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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烟雨江南的三月,寒潮尽退,夹杂着料峭春寒的春雨开始淅淅沥沥。

      还尚要等上些许日子,烟青色的梅雨时节才会来到。但空气中荫润的气息,却早已随着悄悄吐了新绿的柳条一起,冒了嫩嫩的苗头。

      秦钰一如既往的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在家和学校之间做着直线运动。

      高三的生活和空中绵绵的细雨交织着,无聊、又枯燥,书桌上高高堆叠的试卷换了一批又一批,笔管里的墨总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着。

      十多岁的年纪,单纯的中学时代,学习、考试就是最直观的任务,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只需要一往无前往前冲就行,不存在什么走错路的风险。

      还有差不多三个月就要高考了。过两天学校要举办什么百日誓师大会,还有一个什么这两年格外火的成人礼,也要趁着一块儿办了。秦钰默默吐槽自己的学校抠门儿,作为江南地区数一数二的中学,钱都用去建楼了,到了软实力上,一张钱能掰八半使,啥活动都能DIY拼贴一下。

      老班还说所有的家长都要到场,给大家加油鼓劲,结束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庆祝大家,迈进了十八岁,成年人的世界。

      可秦钰并不感兴趣。她爸妈… …一定没时间。还是到时候请假去图书馆多做几套题吧,虽然老师们可能自己都忘了他们曾经给学生们订过这些卷子,但秉持着勤俭节约的校训,还是尽量能多写点儿就多写点儿,毕竟是花了钱的。

      这并不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小雨细细密密的砸在脸上,也不疼,就是雨太密了,眼睛有点睁不太开。但秦钰实在是懒得打伞,这个雨连头发都打不太湿,只是雨滴悬在发梢上,是在没必要折腾,在撑一把伞。

      而且这个雨打在脸上凉凉的,可以让做题做久了、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一点。不知怎么的,她一天下来心都莫名的发慌,做题的正确率惨不忍睹,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到操场上跑步、多喝水,都没有一点缓解。

      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排解潮水般一浪接一浪的情绪,她扭拽着书包上的袋子,走的漫不经心、不慌不忙。

      爸、妈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好像是医院出了什么事,具体的秦钰也不清楚。她是在半夜的时候被爸妈出门的声音惊醒的。着急地交代了一声:“团团,医院出了紧急情况,爸爸妈妈这两天可能都不回来了,钱要不够你就自己拿,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锁好门。我们走了啊,你赶紧睡,明天还要上学。”

      团团是秦钰的小名,因为小的时候可爱的像个白乎乎的圆团子,就取了“团团”这么个小名。

      夫妻二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听一声孩子答应的声音,门就无情地关上了。因为出门地急,关门也没怎么注意力道,“砰”!的一声,整个房子都跟着颤了一颤。

      “噢———你们注意安全。”关心并没有传达出去,留在了余震的房间里。

      秦钰的睡意也因为父母突然的离开散了七七八八,穿着天蓝色的睡裙,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背后是光,面前是夜色深浓的昏暗,对影三人。家里的家具都静悄悄的,可以看得见大概的轮廓。不知怎的,秦钰竟有些害怕。明明是一个人呆习惯了家,但此时除了响着自己的呼吸声,一切的器具仿佛都有了生命,张牙舞爪。

      她有些慌乱地打开客厅的灯,灯亮的那一霎那,高高悬起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

      秦钰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厨房、父母的房间、书房,厕所、阳台的灯也没有放过,仿佛没有影子的房间,可以驱散一个人孤独一般。

      她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几套卷子,揉了揉还有些酸的眼睛,给自己倒了杯温水,裹了件毯子,坐在客厅里,趴在茶几上写了起来。

