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与婢》海底碎陶

9、第 9 章

　　此后一连几天，李世民、长孙无忌两个少年相约去渭水河畔练习射击。长孙无忌骑马，手握一叠圆形草垫，先打马出发，斜向前丢出一个个草垫。李世民在马上射击垫子。待草垫丢完，再统计射中了多少只。
　　这霹雳弓着实厉害，一声弓响，箭矢携带的千钧之力将草垫射得散了架，一个接一个，五十个草垫子都被射散了，柔软干枯的金黄草茎如柳絮般漫天飞舞。
　　“这草团子实在太不经用了，下次我们带木墩出来练箭好了。” 长孙无忌抱怨。
　　“无忌，你使弩虽然也是高手，但安装箭羽费时，射程又短。你得多练练弓，□□搭配，日后才能从容对敌。”

　　长孙无忌喃喃道，
　　“一箭双雕，一箭双雕……”
　　咧嘴一笑，苦涩道，
　　“我这辈子再怎么练习，在射击上也绝不可能有我爹的成就。”

　　李世民从肩膀上拿下一根草茎，学着长孙无忌的样子，
　　“雀屏中选，雀屏中选.......”
　　“我去哪里找能再摆出雀屏的老丈人啊？”

　　长孙无忌听了哈哈大笑，
　　“我爹若还在世上，对观音婢的婚事指不定能使出什么招来。”

　　李世民笑笑，状似无意间问道，
　　“你妹妹呢，怎么不出来一起玩？”
　　长孙无忌一摆手，
　　“她上午出不来，要去宫里给公主侍读。”
　　“宫里？你们怎么放心她去宫里？” 李世民叫了起来。
　　“她都去了两个月了，也没见怎么着啊！” 长孙无忌被吼得莫名其妙。
　　瞅瞅李世民愠怒的脸色，焕然大悟，
　　“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李世民笑笑，也不否认，望着波光粼粼的渭河水，想着长孙无忧那张纯洁无暇的小脸，
　　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她怎么看我的，我总觉得她躲着我。”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
　　“我就说嘛，这几次我出来，你都往我背后看，原来不是想与我练箭，是想见我妹妹。”
　　“练箭自然好，能见到长孙姑娘更好啊。”
　　长孙无忌使劲拍了李世民肩膀一下，
　　“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保证能让我妹妹心甘情愿的见你！”
　　李世民喜出望外，一把搂住长孙无忌，喊道，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会成全我的！”
　　长孙无忌横着手，别着脸，躲开李世民的搂抱，
　　“咱两在练两盘就回城！这次该轮到我了。”
　　说完跳上马，沿河岸疾驰，李世民紧随其后。笑声、马鞭声在空中飞扬，鲜衣怒马，青春正少年。

　　两人练完箭回了城，在离高府不远的面摊上不紧不慢的吃冷面。眼见载着自家妹妹的马车经过，长孙无忌才结了账，拉着李世民慢悠悠的回到高府。

　　长孙无忌陪着李世民在正堂坐着，遣人去请舅舅、舅妈、外祖母、母亲。
　　李世民一一见过礼。高家人听说在李世民的帮助下才夺回了霹雳弓，说了好多感激的话。高老夫人也倚老卖老，叫李世民前来，拉着他的手细细的看，连声说好孩子。
　　长孙无忌乘机说世民此次前来，是想借《北行札记》一阅。
　　李世民正疑惑这是什么书，忽听高士廉道，
　　“此书乃将军遗作，尽诉匈奴风土人情、山川地貌、政治军事。我大隋目前最大的敌人应是匈奴才对，不知皇上为何反而执着于征讨高丽。”
　　李世民一直敬佩长孙晟，听说有遗作在世，怎么能不一睹为快，一时乐得连来此地的目的都忘了。
　　直到听到高老太太笑道，
　　“这本书啊，我家外孙女宝贝得什么似的，一直都是她收着的。” 又命人去叫观音婢带书来。
　　李世民才想起此行目的。他看了下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得意的眨眨眼。

