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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春分-情伤 ...

  •   令人意外的是,澈当时的“容后再说”,竟足足迟了一个节气之久。
      近来订货多,宁鹤在家中忙于裁剪,事情庞杂,也就没空去清风雅乐凑热闹兼询问情况。
      春风之日风雨颇大,气温很低,宁鹤因杂事出门,回来时也脚步匆匆,路过秦淮边各色店铺,连青楼的姑娘们都懒懒散散不愿揽客,街上更是行人稀少。
      行程中想起清风雅乐之事,便绕了路打算去一趟。
      在离茶馆半条街之处,宁鹤见街角站着未撑伞的俩人,就这么淋着春天阴冷的大雨,一把伞落在脚边,指手画脚地在争论什么,雨声如注听不到,但要前去清风雅乐就必须经过他们身边。
      嗤啦一声闪电划过,雷鸣轰响。
      宁鹤站住了。
      淋雨的两个人,不正是清风雅乐的琴师和那个书生绪木吗?!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样子颇为激动,从他们湿透的束发与衣衫看来,已经在这春日冷雨中站了好些时候了。
      “你们两个,不要再淋雨了罢。”宁鹤上前,偏了偏伞遮住两人,澈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绪木的神情倒是相当惊讶。
      “可否去你那里?”澈开口道,直截了当。
      “好。”宁鹤没问什么,把自己的伞递过去,又从地上拾起那把伞撑开道:“跟我来吧。”

      三人在雨中抵达卓云轩别院,此院有一扇门直通大街,因此未惊动任何人。
      小厮见主子带了两个浑身湿透的的人回来自然是惊讶万分,但又见其中之一是已经来过的琴师,便知趣地去准备姜汤。
      “要不要洗澡?”宁鹤温和道,“淋了雨可是极易生病的。”
      “不必了……”绪木小声道,有些束手束脚。
      宁鹤这里衣服多,找了两套出来递过去,“那就换身衣服,可以把情况告诉我了吧?”
      小厮端进来热水与姜汤,将湿衣服拿去烘烤,便关上门退出了。
      澈简单擦拭了一下头发,换了衣服便往原先那躺椅上一躺,摊手道:“你,就是你,自己说。”
      绪木换了衣服,先向宁鹤道谢,才在椅子上坐下,踌躇了一会儿,方缓缓开口。
      “我想知道……燕葬在哪里。”
      “静语姐不会说的。”澈打断他,毫不客气。
      “我知道……”绪木声音更小了,见他似是不敢继续,宁鹤道:“还是请你告诉我们吧,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误会解开,才能消除静语对你的误解。”
      他的重音咬在“误会”上,绪木听了之后有些放松,澈瞪他一眼。
      “我们必须知道真相,所以,你不该有所隐瞒。”宁鹤又道,语气暗暗加重以示威胁。“如果有所隐瞒,我们一样会查出来。”
      绪木看了看澈,后者只是曲起手指敲了敲躺椅扶手:“从头开始。”
      “……事情得从去年元宵节说起了,那时我和现在没两样,穷书生一个,住在城北偏僻的村子里,家中仅有几亩薄田,上有年迈父母,而我考试又没中,心情很差,正好那时远方亲戚想带我去做买卖,我想反正没那好命,不如赚些钱财好养家。”
      “然后我就遇见了燕,后来我就常去清风雅乐,燕常常劝慰我,但我一介穷书生,哪里负担得起听曲的钱财……”
      绪木越说声音越低,“虽然我们情投意合,但我对静语姐说,一定娶她过门,静语姐也就默许了我们来往。”
      “本来这事瞒着爹娘,后来亲戚见我生活上日渐捉襟见肘,知道这件事后闹翻了天……爹娘说绝不允许我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要与我断绝关系……”
      澈哼了一声,“正常。”
      “之后呢?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没有了,之后我就跟亲戚跑外地学做生意,想赚些钱回来好迎娶燕进门,再去读书考个功名。”绪木道,“但是我没想到的是,燕竟然在我们暂时不能见面的时候,和那个男人勾搭上了!”
