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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靖华神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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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方界外,马车到了唐寅府上,车夫静立在一旁,却始终不见两位先生动静,便大胆地掀开帘子一看,沈周与唐寅两人靠在一处,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车夫大惊失色,六神无主。幸好文徵明放心不下唐寅,拉着吴黎乘车紧随其后,此刻才有了主心骨。
文氏夫妇指挥着将唐沈二人先行抬入厢房,又着人去请城东医馆的老大夫。
一番兵荒马乱之中,沈周自然不再抓着唐寅的玉佩,在院中便醒了过来,被一群侍从簇拥着才堪堪站稳没有立地跪下。
“老师!”文徵明急匆匆地跑过来。
“玉佩!伯虎的玉佩!”沈周大叫道,“阿壁,夺了他的玉佩!”
文徵明与沈周目光相接,便明白了后者的意图,但厢房中众人杂乱,一时间他也无法近到唐寅身前。
沈周看见了文徵明的困境,无奈之下只能拨开重重保护,亲自闯进厢房,半跪在唐寅榻边。
文徵明跟在沈周身后,跪于沈周身侧。
“你不必跪我,我却是要跪他的。”沈周一边说道,一边摸到了唐寅腰间的古玉,冒着再次进入无方界的危险一把扯下,握在手里。
文徵明听了这话,明显地诧异了一下,但他还未来得及细想,便看见榻上鬓发四散的唐寅猛然翻身,靠在榻边喷出一口鲜血。
“伯虎!”“大夫!”
屋内又是一通乱叫。
沈周扶着唐寅的半边肩膀,亲眼目睹那鲜红的血滴从唐寅的口中落下,反应尤其激烈,两个人连头发都缠在一处,梳理不开。
“结发,结发······恩爱两不疑。我想你方才应当是听懂了,但我却又存着一丝犹疑,若你未曾明白······我的桃花酒又去找谁讨呢?我知道我曾经不合时宜,但你别在这里不合时宜地······我不行,你知道我不行的,你不能——”
沈周有些惶惶,说起无人能懂的胡话来。
门外一人生硬生生地闯进来,是徐霞客。
“我曾学过些粗浅医术,城东那处有家富贵公子当街撞死了人,大夫怕是不能立时赶到,弘祖不才,也想略瞧一二。”
文徵明红着眼睛一拱手,说道:“先生请,此番我师弟的性命便全在先生手里了,必要时分不必顾及他说什么胡话,听我老师的便是了。”
徐霞客大步流星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半跪在沈周的旁边,手指搭上唐寅的脉,一番斟酌之后才对沈周说道:“小生不才,只能看出些表面,自觉那一口瘀血吐出来正是解了唐兄的热症,已无大碍。如今只是手上与颈上的伤口还隐隐有发热之状,须得时时洁净,透透凉风。但怎么做,终归还是要大夫来看过才算好。”
文徵明本就怕沈周痛极失仪,引人非议,便索性将所有人都一股脑赶了出去,回身掩了门扉,留他们二人独处。
沈周揽着唐寅,没力气再动,只呆呆地坐着。直到夜里,大夫也来瞧过后才悠悠转醒。
“上来,”唐寅声音低哑,与沈周说道,“榻上宽,躺你我二人绰绰有余。”
唐寅往里挪了挪,沈周依言躺在了他的外侧。
“我在无方界忽然消失的时候,你吓死了吧。”沈周说道。
“我方才在榻上骤然吐血的时候,你也吓死了吧?”唐寅笑答道。
“如果再受几次这样的难便会得来启南的疼惜,我求之不得。”唐寅低声说道:“如今我终于可以唤老师作启南了。”
“长幼尊卑有序,哪许得你乱叫。”沈周依旧斥道,但话语中却并未多见厉色。
“我们已不是长幼尊卑的关系了,不是么?你亲口结束的,启南。”唐寅故意唤沈周的表字,好像多喊几次便能把两人四十余年的沟壑填平一般,“恕我妄论,或许曾经启南那仙人,与我长得一般模样也未可知?我才得来启南如此疼惜。”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未老,不羡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翌日文徵明来探病,这两人却因秉烛夜谈,倾诉衷肠而双双起晚,日上三竿院中还寂静如鸡。
沈周当先醒过来,给唐寅掖了掖被角,请文徵明到正厅坐下。
“看老师的样子,伯虎是大好了?那徵明也就放心了。”文徵明说道。
“眼下无碍,只把外伤治好便罢了。”侍从上了茶,沈周端起一杯慢慢斟着。
