天使筋疲力尽地飞进来,躺在地板上不愿起身。
我将画册里的小魔术师点出来。
小魔术师变出有趣的魔术。天使捂着肚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全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我依次看书名:《世界巫术录》、《巫术基础知识》、《初级巫术》、《巫术逐级精进》、《最新高级巫术》、《巫术绘画初级版本》、《绘画大全》。
镯子内行地说:“这些书一般般,不过,依你目前的水准,先利用这些书打好基础再说。”
我把书等东西藏在床底下,然后坐在桌前,将一些画纸在桌上展平,再把颜料沾在画笔上,开始认认真真地画起来,并不时看看放在左边的书——《巫术绘画初级版本》。我非得成为巫术高手。
“画技……画韵……画风……”镯子低声念书上的文字,“内容很齐全,你要注意,绘画风格决定你施巫术能力的高低。”
“风格?”我停下笔来,细看《巫术绘画初级版本》。
“就是要有自己的思想、创新、主题等,切不可模仿,否则你无法在画纸上绘画,哪怕是一个小逗号也不能!而且,你施巫术能力会逐渐降低。总而言之,画风越独特越好,犹以无人企及为最佳。”
“你见多识广。”奇怪,它不过是一个镯子。
“樊拉神的宝物岂是等闲之辈。”
“对了,你为何出现在草丛?樊拉神安排的?”
“当然不是。”镯子因我的猜测有些生气,“我最初是出现在巫术界最大的王国堡橡国,啧啧,我至今记得那座我住了多年的‘堡橡塔’——金碧辉煌(绝对比枯草丛高贵得多),堡橡国上至国王,下至黎民百姓,哪个不对我顶膜礼拜(当然,他们不是我真正的主人,听不到我说话)!”
“为何要对你顶膜礼拜?”
“嘿!”镯子不高兴我这样孤陋寡闻,“巫术界谁人不知驮铃手镯是无价之宝!一颗颗闪光的金刚石晶莹剔透……”
“你拥有什么样的故事?”从富丽堂皇的“堡橡塔”到残败的枯草丛,它经历了什么?
镯子长叹一声:“我的伤心史岂是三言两语便可一一道来……”自怜地哭出声来。
有冰凉的液体滑下我的手腕——镯子的眼泪。
它一直无法停止哭泣。
我只得重新握起画笔,咬着嘴唇思索怎样创出画风。
夏天是雷雨的季节。
我席地而坐,看向窗外,铅云滚滚,响雷不止,压抑的黑色笼罩了大地,绿森林成为汹涌的海洋,翻滚的绿浪极其不平静。一道闪电射入,击碎天花板上一盏细灯,玻璃碎片坠落于地。密集的雨点斜斜地扫过来,打湿我膝盖上的画纸,颜色渲染开来。
“不平静的夜……”镯子瑟瑟发抖。
我集中精神……
“别再做无谓的事!”镯子继续唠叨,它非常不赞成我的计划,“哪有先学巫术再学绘画的?”
我继续维持格斗王战姿:“为什么非要先学绘画才行?我倒要开个先例。”
“傻子,”镯子看不起我的固执,“以绘画为基础,一是为了丰富想象力,二是有利于创造新巫术,你倒行逆施,根本自讨苦吃。”
我不再理会它,将相抵的食指对准画纸,一幅画面在脑海中形成:千姿百态的菊花开满一地,五彩缤纷,摇曳生姿……
很久以后,我睁开眼看膝盖上的画纸,菊花并没有如期出现,却早已被雨打得透湿。
镯子趁机戏谑:“早说过摒弃画笔、用想象力结合巫术来绘画是行不通的。”
“岂有一步登天之理!”我心虚地叫道。
“可否离开窗口到别处去练习,这房子大得很!我受够这冰凉的雨水……”镯子哆嗦着。
“我喜欢雨水。”我没有离开窗口,把左手插入衣袋,镯子没再被雨淋。
天边电光火石。
我卷起膝上的画纸,把它与地上的《巫术基础知识》放在远离窗口的地方。
“听!”镯子精神振奋地说。
我支起耳朵,果然听到激昂的吉他曲,乐曲似把藩篱监狱的每一块石头都震动了。
“《急奏曲》!”镯子惊喜地向我报告那支铿锵有力的吉他曲曲名。
“急奏曲?”
“巫术界很有名的曲子,作曲者是庄盏。”
“真不敢相信你是镯子!”它见识太过广阔,几日的接触,我发现它耳听四面,眼观八方,即使是樊拉神宝物,也不能这样奇异啊!
“快听!”镯子沉醉极了。
出神入化的《急奏曲》,似乎今夜雨来是为它。大气磅礴的曲调,急促多变,每一个变化的音符都恰到好处衔接上一个音符。我仿佛看见在茫茫大雨里,一匹骏马无休无止地前进,闪电擦过它的尾巴,雨剑一般刺在它身上,它始终奔腾飞跃,声声长嘶穿透天穹。
“弹吉他的人会不会是庄盏?”我感觉那个人就在不远处注视我,弹吉他的手长着老茧。
“不知道。”镯子心驰神往,“闻名已久的《急奏曲》,比想象中好过千倍。”
我想,如果镯子有手,它会迫不及待地抱起一把吉他。
曲子戛然而止。
我下意识地看看手表,离子夜还有一分钟。
一丝微笑在我唇边慢慢漾开。
雨后清晨。
“你早!昨夜豪雨惊人。”海藻骑游天客飞来,背两袋糕点。
“你早。”我赶紧把画纸与书藏在宽裙摆下。
海藻施巫术将一袋糕点送进监狱。
“等一下。”我叫住就要飞走的海藻,“绿鸥如何?”
