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别禧》隐德来溪

18、第十七章 暮夜桃花

　　沈周画下最后一笔，描绘完全唐寅鬓角上的桃花，将狼毫画笔收置一边。唐寅起身，便听见了木门打开的“嘎吱”声，沈周回头，脸上带着温温柔柔的一抹笑。
　　文徵明与吴黎夫妇进屋，脱下大氅，抖落了片片的雪花，放在一旁，搓着手站到沈周的身后。
　　徐霞客与沈万千接着进来，他替她挡着风雪，合上门扉。而沈万千则还是从前的那一副样子，只站着，未曾与徐霞客再亲近些。
　　“唐兄就要回来了么？”徐霞客忍不住问道。
　　前头几人同时回身，都只用眼神盯着他，没有开口，只有沈周还是那样和缓地笑着，将食指竖在唇边，低低地“嘘”了一声。
　　天上的风雪一停，桌上的卷轴金光乍现，众人连忙借着宽袍大袖遮住眼睛，只有沈周一个人，定定地盯着金光之中模糊的人影，不敢挪开眼睛。
　　与此同时，黑衣唐寅身上的金光乍现，他的面具崩裂开来，露出唐寅的那张脸，只是右颊多了一道丑陋的伤疤。
　　与此同时，唐寅停放在棺木中的尸身化为金光，无声消失。
　　沈周睁大了眼睛，往他这边走来，口中喃喃道：“卿卿？伯虎？”
　　唐寅却摆摆手，无声地唤他：“启南。”
　　唐寅眼前一白，看见沈周蒙着被子，和自己窃窃私语；看见沈周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在床边看雪；看见沈周在自己的怀里大哭；看见他失手打翻了水盆，看见他决绝地划腕；最终看见他在无数的夜里惊醒，而又孤枕难眠，说着“唯梦闲人不见君”。
　　屋外的风雪继续飘落，金光中的轮廓渐渐成形。
　　沈周忽然想到文徵明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若是伯虎回来，却没了在这里的记忆，老师又当如何呢？”
　　金光中的人眉目渐渐清晰，只见唐寅容貌还似从前，如玉无暇，如桃花般姣好，恭恭敬敬地执弟子礼，向沈周作揖：“弟子拜见老师。”
　　沈周忽然意识到，唐寅没有叫他启南。
　　沈周耳朵里的哨子音忽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两手捂住耳朵，却丝毫不能缓解穿透身体的痛感。
　　“老师！”“沈先生！”
　　身后众人惊呼，都想要上前来扶住沈周。
　　金光里的唐寅迈出了一步，从虚空踏入屋内，他长身而立，抬手捂住了沈周的耳朵。
　　两人手腕上的刀痕，如出一辙。
　　我梦空山不见远，无言与君两相随。
　　沈周耳朵里的哨子音，在听见唐寅的声音的那一刻，忽然春风化雨，消失不见。
　　“启南，我回来了。”
　　外面的风雪依然凛冽，却仍旧有人传唱着汤显祖所写，杜丽娘所唱的《牡丹亭》。徐霞客得偿所愿，守护了他想守护的人，沈万千也终于亲身看过了所有的风景。文徵明总是被吴黎嫌弃，却还是以他的包容宽和走出了一条阳关大道，而吴黎，则也拿捏着分寸做好了文徵明的一把尖刀。
　　沈周抱着唐寅，感受着他炙热的体温。而唐寅抱着沈周，感受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不知何处去，人面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