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与婢》海底碎陶

10、第 10 章

　　高家后院书房，屋里很安静。李世民与无忧各自相对跪坐在几案前，李世民忙着看书，无忧忙着写写画画。
　　李世民在书中看到一副匈奴地图，大喜过望，这实在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长孙姑娘，可否借笔墨纸砚一用？”
　　无忧搁下纸笔，膝行到李世民身边，
　　“公子何用？”
　　“我想把这幅地图画下来，还有这份匈奴可汗族谱，还有这.....这....这。”李世民在书中各处指指点点。
　　无忧见他如此看重父亲的著作，也很高兴。便将自己所用的笔墨纸砚搬过来，放到桌面一角。见李世民一会翻书页，一会研墨，一会握笔，一会看书，一会誊写，忙碌得很。她生怕毛笔上的墨汁会滴落到书页上，便悄悄移到李世民案几的桌角边上，拿起放在砚台上的半块墨锭一圈圈的研磨起来。
　　李世民眼角瞥见她，心里甜丝丝的，也不敢抬头正眼去看她，怕惊扰到这只小兔子，就会逃之夭夭，只低头和她闲话。
　　“这毛笔不好用。”李世民描了几笔地形，评价了这支紫毫毛笔。
　　无忧转到李世民身边，拿过李世民手中的笔。
　　“我看是有人手笨。”看了李世民一眼，莞尔一笑，在纸上涂描起来。
　　李世民一看，纤细优美的线条，确实比自己蚯蚓般的线条干净利索。
　　“画画与写字不同，要用笔锋的不同角度，侧着笔锋画才好看。”
　　两人挤在一张几案上，无忧就在他身旁。他看到她耳鬓边的柔发，小巧秀美的耳朵，白皙优美的脖颈，还有脸颊上微微的绒毛，而鼻间亲润着墨香......她握笔书写的侧颜是如此安静而美好，这一幕从此刻印在他脑海里，令他在无数分别，而后生死相隔的夜里时时回想。
　　无忧勾好线条，就该写地名了。不过刚写了一个，就听到李世民压抑的低笑。
　　无忧一手握了毛笔，一手以眼神询问，
　　“长孙姑娘画画不错，这字......真不怎么样。”
　　无忧将毛笔还给了李世民，笑道，
　　“我哥哥常说我的字是鸡爪子抓的。”
　　李世民接过毛病，自己写了地名，无忧仔细看了看，
　　“李公子，你的字写得真好。”
　　李世民知道这不是恭维，这是真心实意的，他有这个自信。
　　“我的字是阿娘手把手教的，刚开始也写不好，不想写。阿娘逼我，我以前为这个可没少挨阿娘的打。”
　　无忧想到他人高马大，规规矩矩坐下老实写字的样子，不禁漾开了笑容。
　　“我实在想不到不喜欢写字的人竟然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
　　李世民也看着她笑，
　　“刚开始我确实不喜欢，一点都坐不住，只想跑到外边玩。可是写了段时间，慢慢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
　　他一顿，看着自己的字，心中平静欢喜，
　　“写字让我安静。”
　　“你有什么秘诀吗？”无忧笑道，“写好看字的秘诀。”
　　李世民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誊写，
　　“我想不管学什么，秘诀都一样，就是要用心，花功夫，多琢磨。”
　　“对了，长孙姑娘，听说你每日上午在宫中陪公主侍读？”
　　无忧点点头，
　　“不止我一个，还有宇文明珏，还有.....杨采蔷。”
　　李世民依然低头誊写，
　　“哦，采蔷那丫头也去了啊！“
　　无忧看着他，
　　“怎么，你认识？”
　　李世民抬头看了她一眼，清清亮亮的眼睛，
　　“认识啊，他爹和我爹是同僚嘛，在宴会上见过。”
　　李世民坦坦荡荡的样子，似乎全然没有把杨采蔷放在心上。她想，你认识她，却不知道她喜欢你。
　　“对了，南阳公主生辰，有没有邀请你？”李世民问道。
　　无忧点点头，
　　“公主也有邀请你吗？”
　　“南阳公主和我姐姐是闺中好友，邀请了我姐姐姐夫，也一起邀请了我。\"
　　“那我们又能见面了？”无忧脱口而出，旋即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白嫩的小脸蛋瞬时红透了。
　　李世民看到她红透的耳朵，心里痒痒起来，很想把嘴凑上去，吹一吹，或者.....亲一亲，还想握着她的手。这么想着，心就砰砰乱跳起来。想到她离自己这么近，这砰砰的心跳声肯定她能听到。这样一想，心跳更快了，心里一乱，就手足无措，嘴巴也变笨，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了，只红着脸，
　　“我，我，我.....”