      一套理综卷子不多时就做完了,秦钰对完答案,从旁边一沓的试卷里去还干净的试卷。

      一张尺寸明显小了不少的纸夹在试卷中间,秦钰拿了出来。

      是一张家长需要签字的通知单,她忘记了,还带着些许倦意的眼睛看了看周围,父母并不在,精致的脸蛋上有些气馁,手指不自觉的抠弄着纸角。

      “明天又要被老师骂了。”秦钰对着空气抱怨。把通知单揉成一团皱巴巴的球,仍了出去,恰好打在了墙上一家三口甜蜜的合照上,滑落在地上,滚了几下,停下来。

      赌气地故意不去卷,手里翻卷子的声音很大,又写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秦钰把手里的笔重重地拍在草纸上,把抱枕扔到后面的沙发上,站起身,捡起了地上的纸团,小心展开,放在了门口的玄关柜上。

      “这样他们一回来就可以看见的吧。”夹杂着犹疑,喃喃自语。

      秦钰的父母都是医生,时常不着家。不到两岁的时候,就把小秦钰送进了托儿所。等上了小学,秦钰自己可以独立了,就开始自己上下学。

      后来秦父秦母二人工作调任,才搬到了现在的房子里。整个小区的也理解夫妻二人的忙,时常把秦钰叫到自己家里来吃饭,反正一个小孩子,多不了几两的饭。

      秦钰就这么吃着百家饭,长到了亭亭玉立的十六岁。

      隔着还长的路,秦钰看到了自己门口亮着的灯,头顶的那片雨雾散尽,不管不顾地向家的方向跑去。踩在水坑里,渐起的水花脏了白色的鞋袜也不在意。

      自家门口的轮廓越发清晰,秦钰的步伐却越发慢了下来。

      直到完全停下,隔着一个路口,看着站在自己家门口的人,额前的发梢终是因为雨拧做了一团,有些狼狈的顺着眼角划过脸庞。

      她突然就不想回家了。

      秦钰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腿不往后退,雨突然就下的大了起来,一旁的路灯闪烁着暖黄色光,可以看到光下面、水泥路上坑坑洼洼的一个个水坑,雨水激起的涟漪来不及一圈圈扩散。心跳越来越快,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胸口跳动的形状,迫不及待地要冲出来。

      吴刚毅打着伞,看着面前这个女孩,身形格外的单薄,在雨中不住地颤抖着,随时可以被风刮走样子。雨水滑落她瓷白色的面庞,清澈的大眼不停闪烁着,刚刚奔向家门时的欣喜,在看到自己时光逐渐湮没,像是知道了什么噩耗,无声地祈求着他。

      他紧了紧手里的东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出口。

      在秦医生夫妇的家门口站了许久,在心中酝酿了无数遍的话,可见到他们一直引以为豪的女儿时,还是失了所有的言语。

      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 …彻底要一个人了。

      “团团,”吴刚毅的话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心一抽一抽的疼… …

      “我知道了,谢谢叔叔,叔叔再见。”拿着他递给自己的东西,努力的护在胸口,恨不得要穿过皮肉,塞进正在跳动的心脏里。

      吴刚毅看着秦钰背着与自己的身体格外不相称的书包,一步步消失在了门那边。

      秦钰不知道自己是用钥匙打开门,回到了并没有亮着灯的家。

      脑海里只剩下刚刚吴刚毅对自己说的话。

      “非洲最近爆发传染病,有几个是境外输入,骋淮作为主治医生,不幸被传染,没抢救过来。”

      “你妈妈归慕,因为这一周连轴转,在做手术时心脏骤停,抢救无效。”

      “也离开了。”

      吴刚毅看着紧闭的门,雨水模糊了视线,耳边好像还回响着刚刚秦钰声音稚嫩,却万分冷静问自己的话:“那,那个病人、就是我妈妈正在做手术的病人,活过来了吗?”

