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等发霉的香菇

30、戏票

　　岁数越大，记性越差，可翻老账的本领却与日俱增。
　　已经不晓得是谁先挑的头，转眼连那几本硬壳日记本都被翻了出来，沈宜霈指着泛黄纸张上有些晕开的字迹，硬生生认出了小高小王小张和小李。
　　那时候孙沁稔刚毕业，因为师傅的举荐薪水比其他人高了不少，她很感激，一门心思跟着师傅研究机器。小高就是师傅介绍给她认识的，是隔壁车间的大学生，因为家里成分，好分配工作来了上海。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车间，孙沁稔刚调试完，脸上蹭到了油渍，小高腼腆地递上一块洗的很干净的手帕。
　　过了几天，沈宜霈中午过来，两人在食堂排队，小高从前排走来，拿过了孙沁稔的饭碗。
　　“他是谁？”沈宜霈好奇地问。
　　“小高。”孙沁稔婉拒了他，依旧随着队伍往前挪动。
　　周日厂里大部分人都会休息，只留下一部分值班的，孙沁稔如果回家就不太方便出来，所以经常主动顶替轮到值班的同事，这天的工作量不大，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沈宜霈能一直呆到她下班。
　　连着两周，沈宜霈都能在周日这天看到小高。
　　“他也经常值班吗？”沈宜霈问。
　　“不知道。”孙沁稔答。
　　到了第三周，小高又在中午时出现。
　　两人今天吃的是沈宜霈带来的粥，就没有去食堂，孙沁稔见他过来，以为有工作上的时候，直接把人叫了进了，然后让沈宜霈先去隔壁小床上休息。
　　沈宜霈嘴上答应着，手里却磨磨蹭蹭地收拾着桌子，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高等了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让孙沁稔借一步说话。
　　“新戏，在大理拍的，我之前和你说过有机会带你看看我的家乡，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说着，他从外衣口袋掏出两张被攥的皱巴巴的戏票，小心翼翼地举在孙沁稔面前。
　　边上的沈宜霈从他开口说第一个字时就屏息凝视，见他动上了手，立刻靠了上来。
　　孙沁稔一愣，再迟钝也明白了过来。她不爱说话，平时和厂里其他人的对话并不多，和小高的交流算是仅次于师傅和李萍的。
　　孙沁稔下意识地看向另一个人，不同于小高紧张到连呼吸都开始不自然，从对方一靠近，她就发现了。
　　沈宜霈撅着嘴，只瞥了眼戏票，尔后回了她一个白眼。
　　孙沁稔的视线也从小高的袖口转移到戏票上，蓝底黑色，上面印着日期，片面和价格，还盖着红章。
　　她对大理不熟，只知道在祖国的西南边，隔壁弄堂有人去那儿插队，之后就没回来。
　　可能见她一直没回应，小高有点急了，又憋出几个字来：“是陆生演的，很多人看。”
　　陆生，孙沁稔只觉得耳熟，想了想，终于想起对方是谁。
　　大电影明星，确实很火，沈宜霈提过。
　　她直直抿着唇，然后抬手结过了戏票。

　　“小高后来就回云南。”孙沁稔这方面的记忆没有沈宜霈好，只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小高和她一样是厂里当时重点培养的年轻骨干，后来她出了事，虽然因为没有真实的证据，被师傅保住不至于被辞退，却也从此失去了提拔的机会，直到退休，都是碌碌无为的基层。
　　而小高，却并没有把握住这大好的机会，没多久主动辞职，在当时几乎没有人会放弃铁饭碗，更何况他还那么备受重视。
　　“我知道啊。”沈宜霈说。
　　“你怎么知道的？”比起其他人，对小高孙沁稔多一份尊重。因为他和自己一样，有一份非常纯粹的对机械设计的热血，他们之后在厂里碰面，依旧会聊国内外的设计，聊差距，聊目标聊理想，做为最普通的朋友和同事，他们在这方面心心相惜。
　　只是因为知道沈宜霈会介意，所以她从不提及。
　　“牛师傅告诉我的。”
　　牛师傅是孙沁稔的师傅，听到这里，她更惊讶了。
　　虽然被厂里人指指点点了大半辈子，可除了李萍夫妇和师傅，其他人都只是捕风捉影。师傅因为知道真相，很看不惯沈宜霈。孙沁稔被刻意不让两人见面，因为只要碰上，就免不了一番吹胡子瞪眼。
　　“我当然知道，我还去站台送他了呢。”
　　“什么？”
　　越听孙沁稔越是一头雾水。
　　“我听说他要走了，想起还欠他钱，就去还钱了。”
　　沈宜霈还记得那天是礼拜三，她从牛师傅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情，少有地没有计较老头的冷嘲热讽，急急忙忙赶去了火车站，没想到还是去晚了，人已经进去了，她一咬牙，破天荒花钱买了站台票。
　　在拥挤的送行队伍里，她总算找到了小高。
　　其实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面了，自从那次邀约之后，她几乎没见小高再来找过孙沁稔。
　　小高还穿着工作服，那还是几年前沈宜霈在裁缝铺做学徒时做的那批。
　　“你怎么来了？”小高见到她很吃惊。
　　“来找你啊。”身边都是在大声说话的人群，沈宜霈不得不扯开嗓子喊。
　　“找我干嘛？”
　　“找你还钱！”沈宜霈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小高探出车窗的手心里。
　　“我听说你要回去了，想着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了，一定得今天来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