　　两人都红着脸，你看我，我看你，在对视的眼睛中似乎都看出了点什么，这点什么又让两人心惊无措。
　　无忧突然站了起来，说道，
　　“李公子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杯茶。”径直走出了书房。
　　李世民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松了口气。目光瞟到对面案几上摆放着的书。他实在好奇她看的什么书，希望着籍由书籍多了解她一点。李世民下定决心，瞟瞟门口，探出身子，长手一伸，将摆在无忧案几上的书捞了过来。书页里边夹的一张纸飘了出来。
　　李世民赶忙接住了，一看，刚刚平复的心跳又急剧的跳动起来.......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画像，只画了脸型和头发，五官还未画上.....只看了一眼，他立刻将画纸夹到书页里，放回原处，全然忘记他的初衷。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她在偷偷的画我，她在偷偷画我.......这隐秘的甜蜜瞬间攫住了他全部心神。
　　那天无忧借口出去倒茶就再也没回书房，也没再见他。长孙无忌倒是来了，陪着他看完剩下的北行札记。他俩往常凑一起总是说个不停，可那天不管长孙无忌说什么，他都不怎么搭话，只一副神游于天外的样子，时不时神秘兮兮心醉神迷的笑一下。

　　南阳公主的生辰宴会在大兴宫皇家花苑内举行。此时正是牡丹花开的季节，大团大团的牡丹花争相怒放。苑内好大的一个人工湖，湖岸杨柳依依。岸上的草坪上布置了高高在上的皇家坐台，其下是宾客坐席。距离坐席二三十米布置了弓箭、刀架、枪矛等武器。更远的地方，几十匹神骏的白马在阳光下草地上悠闲啃草。它们的体态如此彪悍而俊美，它们的动作如此优雅。朝中四品以上的二十多个大臣受邀参加，李渊、杨玄感、宇文士及、高士廉等都有参加，也有几个年轻人，无忧认识的不多。杨采蔷偷偷的一个个指着说给无忧。
　　“皇上就不用我说了吧，皇上身边的那个侍卫是宇文化及将军。”无忧第一次看到皇上杨广。皇帝坐着，见不到身材，但肩膀宽阔，上身欣长，隔得太远，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他形状优美的须髯。
　　“上边右边第一个是齐王杨暕，旁边小的那个是代王杨侑。”
　　“挨着南阳公主的，不用说，是驸马宇文士及。”
　　“就是我阿兄。”宇文明珏补充道。今天洁儿公主与家人坐在远远的高台上，只能远远望着，所以四个小伙伴只三个凑一起说话。
　　“宇文朔你们见过吧，就是我大哥宇文化及的儿子。”
　　无忧见宇文朔依然一副目不斜视的冷淡模样，只远望着骏马。
　　三个人正说着话，高士廉与长孙无忌走了过来，
　　“无忧，随我去拜见唐国公。”
　　三个姑娘一起过去了。李世民无忧是早见过的，他右边站着的五十多岁的美髯男子，身材挺拔，目光温和，就是唐国公李渊了。李世民左边还站着一个年轻貌美的贵族姑娘，大眼隆鼻方颌，和李世民有几分相似，无忧想这应该就是李世民的姐姐了。
　　三个姑娘拜见了唐国公，年轻人之间又相互做了介绍。
　　李渊对高士廉拱拱手，
　　“最近世民在府中拜读长孙将军遗作，多有叨扰。”
　　高士廉忙还了一礼，
　　“国公爷虎父无犬子，公子天姿聪颖，勤奋好学，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长孙公子也是人中龙风，日后必能像将军一样成为大隋栋梁啊。”
　　李世民的姐姐李秀宁噗嗤一笑，
　　“我说两位大人就不要在这里相互吹捧客气了吧。”
　　这样的心直口快，坦率直言，无忧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不料李秀宁也在看她，