成为阶下囚后,我与外界完全隔绝,但想也想得出,客顶在训练导盲犬,四月、庄德乐、季在霖忙国事,漫塔、斯朵、己意得打理篱庄堡与漫朵楼,格斗王四人队在研究图纸,蝉几照顾绿鸥,云朵学《高新巫术》,东篱根本难得一见。唯一能常见的人便是送饭与糕点给我的海藻。
“不省人事。”海藻简略回答。
“海藻……”我想了想,“你应该知道庄择与庄盏?”
“都死了。”海藻与游天客飞快离开,“我要给东篱送糕点,赶时间!”
我流利地说道:“海藻,你还记得卓卡吗?”
她果然又飞回来:“你有他的消息?都怪四月,连他的联系地址都不给我,说他是无拘无束的人,不便打扰……”
卓卡住在云朵学府时,便是由海藻负责送饭。卓卡虽然是光头老人,但身姿依然挺拔,微笑的脸极富魅力。
我摇摇头:“他音讯全无。我突然记起,他离开前,曾要我向你转述一句话。”
有时候,是需要“卑鄙”的。
海藻真的上当了:“他说了什么?”
“你先告诉我与庄择、庄盏二人有关的事,我再转述卓卡的话。”
“樊拉神灯心……”镯子不满地振动了一下。
“庄择被高特敏诅咒,先是成为面部扭曲的疯子,再化成泥土,永远消失。”海藻咬咬嘴唇,“至于庄盏……他死了。”
“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死了。”海藻生气了,“到底卓卡说了什么?”
“他说,海藻是个美丽善良的女郎。”我信口胡诌。
海藻满意地飞向瓦连塔的方向。
“樊拉神灯心……”镯子轻视地说,“咱们都是樊拉神宝物,你却骗人……唉。”
我将画纸重新放在膝盖上,聚精会神,菊花浪在脑海里汹涌。
“沙暮槿。”
云朵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措手不及,回头看她。她亦身处监狱。
“你的巫术突飞猛进。”我迅速武装自己,像无心卷起画纸。
“多亏《高新巫术》,现在我可以自由出入藩篱监狱。”云朵信步游走。
我注意到她的左眼蒙了一块黑色圆形布,看上去像海盗:“你的眼睛……”
她耸耸鼻头:“仍要归功《高新巫术》,它教会我怎样把自己的眼睛送给别人。”
“你把左眼送给客顶?”
“嗯,就在昨天晚上……不然你以为暴风雨是怎么回事?借助闪电的力量,我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左眼与客顶的左眼掉换。现在没人会想到客顶曾是瞎子。”云朵神采飞扬,“如今人人称我‘海盗云’。”
“了不起。”
“以后我不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可独眼纵观世界。”云朵豪迈地甩甩头。
我靠在墙上看她。
她不像是十一二岁的小孩。
“这是你画的?”她掀起大理石地板中的一块,取出我的画作。
我自以为把画作藏在大理石下十分隐秘,想不到她的巫术竟已高超到如此境界,一只眼能透视地板。
我干脆承认了。
她细看每一幅画:“线条不圆润……不够传神……很一般的风格。”说着她把那些画重新放回原位,然后解下绿披风,把手伸入披风的内夹层,先是掏出索拉羽披风,然后是万里耳、布袋……最后掏出一大叠画稿。
“你的披风像哆啦A梦的百宝袋。”
“不稀奇,每个格斗王的披风都是百宝袋。如果你喜欢旅行,披风会是最棒的行李袋,它无限大,而且披在肩上轻得像羽毛。”她抱着披风与画稿坐在床上,“你就不惊奇我会知道哆啦A梦?”
我这才想起,这是巫术界啊!
“格斗王若想进步,就得永远学习新文化新知识——我们这里的格斗王对你原先所处的世界了若指掌。”她解释,向我招招手,“来看看这些画。”
我走过去也坐在床上。
云朵把画一张一张摆在床上。
我顺次看过去,画上的人与景协调:黄昏时分,四月策马;薄雾朦胧,蝉几抽烟;绕蓝花落,东篱坐在水下桥上,水漫至她的腰部;玫瑰缤纷,芗茗弯腰摘花;华灯璀璨,漫塔昂头,眉宇含笑;大雁高飞,日出挥鞭……作画的人极注意细节,一笔一画无不恰到好处地突显人物的风姿,尤其是眼睛,传神之至。
“你画的?”
“偷的。”她坦荡。
“是庄盏所画。”我大胆地说。
“他早死了,怎么画得了画?”
“他没死,你骗我。”一切只是我的猜测。
云朵大笑:“不错,这确是出自庄盏的画笔,不过,这都是在他死前画的。”
我也大笑,并摇摇头:“他没死,海陵里没有他的遗像,这足以说明一切。”当日我特意认真看海陵里的画像。
“不管怎么说,他死了,早死了,两年多以前他就死了。你为什么对他特别关心?”
“好奇而已。”我掩饰。
“我要走了,《高新巫术》已被我征服三分之一,不久的将来我会是一流的格斗王。”她把画稿放回披风。
“难得有人来探监。”我看窗外。
云朵来去匆匆,眨眼间已置身在天空,不久便无影无踪。
我收回视线,眼光掠过巨床。床上赫然躺着一本书。
是云朵不小心失落此书?
我捧起书。
镯子轻声念:“高新巫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