　　过了会，就见无忧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朝前厅走来。
　　她身着白色纱衣，粉色齐胸襦纱裙，歪歪的弯月发髻，小脸更显娇俏，那轻快的步子，裙裾飘飘的样子就像春风中摇曳的娇嫩的蔷薇花。李世民一见她，心里怀抱了一滩春水般荡漾不已，她好像跟自己思念中的样子不太一样，更美，更生动，更让人.....心动。
　　无忧眼角瞥到李世民，略感惊讶。

　　高氏亲自从丫鬟手里捧着的托盘里取了书册，交给李世民。
　　李世民双手接过来。此书用丝绸包裹，打开来，扉页上写着《北行札记》四个字。不过略翻翻，就知道为何如此被长孙晟的家人所宝贵。全本系手写，想来是长孙晟亲笔所作。有些书页历时已久，已微微泛黄，笔墨已略有模糊。
　　高氏道，
　　“此书不止记载匈奴事情，还有先夫的几篇上表，李公子可带回去慢慢看。”
　　李世民兴奋不已，正欲道谢。
　　“不行，阿娘！”无忧大声说道。
　　长孙无忌站起来，同样大声道，
　　“这本札记不但是阿耶的游行记录，更记录了阿耶的对敌策略。现匈奴在北方肆虐，阿耶的记录若能有助与我们抗敌，阿耶一定会同意的。”
　　无忧睨了他一眼，
　　“阿兄，你还好意思说，上次是谁不小心将蜡烛油滴到书页的？\"
　　又朝李世民行了个礼，
　　“李公子，不是我不肯。此书是我父亲亲笔所写，世间只此一本，失之不可再得。对长孙一家，实在是无比珍贵。如果借出去，我会日夜担心。”
　　李世民亦给观音婢行了个礼，
　　“长孙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我认为长孙将军的书不应该只在闺纬留存，销声匿迹于朝野。将军的书不止是长孙家的书，而应该是天下有识之士的书，长孙将军的思想应该被传播，能有益与大隋，有益与百姓，才是将军所希望看到的。”
　　“哎呀，这还不简单。既然观音婢担心此书的安危，世民就不要拿走了，就在这里看，在观音婢眼皮子底下看，有她看着，肯定出不了什么事。”长孙无忌建议道。
　　李世民心里暗笑，面上规规矩矩的对观音婢又行了一礼，又对周围的人行了一礼，
　　“如此有劳了。”

　　其他人都借故走了，将李世民留给了无忧。无忧将李世民带到她兄妹的书房。
　　书房不大，家具、陈设皆很简单，但敞亮整洁。两张相对铺设的几案，上边搁着笔墨纸砚。靠墙的木架子上磊着满满的书籍。屋外绿萝环绕，几丛翠竹，一道幽径，将书房趁得更雅致。
　　无忧收拾案几的时候，李世民被墙上挂着的一副字画吸引了注意。芦苇丛中，两只大鸭几个小鸭闲闲戏水，野趣横溢。
　　“长孙姑娘，这是谁的丹青？”
　　“这是我画着玩的，本不值得一看。阿兄却说从未见有人画鸭子的，非要挂起来。李公子，您将近下，就在这里看吧。”
　　李世民看案几已收拾一空，只铺了张棉布，《北行札记》安安静静的放置其上。地上铺着簟席，上边放了个软垫。无忧做了个请的手势，李世民一颌首，盘膝坐在软垫上，郑重的翻开了札记的第一页。
　　无忧就隔着两个几案，坐在对面的软垫上。刚开始，李世民还因为她在而心猿意马，但逐渐就沉浸在长孙晟所描述的匈奴的世界。书中记载了长孙晟二十多年与匈奴来往、斗智斗勇的事情。护送千金公主至匈奴和亲一路见闻，被沙钵略可汗青睐，挽留其在突厥居住达一年之久。趁此机会，长孙晟不但了解到匈奴的风土认清，山川地貌，更是将突厥政事摸得一清二楚，四个可汗中各有嫌隙矛盾。
　　长孙晟将匈奴了解透以后，无日不想着返回隋朝。但沙钵略可汗对他甚为看重，不但待他为座上宾客，为了挽留他，甚至提出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他，被长孙晟婉拒后，对长孙晟更是起了杀意，一度将他软禁，绝不能让他返隋。
　　李世民看得捏了把汗，不知道长孙晟将军想了什么计策才逃了出来，正亟待翻看后页，一道柔柔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中。
　　“李公子，李公子，你看了好久的书了，歇歇吧，别把眼睛看坏了。”
　　他抬头看到无忧微笑的看着他。他有些眩晕，她经常是微微笑着的，但总带着一种疏离。但她现下的微笑，他觉得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李世民揉揉眼睛，无忧起身走到靠墙的矮几上，招呼李世民过来喝茶。
　　“李公子，请过来用茶。“
　　李世民坐了下来，无忧递了杯茶汤给他，他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也不言语。
　　无忧见到仍他呆呆，一副仍在思索的样子，不禁抿嘴一笑。她趁他看书的时候，偷偷的打量他。他的眉毛比墨汁还黑还浓，眼睛深邃而有神采，鼻梁高挺.....他看书的时候好认真好投入，那种样子....确实让人看了有几分喜欢。