“弟子昨日怕伯虎这病除得不干净,便翻阅典籍,终于寻得老师手中那古玉的来历。那玉名唤靖华神玉,传说是地府黑白无常的手持信物,有了此玉,方可以自由出入人间与地府。”文徵明说道,“我们虽为图中魂灵,但到底借着肉身,与地府中人浑不相同,要借此玉便是十分凶险,老师断不可再用了。”
“你说这神玉联通人间与地府······那我们是否能借此玉回到图外?”沈周问道。
“要用此玉凶险异常,老师······”
文徵明话未说完,沈周便一口呛在了茶里,晕染出淡淡的血色痕迹。
“老师?”文徵明关切地问道。
“无事,”沈周摆摆手,“阿壁说危险,那便不用了。”
“说起来,近日那位小徐先生倒是来潇洒居喝茶好几次。”文徵明接着说道,“他求我画一个人,这倒不新鲜,但他却只让我用那白色画轴,这倒是头一遭。”
“老师知道,这金色画轴最为难求,画中人却大多可以保留生前记忆。这白色画轴虽易得,但画出来的人即使活灵活现,也难保全记忆。旁人都是希望与自己的至亲至爱再续前缘,这小徐先生却不同寻常,让我用白色画轴画下他的小嫂嫂。那位俗姓沈,闺名万千。”
沈周听了,赞同道:“万千,万紫千红总是春,这名字倒是机巧。我听伯虎说过,小徐先生前生有一位大哥,与沈氏的女子订了亲,但还未过门他大哥便失足去世了,那沈氏的女子也是长情,自己便甘愿守了寡,再未嫁人。这可是当年的一桩美谈。说起来,沈氏年少时倒有心游历名山大川,只因守寡未能成行,与那小徐先生也是志同道合。”
沈周放下茶盏盖好,掩藏住血色的痕迹,说道:“他既提了便画与他。”
对坐的文徵明霍然站起,几步跨到近前,“老师,你的眼睛······”
沈周不解,伸手摸上眼角,手指却蹭上了滑腻腻的液体,放到面前定睛,眼神却无法聚焦,四方天地只一片血红。
“老师且等着,我去叫大夫!”文徵明撂下一句话,提着袍子匆匆跑出去,反而是沈周镇定自若,看着眼中的世界由红变白,由白变灰。
“还好先生这病状发现的早,没有拖到日后。是昨日的余毒未清,瘀血淤积到了头部,双目才暂不能视,这两日几副药下去,转瞬便好全了。”
大夫这样说,文徵明才宽了心。
“看来那靖华神玉,倒是更排斥生魂一点,阿壁说得对,是不能再用了。”沈周说道,“方才动静不小,你代我去看看,伯虎那处开门了没有?”
文徵明向窗外看了看,见屋内还黑着,便据实以告。
“那我便回去了,不然待会伯虎醒了,该找人了。”沈周摸着窗棂起身,说道:“今日我哄着他在屋里,你叫人不要打扰,想来他也不会发现我的眼疾。”
沈周摸索着回了屋,坐在榻边,把唐寅手上的纱布拆下来丢在地上,把手握在掌心里。
沈周掌心里的手微微一动。
“启南这样抓着我,是要做什么?欲行不轨还是白日宣淫?平日里你谦谦君子,我附庸风雅,可都不是干这事的人啊。”唐寅说道。
“还有夸自己附庸风雅的?”沈周反唇相讥。
唐寅那边细细簌簌地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沈周料想是要点灯,便急忙将其拦住。
“药还没换完,点着灯多刺眼,黑着反而有手感。”
唐寅果然停下了动作,说道:“好,那便听启南的。”
沈周把唐寅的两只手逐一包好,才拆了他脖颈上的绷带。唐寅脖子上的刀痕不长,却很深,他自己看着都很是可怖。
“若是有一天我这天生天养的皮相毁了,启南不会不要我吧?”唐寅问道。
“美人在骨不在皮,若是我的脸被划了一道,你自然也不会撒手而去,况且我像是垂涎你美色的人么?”沈周双手环过唐寅的脖颈,缠好了绷带便放下了手臂,又答道。
“是,”唐寅捉住沈周两手,重新搭在自己肩上,“老师爱的是我的画,我的文采,自然不是皮相。”
“我多想早生数十年,陪着启南长大,看着谪仙下凡。”唐寅啧啧道。
唐寅拉着沈周,倾身向前,额头相抵,鼻翼厮磨。
沈周主动吻上唐寅嘴角,后者略低下头,两唇相碰,尽显旖旎。
沈周猛地抽回双手,将唐寅狠狠一推,摸着下了床叉腰喊道:“唐子畏!”
唐寅温香软玉在怀,却忽然遭到当头棒喝,不知自己是何过错,也只能先乖乖认怂。
“地上凉,老师快上来。”唐寅说道。
“滚蛋!别讨好我!”沈周扭过头去,“方才你是不是又咳血了?为何瞒着不让我知道?”
唐寅一抹嘴角,这才发现坏了事儿。
“你怎么知道我唇角有血?”
“血腥味儿这么重,染的我满口都是,我会不知?”沈周怒道。
唐寅捂着心口,在床上作瘫倒状,“启南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会煞风景?”
油灯昏黄,在唐寅的脸上映照出一片火光,他半倚墙壁,笑看着沈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