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别禧》隐德来溪

10、第九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

　　几日后，两人余毒渐轻，为了赴文徵明的流觞曲水宴，特意要去城郊有名的织布坊挑选衣料，做成袍子，再画上二人的山水技法，与亲酿的桃花酒一同赠与文徵明。
　　这织布坊的老板颇为古怪，布坊建在郊外，人迹罕至不说，有客上门也不招待，只让客人自放自取，也不怕一夜之间被小贼洗劫，亏得血本无归。
　　“你这便狭隘了不是？”沈周当先挡开布帘，踏进织布坊，“人迹罕至自难有窃贼光顾，费尽心力寻到这里来的客人也断不是市井泼皮，既已是风光霁月的君子，又怎会做出偷盗的不耻行径呢？依我看，这老板倒是七窍玲珑。”
　　“启南说得都对。”唐寅不过笑笑，也踏进了布坊。
　　唐寅转头，与沈周站在一处，才看到了此处得全貌。
　　白布猎猎，挂在偌大的木架上，迎接阳光的日晒。两侧的镂花窗子全开，小风穿堂，白布随着清风微微拂动，掀起一角。行过数个木架，中心乃是染池，无人看管，粗布随水流动，条分缕析，被染成不同的颜色。
　　“构思精巧。此间主人，非同一般。”沈周与唐寅双双扒在染池边上，前者如是说道。
　　“非同一般，真是非同一般。”唐寅说道。
　　“你也如此作想？”沈周问道。
　　“我是在说启南你非同一般。”唐寅转过身去，头微微后仰，在染池上空，享受着四面的清风。“我道天下的迁客骚人都应当如我一般，未承想近日遇到的一个两个都叫启南你抢了心有灵犀的名头，无论同谁都谈得上高山流水，实在叫我郁郁啊。”
　　“到你这能言善辩的猴儿嘴里，心意相通竟也是错了？”沈周问道。
　　“怎么办，我只想启南与我心意相通呢。”唐寅摊手，无奈说道。
　　沈周想说什么，不料刚抬手就被唐寅一把捉住，后者将另一只手竖起放在唇上，“嘘——”
　　唐寅悄悄地笑了，低声说道：“我们来玩捉迷藏吧！你来找我！”
　　说罢，也不等沈周回答，他便一溜烟地跑走不见影儿了。
　　沈周守礼地在原地数到一百个数，待睁开眼睛时，四周已不见了人影，只余白布隔空摇荡。
　　“伯虎？”
　　沈周挡开几匹摇曳的白布，终于在乱花迷人眼中瞧见了一个背影，阳光斜照下来，将他的身形映照在白布上。沈周拨开层层阻碍，直到他身后，与他只有一帘之隔。
　　沈周的手指抚上面前薄薄的白布，却始终不敢掀开。他想起数十年前他那个他曾拥有过的卿卿。
　　唐寅等得急了，不知沈周明明已经在背后了，为何迟迟不掀开。于是便只能自己转身，抬手欲挡开白布。
　　沈周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掀开白布，正好扑进转过身来人的怀里，两人被长长的白布劈头盖脸的遮住，却依旧抱得紧紧的。
　　“卿卿——”沈周在迷蒙中喊道。
　　“是在叫我么？启南为什么忽然这么叫？”唐寅答道。
　　沈周有些恍然，他想起从前他的仙人卿卿。
　　那时仙人容颜不老，如同数年前一样满头乌发，坐于桃花树下，看他弹琴。听见他叫他，卿卿也是带着这样一种挪耶的语气，问道：
　　“嗯？启南是在叫我么？”
　　“伯虎。”沈周说道。
　　“嗯。”唐寅应声，“启南还想再玩一次么？这次换我来抱你。”
　　后来两人才知道，这织布坊竟是前日里曾谈论过的沈万千所开。
　　布料挑好了，流觞曲水宴也迫在眉睫，两人略画了画，便拎了亲酿的桃花酒上门找文徵明。
　　文徵明也顺势请了城中一些颇有才名的文人雅士，干脆在潇洒居办成个诗会，添些热闹。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酒杯停在唐寅面前，他便大大方方地拣了一句从前做的小令搪塞，料想也没人听过。
　　“这是你二十几岁做的诗了，怎么现在还拿到诗文会上糊弄大家？”沈周坐在唐寅身侧，却轻易地就捅破了唐寅耍的小赖皮。
　　“老师说得对，”唐寅无奈，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以茶代酒！”
　　“伯虎平日里不是看见飞鸟也会胡乱念叨出一两句的么，怎么到了正经作的时候反倒说不出来了？”文徵明坐在主位上首，向唐寅的方向遥遥一敬。
　　“恰逢至宝一朝骤得，有如天光乍泄，照耀己身，不免心神动荡，心生向往。全副心思都扑在这至宝上，自然做不出诗来了。”唐寅笑答道，“我早知今日会做不出诗来，搅了阿壁的曲水流觞宴，便先向老师讨了个恩典，献画一幅，桃花酒两坛。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话毕，唐寅便起身和沈周到了侧室，文徵明已备好了笔墨纸砚，只等两位动笔。
　　这两位都是一等一的山水画仙，下笔如有神，泼墨状似无意，却浑然天成，巧夺神工。
　　“许久没有画人了，我当先，你在后润色吧。”沈周当先拣了画笔落在纸上。
　　“启南愿意代劳，我自然乐得清闲。”
　　两人的正前方便是一扇大窗，可以看见远处曲水流觞的热闹雅致，两位才子撩袍卷袖，一人一句地对诗；另一人向对面遥遥地拱手，婉拒了敬酒；主位的文徵明背靠假山，悠然自得，折扇饮茶；
　　“好一幅流觞曲水午宴图！启南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唐寅看沈周画了大半，从椅子上站起来赞道。
　　沈周闻言，搁了画笔，“余下的你来补吧，我是画山水惯了的，大约还有一些疏漏。”
　　唐寅起身，把画笔重新塞到沈周手里，说道：“老师都不会，弟子哪里会，老师还得教教弟子才是。”
　　“你还用我······”
　　唐寅不等沈周说完，便欺身抱了上去，双手覆在沈周的手背，下巴轻轻地靠在人的肩窝。
　　“之前我也这样抱过你，只不过你应当不记得了。”唐寅在空中用笔杆画着圆圈，“看见你的画像，我便深陷其中，看见你这样鲜活，我已无可救药。”
　　沈周没应声。
　　“启南？”唐寅不解，一边探身向前去看沈周的神情。
　　沈周的耳廓微微泛红，却毫不犹豫地屈肘后顶，一肘子怼在唐寅身上。
　　“嘶——”唐寅吃痛，“启南你这么煞风景，怎么打人却只用一个套路。”
　　“能打到不就成了？说正经事呢，你劳什子地胡言乱语，这画毁了要如何？”沈周说道。
　　“要不我如何总疑心你并非看上我，而是看上我的画技，此刻便是力证了。”唐寅说道。
　　“那我干脆把天下的文人墨客都娶回家好了，干嘛想不开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沈周反驳道。
　　“那自然是因为我在天下众多文人墨客中相貌最出挑，性子最婉约啦。”
　　唐寅又遭到了沈周的一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