　　“李公子，你看到哪里了？”
　　李世民还恍惚着，
　　“长孙姑娘，长孙将军到底是怎么从匈奴手里逃出来的。”
　　无忧又一笑，
　　“公子明天看了就知道了.\"
　　李世民知道她不肯说，也望着她一笑。
　　“多亏了长孙将军喜欢记录总结，往日世民对将军总是敬仰，看了这本著作，觉得离将军近了一些。”
　　“李公子有大志，日后作为必定在我阿耶之上。”李世民一笑，他弄不清楚她这句话是客套，还是真心真意。
　　李世民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东西，只有世民得见，真是可惜。若能版印，有志之人共阅之，岂不快哉。”
　　无忧道，
　　“此书后边略有阿耶的心绪记录，也涉及到其他一些人的私事，不好广为传阅。”
　　李世民点点头，又道，
　　“感谢姑娘信任。”
　　因天色已晚，李世民婉拒了高家挽留用饭的盛意，与无忧约定明日再来高家看书。长孙无忧将他送出大门。李世民上了马，马都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距离，他还频频回头。

　　家里正是开饭的时候，一家人都坐着用饭，郑如音忙前忙后的伺候。
　　李渊见了儿子，板着脸，
　　“世民，你这是去哪里回来？也不在家陪陪你母亲。“
　　窦氏忙拦道，
　　“我好多了，不需要世民天天守着。”
　　小弟李元吉哼了声，
　　“二哥你又偷偷跑出去练射箭了是不是，都不带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啊？”
　　郑如音给李世民布置了碗筷，
　　“你二哥要给你找二嫂，怎么能带你啊！”
　　李元吉转了转眼珠，
　　“二哥，真的吗？谁是我二嫂。”
　　李世民无奈的看了眼郑如音，敲了下李元吉的头。
　　“没有的事。”
　　窦氏问，“那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去高家看书了。”
　　“我就不信了，什么书那么宝贵，能让你去人家家里看。”李建成笑道。
　　“说不定宝贵的是人哟。”郑如音笑着附和。
　　“你们瞎说什么。”李世民转向李渊，
　　“阿耶，长孙将军有本遗作，记载了匈奴之事。我还未看完，明日我还要去看。”
　　“二哥，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李元吉连忙叫道。
　　“你这野猴子，人家高家书香门第，安安静静，你去别吓着人家。”
　　“阿娘，你看，二哥这么说人家。”李元吉向窦氏告状。
　　窦氏没理睬她，转而吩咐儿媳，
　　“明日备份礼去高家，就说世民叨扰了，特去感谢。”
　　“不行不行！”李世民叫了起来。
　　看着众人沆瀣一气，看好戏的样子，李世民只得亮出了底牌，
　　“费了好大的劲，人家姑娘才愿意见我。嫂子这一去，我实在不能预料会发生什么，总之不会是好事。”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这还没娶呢，就这么护着了。”郑如音打趣道。
　　李世民拉着母亲的手，
　　“阿娘，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儿媳妇。您养好身子，就可以喝媳妇敬的茶了。”
　　“好好好！不过你得抓紧世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