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中和节-落花 ...
-
中和节是个好日子，万物复苏，人们祭神祈求庄稼丰收，接出嫁的女儿回娘家。
自古中和节即是民谚的二月二，俗称龙抬头，恰好处于雨水惊蛰两个节气之间，又称花朝节，百花齐放。
清风雅乐的琴师背着手，依然一身宽袍大袖系带也不好好系着，溜达到了卓云轩。
卓云轩生意不错，无论布料还是裁剪，在门西这一带都小有名气。长子游龙接替父业，掌管家中大小事务，忙得不可开交。次子宁鹤却是个闲人，年前才归来并涉足家业，外界传言极少。家中仅有老母与兄弟二人，人丁有些稀薄。
以上就是卓云轩留给外界的印象，澈也所知不多，这次静语叫他来问春装的事，正好过来看看。
卓云轩宅邸不算大，除去下人还显宽绰有余。宁鹤的别院显得很雅致，只有边角植了几株梅花与海棠，此时海棠尚未开放，翠绿花叶静立枝上，已有淡淡四溢清香。
院子里架了好几根竹竿，上面晾了几件新裁好的长裙，裙角微微翻飞着。
“卖布的？你睡着啦？”澈唤了一句。
“在屋里呢，门没关。”
推开房门，宁鹤的居室和清风雅乐琴师的房间比起来，要整洁太多了——通体阔朗，只以一架做隔断，其上却并无商贾之家常见的古玩器具，一摞摞都是书，里屋可见有一张小桌，案上自然是笔墨纸砚。外屋搁着装满各色布料的竹架，宁鹤正划好粉线，打算裁一块嫩红色的布。
“挺干净的窝嘛。”澈四下打量一圈，便在门口一张藤椅上躺下来，摇来摇去。
“静语姐果然派你过来，你还真不客气……”宁鹤裁开布匹，澈自来熟也不当他外人，无奈笑道。
“哪，姑娘们选的花样。”澈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丢在那张铺满嫩红布的桌案上。“姑娘们这两天都在讨论穿什么衣服漂亮，可真是改了又改，好不容易才定下的。”说着还摊手，表示对女孩子们的无奈。
“想穿漂亮衣服当然是人之常情。”宁鹤翻看了一下，上面详细记载了每个姑娘的要求与花色，他收起来：“我知道了，今天晚上就可以开始做，如果没有其他订货，大约要十天才能全部做好。”
“还真辛苦哪……”澈挖苦了一下，一旁小茶几上燃着一盆熏香，使人神清气爽。
“过来搭把手，别老坐那儿跟个大爷一样，快点。”宁鹤顺手拿起长尺就敲他一下，一进来就躺椅子上，真是让人苦笑不得。
于是琴师无奈地起身帮着按住布料边角，宁鹤的剪刀很快裁出需要的大小形状。
“哎？你家下人呢？”澈这时终于发现问题，哪个裁缝没个下人帮手的？宁鹤偌大的别院就他一个人，着实少见。
“我家下人不多，一日三餐都是按时辰送来，其余时间就我一个。”
“你小子怎么过得跟个和尚似的？爱清静有点过头了吧？”澈斜眼看他，十分不解地摇头。
“说来话长……先跟你说正事。”宁鹤无奈，布匹已经裁好，只待缝制了，他在一旁水盆里洗了洗手，也搬张椅子坐下来。
于是琴师也重新悠闲自得地躺回去，仿佛他才是这儿的主人，宁鹤早知他就是这个性子，也就由得他去了。
“这两天我去打听那个商人了，我觉得得到的消息有点奇怪。”宁鹤道，之前商议去查王富商与绪木，现在正是交换小道消息的时候。
“怎么说？”
“我派下人去他家打听，这个人生性风流，已经娶了三房小妾，可以说真是贪得无厌。”宁鹤叹息，“不过街坊邻居都说他为人还不错，虽然好色又贪财，倒也读了几年书充场面，懂得礼义廉耻……”
“说最关键的。”
“我不是很清楚他怎么和燕认识的，但好像没对她有什么非礼举动。”宁鹤思索，“两人认识差不多有半年了吧，似乎他对燕姑娘十分倾心，一直想娶她做妾。”
“是这样。”澈答道。
“之前的事情不清楚，不过出事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据说是这样的，”宁鹤叹气，“那天那个姓王的，是不是晚上到了店里？”
澈点点头，客人来往虽多，但出事前一天晚上还是记得的。
“他一进去就对燕姑娘说打算娶她入门，但是燕姑娘不大情愿，两人就这么谈了一夜。”宁鹤仔细分析着事情经过， “两人喝酒吃饭，商讨这件事，足足说了一夜。”
澈也想了想，道：“这大概是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我们这些闲人是不能进去的，所以谁也不清楚，但这个情况听起来很合理，出事那天早上呢？”
宁鹤说：“出事那天早上我所打听到的是这样：绪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燕姑娘和他就开始吵架，具体说了什么不清楚，很快绪木就开始迁怒到他身上，因为生气三个人吵了起来，燕似乎很生气，开始摔东西，后来又拿起剪刀说还不如死了之类的话……”
“停！”澈皱着眉，“绪木那天很奇怪，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他进来的，虽然他和燕感情不错，但是前一天我对放他进门没有印象。”
“你是说绪木偷偷溜进去？”宁鹤也很疑惑，随即又说，“但是早上的时候他是在燕的房间里，这是可以肯定的。”
