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三班》一只春天的熊

35、我们一起走啊

　　No.75
　　理科教研处的大门不知为谁敞开着，我走进去的时候郭子睿正往外走，经过我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怜悯之情：“来的真是时候，庆贺正要我回去宣你觐见呢。”
　　话音一落，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庆贺坐在办公椅上笑得慈祥，我帮沈然交完作业后颤颤巍巍的走过去，记得上次心律不齐还是跟张秀芳夺爱格的时候。

　　“来啦？”
　　庆贺陷在他的躺椅中，尝试了三次都没能爬起来，我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
　　“哎呀，老了。”他笑着爬起来，接着就移动到了座椅上。
　　果然是老了，连拉开抽屉拿出成绩排名的动作都像是慢镜头，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垂下脑袋，没有接话，俨然是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人在自我麻痹的时候，总能找出千万个自欺欺人的借口，可一旦有第二个人介入，所有假模假样都在照妖镜下原形毕露，再也掩不住衣着齐整下的羞耻心。
　　我恨不得立马凿个洞钻进去。
　　就在我专心钻研打洞技术时，庆贺不缓不慢地端起他的保温桶倒了一大杯水，漂浮在水面上
　　的枸杞在几口过后所剩无几，随即他抿了抿嘴：“这次考试你退步很大呀。知道谈恋爱耽误学习了吧？”
　　轰的一声，我如雷贯耳，当场五雷轰顶，都被劈成沫了，甚至还闻到了空中弥漫着电焦的气味。
　　张庆贺你怎么就说的这么自然呢？连承上启下的过渡都没有吗？
　　这让我怎么接？难道我要在这里捶胸顿足高歌一曲“牵着罗同学的手，后悔当初没放手”吗？庆贺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他得意的晃晃脑袋，幸灾乐祸的接着问：“是不是耽误学习？！”
　　我心里犹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眼看就要雪崩了，于是把脑袋又埋得深了些，重重的点点头，又不放心的补充：“知道错了。”
　　“没有错儿。”他说，“喜欢不但没错，还让你们能够认清自己。但是喜欢归喜欢，长久之道是两个人得一起往上走，而不是互相勉强。”
　　他当下说的每个字我自然都顾不上细想，只顾着点头。
　　“你们啊，就是太小想的又太多。以后就会明白，喜欢的美好不是因为两情相悦，而是在于无形中彼此都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我用力的点着头，由于太用力整个身子弯了弯，一连给庆贺举了三个躬。

　　“不过你是怎么想的？”
　　庆贺话锋一转，这场听训由此进入了交流环节。从旁边拉了把椅子示意我坐下，意味着交流环节是场长时间的拉锯战。我脑袋里现在只剩刚才被轰得七零八落的残玻璃碎瓦砾，耳边止不住的嗡鸣声让我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没有丝毫的控制力。
　　于是我只好实话实说：“就觉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没有方向没有目标的努力，无效又煎熬。每次遇到不如意的事总会想为什么是我……总是不满足，也没什么让我觉得很满足的事情……”
　　“其实你很清楚自己缺少什么，想要什么。”庆贺说：“这是最明确的自我认知。”
　　“我们一个一个看，大多数的不满足都是因为别人的期待，这些期待会成为你前进的动力但也会是让你停滞不前的压力，每个人都在黑夜里行走，可是别人带给你的光迟早会熄灭的，我们得学着让自己明亮起来。是吧？”
　　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这次点头我只用了三分力气。
　　“你说不如意的事总会找上你，但其实只要把‘这种事为什么要发生在我身上？’的想法换成‘这件事是想教会我什么？’就会发现一切都改变了。”
　　他喝了口水，啧啧嘴：“最近刚看过心理学的自我暗示。”
　　“再说你的迷茫吧。”
　　“这是人生必经的阶段，也是唯一会无限重复的阶段。迷茫不像叛逆期，更年期只存在于特定的年龄段，它存在于每个你想要努力的时候。所谓迷茫，就是实力配不上梦想。越努力悬殊越大越没有方向。”
　　“但这不是你不去努力的理由。咱班的第一名郝雪，出去集训的李姝君，隔壁班的秦昊，平时闷着头学习的王湘宁李小倩她们，谁敢肯定一百天以后自己是板上钉钉稳拿稳的成功，谁不迷茫，所以才更努力。”

　　我想起中考那年，蝉联一整年级部第一的阚奕姝考后失足落入了和成绩一直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我一样的高中。但我知道像她这样的人，一直都是有目标的。很多看起来不合群的人，他们只是很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我，我一直都是被时间推着走的人，好像一切都被命运安排好了，我只要接受，有条不紊的走就总会到达人生的下个阶段。
　　比如初中只是做了四年按时完成作业的乖学生，没怎么拼尽全力的努力过；因为理科比文科成绩高一些，所以选了理，压线进入A班，又碰巧和罗阳同桌。我没有争取过什么，水到渠成的得到像是在平常不过的自然现象，我开始对没有失落也没有惊喜的生活感到乏味。
　　听着办公室里空调持续输出冷气的声音，我想这一次，我应该自己做选择。
　　选择去北方还是去南方，选择离家近还是离家远，选择自己的选择。