      他很忿忿的样子,似乎是受了极大刺激。
      “我不是跟你说过!”澈猛地坐起来,“是那男人缠上她!你把我们清风雅乐的姑娘当什么了?!”
      “好了,住口。”宁鹤斥道,把愤怒的琴师按回去,转向绪木,“你这么说,有什么理由吗?”
      绪木把脸埋在手中。
      宁鹤叹气,心里大致也有了谱,接着问道:“那么,那天你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当天吗?”绪木回想了一会,“当天我是下午到的,那时静语姐和你都不在。”他对澈说。
      “去买东西,错过了。”后者解释。
      “我去见燕,她见到我很高兴——我们几个月没见了。”绪木道,“其实——其实那天我们约好,三更时分私奔的。”
      “什么?”澈再次坐起来,“你居然……”
      “你冷静点!”宁鹤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轻举妄动,“后来呢?你知道那个男人什么时候来的吗?”
      “我不知道……我当天下午就离开了,然后一直呆在附近的小旅店里算时间,燕说会提前打开后门让我进来。”
      所以众人才会不知道绪木什么时候到了燕的房间里,宁鹤与澈交换了眼色。
      “但……但是我在后院等到快四更,燕也没有出来,我就偷偷从后院的楼梯上去,结果听见燕房里有说话声。”
      “我听出是那个姓王的声音,两人在里屋说话,我就打开燕房内的小门,进到她卧房里藏起来。”
      宁鹤疑惑,澈说几间比较大的卧房都是有一扇小门的。
      “那个男人和燕谈得无比欢畅,”绪木眼中恨意显然,“还口沫横飞地要燕从了他,他都娶了三房小妾了!”
      “我实在气不过就冲了出去……三人大吵了之后,燕很生气,拿了剪子说干脆死了算了,我就上去夺下来,燕又拿了对金戒子要吞金,我和那男人就去抢……那男人真不是东西,居然还打了她几下说她不要脸,还拿她的头往桌子上撞!”
      这可是之前没打听到的关键之一,宁鹤紧接着问道,“然后呢?”
      绪木定了定神,说道:“我和那男人扭打了几下,燕上来劝阻……然后不知怎么搞的,就……”
      “一定是你推她下去的。”宁鹤声音平稳地说,澈拉他袖子示意不要这么快下结论,宁鹤表示没关系。
      “呃不!我没有!”绪木紧张地大声说。
      “你敢对天发誓,你绝对没有推她下去?”宁鹤向前迈了两步逼近绪木,双眼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绪木一时没有说话。
      此时天公很应景地炸了一个响雷下来,室内白光闪了一闪,映得三人面色惨白。
      室内一时沉默下来。
      良久,澈问道:“你和那男人扭打时的情况,仔细再说一遍。”声音有些疲惫。
      “……那男人说话真是难听,说青楼姑娘迎来送往惯了,以为这家店姑娘都还算清白没接过客,是他看走了眼……”绪木的声音非常平静,“还说什么下贱之类的话……”
      宁鹤一时没有再说话,绪木也停了下来,好一会才继续说下去。
      “我和那男人互相推搡,燕过来劝阻,被那男人一拐子撞到地上去,等我再看向她时,她呆呆地握着那对金戒子看着我们两个,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吞下去了。”
      “于是我们住了手,我拉着她问她为什么这么做,那男人之间抓了她过来,就把手指伸进她口中催吐,燕一边哭一边干呕,但是已经吞下去了,什么也呕不出来。”
      “那男人气极了,大骂说一有事就哭闹寻死,真是女人的小家子气,他就把燕丢到地上,打算走了。”
      绪木长长叹息了一次,宁鹤与澈知道下面就是事情真相了,都静静等着。
      “我急着想去叫大夫,那男人拉了我一把说叫什么大夫,让她死掉算了,我气昏了头,又打了起来。”
      “燕哭着上来拉我们,我们互相挥拳踢脚,然后好像是我……踢到了燕,她失去了平衡,摔了下去。”
      澈深呼吸,刚想说话,被宁鹤制止了。
      “你打算怎么办?”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有礼。
      “……我会去自首的。”绪木叹息着,整个人似是被抽掉了筋骨,软在那里。
      “你最近两月住在哪里?”