      “活了。”

      “那就好。”雨声吞噬了话音后面的哽咽。

      秦钰把手里的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看到了那张皱巴巴的通知单,被爸爸秦骋淮的钥匙压着,那天他们走的急,忘了带钥匙。家长签名的后面,除了破碎的褶皱,空无一物。

      进入了自己的安全环境,秦钰直面着自己,再也压抑不住,眼泪从眼眶里宣泄出来。

      靠着背后的门,滑落在地上,湿透了的衣服粘在身上,没有人会在叮嘱她去换衣服,也不会再有人去责备她又不带伞。

      父母这两座大山被身后的死亡吞噬,直直的驻立在了秦钰面前。

      从此,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就真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永远、永远。

      墙上的时钟一点点走向十二点。

      在进入零点的那一刻,秦钰的手机响了起来。僵硬地把埋在膝盖里的头抬起来,从兜里掏出手机,是一个定时发送的视频。

      视频里的二人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秦骋淮身上的防护服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脱下来,熬红了的双眼、额头还未来得及擦去的汗珠;陈归慕也因为长时间的不休息,面容憔悴,没了往日里的知性优雅。在视频偶然录下的陈归慕去按下开始键时,袖子上的血迹一秒而过,他们还穿着那夜离开时的衣服,早已不见整洁。

      可即使是如此,两个人也尽可能的用最好的状态,呈现给镜头那边的女儿。

      秦骋淮儒雅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向沉稳的眼中,全是对女儿的怜爱:“团团,生日快乐!”

      “祝贺我家的宝贝女儿,十七岁了,是一个非常优秀、漂亮的大姑娘了。”陈归慕淑丽的脸上,掩饰不住对女儿的骄傲。

      “对不起啊宝贝,我和妈妈可能不能回家给团团过生日了,医院这里还有很多的病人比团团更需要爸爸妈妈。”秦骋淮低沉的声音中充满了歉意。

      “这么多年,爸爸妈妈知道很多时候都忽略的我们的宝贝团团,错过了好多好多团团成长的时光,”陈归慕的声音中掺杂了哽咽,秦骋淮眼中的血丝更红了,把妻子搂紧自己的怀里,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陈归慕扭过头,在镜头找不见的地方快速地擦干了眼泪,嘴角再次上扬,出现在镜头里:“但我们的团团在爸爸妈妈没有看到的有地方,有在变得很优秀,成为了我们的骄傲。”

      “等医院这边结束了,爸爸妈妈回去,一定给我们团团补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

      “团团,”秦骋淮道:“今年爸爸答应你,一定会陪你去参加高考。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加油!”

      “给孩子说这么多干嘛,增添孩子压力,”陈归慕推了身旁的秦骋淮一下,责备他道。

      转过头,温柔似水的双眸中,是母亲对孩子无尽的疼爱:“团团别听你爸说的。你只要快快乐乐的就行,成绩不重要。”

      秦骋淮和陈归慕二人的面孔在小小的屏幕里,是那样的鲜活,即使疲惫不堪,也要撑着精神给独自在家的女儿录生日视频,努力给女儿呈现一个乐观积极的样子。

      最后,夫妇二人,齐声给远方独自在家女儿祝贺:“团团,生日快乐哦!爸爸妈妈爱你。”

      他们的音容样貌… …永远的定格在了时光里。没有办法在给她补一个巨大的蛋糕、不能陪她去参加高考、无法在陪她走过18岁、19岁… …更不能,再回到这个家。

      “我不要蛋糕,”手指抚摸过屏幕上父母二人熟悉的脸庞,泪水模糊了眼眶,嘶哑着声音,充满了绝望的祈求:“也不要你们送我去考试,我只想你们回来,我什么都不要,你们活过来,好不好!”

      “爸爸,妈妈,今天我十七岁了,你们怎么还没回来啊!”

      “我不过生日了,再也不过了,你们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只有女孩哭喊的声音,和雨打门窗的响声,在沉闷的房间里回响,迎接秦钰的生日。

      与过往的大多数个生日一样,秦钰独自面对着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但十七岁,却多了一个更为惨烈的巨大裂痕,它成为一个不可跨越的鸿沟,把这一年与过往分别。雨季未到,她依旧年少,却从此… …都永远只剩下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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