　　庆贺接着说：“有句话不是说吗，遇事不决，可问春风。春风不语，既随本心。也不用觉得煎熬，我们的生命本就是由一段一段完全不同的体验连接成的。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或许是前程万里，好好问问自己要去哪里，就有方向了。”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所以现在定目标一点也不晚，老师相信你可以，不论是蓝翔技师还是清华北大。”
　　说完他自己哈哈大笑起来，看着他脂肪乱颤的脸，我忽然想起了安峰。
　　高一那年他也是这样，我说我想考清华，随口的玩笑，可他却说老师相信你可以。
　　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事，他却说他相信我。

　　不知道安老师现在还会不会经常咳嗽。

　　从办公室出门的时候，庆贺忽然叫住我说：“等高考完了，老师送你个礼物。”
　　我疑惑的看着他。
　　“保证你喜欢。”
　　我点头，内心升出一股潘金莲得到武大郎原谅后的轻松感。
　　就在转身的刹那，身后的声音再次炸响：“你和罗阳——”
　　我的一颗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是谈恋爱了吧？”
　　我惊愕的回过头看他，敢情刚才说那么一大堆，这大爷是炸我呢？！！

　　No.76
　　回到教室的时候，罗阳正睡得香甜，我从另一边绕道座位上，经过崔奥迪时听见他不耐烦的冲谌衡吼：“你能把你那广播先关一关嘛！我梦里都是BBC的背景音！”
　　谌衡闭着眼冷漠的翻了个身：“不好意思，我放的是VOA。”
　　教室里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各个角落，尽管嘈杂却没有人愿意醒来，好像时间就这样停在了某一刻。我看向罗阳，他的脑袋紧贴在字典上，细微的绒毛跟着他清浅的呼吸微微跳动，我感到出奇的放松，从刚才浑身戒备的状态中抽身，眼下只想好好的看看他。
　　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每一处，每一处都干净又美好，我不禁想十年后的罗阳会是什么样子，好奇少年的面庞被时间打磨后留下的印记，也好奇那时的他还会不会在我身边，笑着喊我的名字。
　　当目光落到唇角时，他忽然得意的勾了勾。
　　“帅吗？”他闭着眼问。
　　我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句梦话。
　　“帅个p赶紧起来上课了。”我别过目光，脸红了一半。
　　他笑着睁开眼瞄了我一眼，打着哈欠说：“真好。”
　　“什么？”
　　“你就在我身边，一睁眼，一转头就能看见。”

　　“来！大家把上周发的湖北卷和昨天的江苏卷拿出来。我们看一下选择。”
　　张秀芳踏着铃声走进教室，不等我脸上害羞的笑意缓缓荡开，罗阳就一头扎进桌洞里开始扒拉，把湖北和江苏周边的省份都找了个遍。那时，坐在四方教室里的我们哪里都没有去过，却做遍了全国各地的试卷。
　　在张秀芳激情洋溢的讲到诗词歌赋时，班上大半的人已经排着队跟周公约起了会。十几岁的年纪遇上范仲淹李白苏轼，体会到的只有背诵全文的枯燥，而不是直言进谏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文人风骨。他们在历史中批判了一些东西，赞扬了一些东西，留下的东西有关于人生哲学风花雪月，却好像都与我们无关。
　　站在讲台上的张秀芳在意识昏沉的众人中倒有股说不出的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惆怅。
　　“俗话说李白不属于人间，而苏轼自始至终都在人间，但这道题……”
　　“我觉得我就快告别人间了。”我低头小声对罗阳说。
　　“咋了？”
　　“庆贺知道咱俩的事了。”
　　罗阳狐疑的看着我：“他刚找你就为这事？”
　　“不全是，”我摇摇头：“主要还是探讨学习问题，就最后画龙点睛了那么一下。”
　　“你招了？”
　　我又摇了摇头：“我跑了。”
　　“别想那么多，他大概率是炸你呢。”罗阳气定神闲的样子也让我松了口气。
　　“上回他也这么问过我。”
　　我心下一惊，问：“你怎么说？”
　　虽然他的回答在意料之中，但是一想到确定正当的关系会因为莫须有的偏见而被掩藏，心里还是会有些苦涩。
　　“我只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然后呢？”
　　“然后他问我是谁。”
　　“再然后呢？”
　　“再然后……”罗阳咽了口口水：

　　“我说是郭子睿。”
　　“……”