      “其实我在东躲西藏,随便找地方住,身上的银子也差不多花完了。”绪木长出一口气,“说出来真是轻松多了。”
      “喝点姜汤吧。”宁鹤道,“那么,你知道那男人为什么没有告发你吗?”
      “……不知道,他只叫我不要说,说对我们都没好处,还塞给我一张银票。”绪木惊愕。
      “恐怕当时燕跌下去,他也无意中推了一把。”宁鹤拍拍澈的肩膀示意,“他以为自己也是杀人凶手,才没有告发你,害怕你先告发他。”
      “原来如此。”澈点点头。

      窗外雨声小了些,仍淅淅沥沥,风敲打着陈年的窗框。
      “其实你不必自首。”又一段沉寂后,宁鹤开口。
      “咦?!”这下不仅是绪木,澈也十分惊讶。
      “官府我们都是知道的,腐败成那个德行,他们会认真审这样的小案吗?”宁鹤说出自己的担忧,青楼女子向无地位,清风雅乐比青楼好不了多少。
      “燕就这样枉死了。”澈叹气,为之神伤。
      宁鹤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想,那男人气愤之余骂的难听话,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绪木抬起头,有些惊愕。
      “你是不是也认为,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子,口中说是情比金坚,暗地里却贪图富贵?”宁鹤问道,“如果她真的贪图富贵,一早就从了那男人,嫁作富家小妾了。”
      绪木眼神呆滞地看着宁鹤。
      宁鹤继续说下去:“你们几个月不见,她有接新的客人吗?这一点你有没有问?更何况就算她接了新的客人,你真的有资格怪她吗?”
      宁鹤转向澈,澈说道:“除了那男人缠上来之外,这几个月她的确没有接其他客人的点唱陪酒。”
      “可是我们发了誓的!”绪木挣扎道,眼中依旧愤怒不已。
      “青楼女子多薄命,要陪多少笑,唱多少曲,喝多少酒才能换来一点吃饭的银两?还必须穿衣打扮讨客人欢心,你究竟想过没有?”宁鹤直直盯着绪木,他低下了头。
      “你自己也是穷书生,当然知道世事艰辛,更何况你们一没有正式提亲,二没有书面契约,她接了别的客人,你有资格说什么?”
      绪木的头快低到地里去了,沉默着。
      “她放弃现在头牌的地位,愿意随你私奔,你想没想过这要付出什么代价?”
      宁鹤说着笑起来,笑声有些苦涩:“好一出从良戏。”
      “那男人虽然厚脸皮死缠着燕,但真的是守之以礼,什么都没发生。”澈摇着躺椅,淡然道。
      “你居然为了这样的事而不相信她,女儿家清白名声被毁,当然会有求死之心。”宁鹤道,“你啊……你这猪头真是……”
      “你以为姑娘们都是给了银子就卖笑吗?真是没救了……你果然还是看不起她啊。”澈淡淡笑着,“也罢,燕要是嫁了你,以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气呢,没嫁也算幸运了。”
      “你们之间的情意……竟如此凉薄吗?”宁鹤缓缓说着。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你走吧,是否自首,随便你。”澈摇啊摇地晃着躺椅,“门在那边,伞在门边,去吧。”
      绪木无言地站起身来。
      “以后,你还是再也不要出现在清风雅乐好了,”澈说道,“静语姐大概会拿刀追杀你。”
      “我这里也不欢迎你,走吧。”宁鹤望着他,唤来小厮,小厮将烤干的两套衣服送来了。
      换回原先那套旧衫的绪木背影颓丧,如同丧家之犬。
      绪木撑伞,没入雨中,渐渐远去。

      “以后大概不会再见到他了吧。”澈自言自语道。
      “我想也是。”宁鹤去掸了掸绪木坐的那椅子,方才坐上去。
      “你这人啊……”澈继续摇着那躺椅,“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宁鹤笑了笑,“那就别说了罢。”
      雨水渐止,天空放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春分-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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