“没错，之后呢？到底是谁下的手？”澈拧着眉，很严肃的表情说明他受此事困扰多时。
“这一点也正是我困惑的地方。”宁鹤说，“他说他们三个人在吵架，燕拿了剪刀，两个男人都很紧张于是上前夺了下来，燕又从首饰盒子里拿了金戒子吞下去，两人急了，绪木上前拉住她而这男人想把手指伸进她口中催吐，但燕拼命挣扎——”
宁鹤道，“然后燕就挣脱了两人打算撞墙而死，被绪木拉住劝慰，而他生气了，就说了些气话。”
“说让她寻死之类的？”澈眯起眼。
“你怎么知道？”宁鹤有些讶异。
“一个娶了三房妾的暴发户，肯定是当女人如衣服。”澈不屑地撇嘴，“说后来情况。”
“燕撞开窗户打算跳下去一死了之，两个男人都上前去拉，之后她就掉下去了。”宁鹤摊手，“我也想知道这之中的详细情况，但是只有这么多。”
“该死！”澈咒道，“难道是这个姓王的无意中推了她一把吗？”
“有可能，但是他不肯说。”宁鹤思考着可能性，“又或者，在挣扎之中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呢？”
“不管做了还是没做，像这种人会死不承认好逃避罪责。”澈冷冷地说。
一时沉默。
“我所打听到的，就是这样。”
“看来金戒子是燕自己吞的。”澈袖着手，语速很慢。
“我想这两个男人都不希望她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宁鹤也放缓了语速，“问题在于，这件事没有第三方证人，所有的推断都只能在这两个男人身上找。”
“问题就在这里，每个人都会捡对自己有利的话说，可能刻意隐瞒了事实也说不定——”澈向后仰，靠着藤椅的后背，突然又坐起来，连带着绑起的头发都有些乱了。
“——我有一个不解的地方，你从哪儿打听到这么详细的资料？”澈疑惑地盯着一旁悠闲的宁鹤，“静语姐问时，他们两个人都说是燕自己跳下去的，其他都不肯多说。”
“也许在燕摔下来之后，而我们正往楼上奔的时候，两个人达成了协议呢？互相隐瞒杀人事实？”宁鹤悠然道。
“只能说有可能，不过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宁鹤笑了笑，显得很轻松，起身拿起了方才的嫩红色布料，“这件衣服可帮了我大忙。”
澈不解地看着，然后恍然大悟：“你是说……”
“对，”宁鹤笑道，“巧得很，前两天王家三姨娘到我这里来做新装，还跟我抱怨说她男人对她不感兴趣了，要打扮漂亮点好抓住他的心呢。”
“我就趁机问问最近出了什么事，大概是平日寂寞，三姨娘说了很多，当然没点名字，就说她男人最近要娶个四姨娘进门，但是那女子死活不肯，去谈的时候又冲出来个男人，三人一阵吵之后姑娘就寻了短见……我看肯定就是那男人说的，还说成这样好开脱罪名。”
“原来如此。”澈点点头。“还有其他的消息渠道吗？”
“有，他家下人我差人去问了，说那天是傍晚出门，第二天早上才慌慌张张地回来，时间上没有问题。”
澈抚着下巴，“可惜就是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做推断……还真伤脑筋啊。”
“你觉得这样有没有可能？”宁鹤道，“之前发生的事情基本属实，但是当三人吵架时气昏了头，拉扯推搡之间谁也没在意，就这样失足落下去？”
“如果是失足，这就只能叹息一声。”澈苦笑一下，“但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理由？”裁缝挑起一边眉毛。
“要是两个男人都同时追求一位小姐，恐怕互相会看不顺眼而敌对，遇到这种事情，常常会互相指责对方。”澈说道，摆出一副“我老是看到这类场面”的表情来，“但是两个人口径一致，我想一定商量过了，而且之后对这件事几乎只字不提，怕是双方都觉理亏，或是有什么不得不互相隐瞒的事实，我们也就因此不知真相。”
“绪木那边如何？”
“最近没看到人，他也没回家，我正在打听。”
房内再度沉默下来。
宁鹤房门大开以便通风换气，此时天气仍十分寒凉，门边点着一个小泥炉，通红的炭火正烧着。
冬梅已落了一些，轻柔的花瓣随风轻动。
“卖布的，你家下人不会都去赏花了吧？”澈躺在椅子上摇摇晃晃。
“侍女都去了，我还叫她们带一点花回来做样子，云锦也需要新的花色。”宁鹤回答，又想起一事，“花淑可好？”
“好得很，聪明伶俐，教她琴棋书画真是一点就通。”澈笑道，“我看她性情还算开朗，挺好一姑娘。燕就不行了，性子比较犟，我们几个都知道她倾心于绪木那个小子，可惜未成佳话。”
“自古良缘佳偶能有几人？”宁鹤宽慰他，“大部分都被写进了小曲，传唱个几年罢了。”
“干嘛？跟天桥底下说书的一样，一文钱听七段啊？”澈打趣回去。
“你大概是听白戏不付钱吧……”开始互损了。
“不及某人啊。”这时有把扇子故作风雅地扇风就更应景了。
院门小厮端着茶点听着里面吵闹，忍不住偷笑，又犯起愁来：唉，之前忙着忘了送茶，现在进去会不会吵到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中和节-落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