　　“郭子睿你上着课摇头晃脑的干嘛？也不怕混成浆糊！”
　　在张秀芳最后的吼声中，这堂昏昏欲睡的语文课结束了。

　　No.77
　　下课后，我站在走廊上透气，没一会丁溪就跟了上来，后面还连带着罗阳和徐建国以及迈着迪斯科舞步的郭子睿。
　　我往后看了看，不出意外应该还有个沈然。
　　“呦，今儿的F4三缺一啊？”丁溪问：“沈然呢？”
　　“别提了，他可是倒霉妈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上午登哥听咱班公开课没带笔和纸，沈然随手就把草稿本给他了，登哥也是随手那么一翻，哎！你说巧不巧，就翻到了骂房择贤的那一页，简直不堪入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说着，徐建国摸了摸下巴，故作沉思：“我估摸着是逮住他和李多多谈恋爱那回。”
　　“证物当场就给扣下了，估计沈然这会还在登哥办公室忏悔呢。”
　　都说无巧不成书，沈然这遭遇连天书都不敢这么编撰，我深深的表达了自己的同情后，转而问郭子睿：“你上课的时候摇什么？”
　　“听歌，没控制住。”
　　罗阳问：“什么歌？”
　　郭子睿：“你给我听好。”
　　徐建国：“哦，我们听着，你说。”
　　郭子睿：“……”
　　“这首歌，叫《你给我听好》。”
　　说完，他忽的两眼放光，冲不远处走来的几个女生挥了挥手，其中一个女孩大方的走了过来。
　　自从期末成绩出炉以后，郭子睿和他十二班的女友学霸天天高调示爱，深得万宇轩真传，两个人大大方方的在走廊里约会，散步，一到饭点雷打不动的跑上楼送爱心早餐贴心午餐暖心晚餐，何止是把对方宠成了公主，这个待遇简直堪比太后。
　　估计郭子睿亲妈都没享过这种福。
　　徐建国看着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的两个人愤然的捏紧了拳头：“咱们级部一共就那几个好看的还不够这几个人嚯嚯，汤亚丁现在连学都不来了，王筱然铁了心的追着赵言蹊，李多多嫁鸡随鸡，现在连王雅坤也嫁狗随狗了，就七班的程一诺还没……”
　　“嗯？”我瞪着徐建国：“这个女的不算！”
　　“对！”罗阳附和：“她不算女的。”
　　丁溪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呱唧呱唧的鼓起掌来，徐建国自然也跟着把巴掌拍的跟放炮一样响，我和罗阳面面相觑，忽而笑出了声。
　　一旁的郭子睿正和小女友你侬我侬，远在办公室的沈然这会也该回来了，我突然想到自己很久都没有见过方伊伊了。
　　但也许下一秒，我就会在人群中或在走廊楼梯的拐角处遇见她。
　　我知道，在这所学校里，我们总会遇见的。
　　想一个人的时候，笃定一定会再见的感觉，真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十一中装满了我所有的期待，有那么一刻，我想永远的留在这里，再也不想离开。

　　高三上半学期的最后一天，我像之前一样装满了整个书包的家当，走出教室时，屋外的疾风从衣领里鱼贯而入，我打了个哆嗦。罗阳从身后把我的书包拽了下来抱在怀里，示意我拉紧衣领：“拉紧拉链。”
　　徐建国顺势夺过丁溪怀里的书，有样学样的抱在怀里，丁溪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教室的喇叭里还播放着寒假安全守则，我们一行人已经渐渐走远了。
　　“假期注意安全，防火防盗……”
　　“防火防盗房择贤~”郭子睿接的毫无破绽。
　　我们几个前脚跟后脚的踩在校园光秃秃的路上，走到校门口时我突然想起高一开学报道那天，校园里全是乌央央的人头，在那时的人群里，我还遇见了林盛。只是时光往复，很多人已经不在我们身边，也消失在生活里了。
　　校门口静的出奇，好像吵闹声从来都不属于冬天。
　　我一点都不想放假，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我想每时每刻都跟他们在一起。想把跟他们所有人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放进装满快乐的袋子里，不舍得让它流进那条名叫时光的长河中。
　　所以我一步三回头，回头看了又看。提前演练着今年六月的分别。
　　“快跟上来啊！”
　　罗阳回头喊我。
　　“罗阳，”我追上他，仰着头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会啊。”
　　他一脸的天真无害，认真诚恳，且没有一丝丝的犹豫，我撇撇嘴。
　　“但我喜欢你麻烦我。”
　　我楞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喜欢你啊。”他笑着说，呼啸的寒风吹在身上，仿佛春风一样沁人心脾：“我喜欢你，所以也喜欢你麻烦我。”
　　一字一句藏在心里的话被他从口中说出，好多蒙着尘埃的情绪忽而不见，变得明朗起来，连暗下来的天色都没法让它失去流光。
　　在任何一段关系中，我好像始终都是最先泄气的人，但这个男生给我的回应，好像每次都会超出预期，给予美好以始料未及的惊喜。
　　哪怕一切再糟糕，也还有罗阳。
　　在我十八岁这年的冬天，我忽然什么都不怕了。
　　这个冬天，也只存在于十八岁。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说过的哪一句话吗？”
　　我们并肩走着，罗阳摇摇头：“我说了那么多，我哪知道。”
　　“是每个晚自习以后，你说‘放学等我啊，我们一起走’。”
　　“我最喜欢这句。”
　　就好像我们会一直走在一起回家的路上。
　　不论多少岁，我都想要和喜欢的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高中后半段的生活过得很煎熬，未来的路也并没有充满阳光，可是你却如此好。剩下的倒计时，我们一起慢慢的走，慢一点好。
　　也许慢一点，就什么都来得及了。

　　十八岁这年，我们一起走在放学的路上，那条路在旧时光里，长的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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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