　　“长孙姑娘，你果然长得美。”
　　这话有点突兀，无忧不由得看了看李世民，他也笑着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
　　“宇文姑娘，我看那边那个公子，眉眼和你有些像，他也是你们宇文家的人吗？”李秀宁问道。
　　“是的，他是我哥哥宇文化及的儿子，宇文朔。”
　　此时，宫人招呼大家坐下。大家分开来，各自落坐。
　　皇帝杨广宣布赏赐南阳公主赠邑五百户，挥挥手，宫廷乐师开始了吹拉弹唱。音乐如此美妙，而踏着音乐而来的一群美貌舞姬，就更妙不可言了。无忧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冷不防腰间被人掐了一把，原来是杨采蔷，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李世民，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几天前见过的，他是我阿兄的好朋友。”
　　“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无忧不喜欢她霸道的语气，
　　“我说杨姑娘，你真有这么中意他，该让你父母尽早提亲去才是，免得他被别人抢走了。”
　　杨采蔷闷闷不乐，
　　“我何尝不想，我爹在外地做官，一年难得见上几次面。不过上次我爹说了，他在干一件大事，等这件大事干成了，天下的男子谁也不能拒绝我，都得抢着要我。”
　　“难道要把你变成公主么？”宇文明珏笑道。
　　“这世上，只怕也有不想娶公主的人吧。”
　　“若是皇上要将公主嫁给你的李世民，他会拒绝吗？\"长孙无忧碰碰杨采蔷的手肘，狡狯的眨眨眼。
　　杨采蔷望着对面的李世民，他觉察到了，冲她一笑。杨采蔷一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如含羞草般的低下头。李世民又将目光望向无忧，无忧朝他微微一笑后又将目光移到了舞姬身上。
　　李世民雀跃着的心立刻就冷淡了下来。他有点摸不透她的想法。他低低的问身旁的长孙无忌，
　　“你妹妹...... 好像对我.....\"思索了下，还是无法用语言表述，只烦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阴晴不定？时暖时冷？”长孙无忌补充道。李世民挫败的点点头。
　　“我看你平时也是人精样的，怎么遇到这种事就又蠢又笨。”长孙无忌喝了一觞酒，
　　“她这丫头，对不在乎的人，客气礼貌周到，她这么对你，不正说明她心里也有你啊，跟你一样患得患失。”
　　“患得患失......”李世民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真觉得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情不自禁的就去看无忧，也想从她脸上看出患得患失这种情绪。他却看到她脸上颇有不忿之意，再一看，这情绪不是冲自己，分明是冲着宇文朔。宇文朔却不在意，只闲闲的笑着冲无忧举起了手中的金樽，还露出了脸颊上的一个小酒窝。

　　喝过酒，赏过舞后，皇帝又下令进行射击比赛娱乐众人。
　　皇上先派了宇文化及，只射了三只箭，皆中了靶心。宇文士及连叫了三声谁来应战，皆无人回答。
　　宇文化及道，
　　“唐国公箭术也甚是了得，何不上去试试？”
　　李渊连连摆手，老了老了，不复当年，虽然还能端弓射箭，却没有宇文将军的准头。
　　宇文士及道，
　　“唐公是老了，可唐公还有儿子。”
　　李渊笑笑，“那就让犬子试试吧。”
　　李世民上前，拉弓搭弦，瞄准从容射击，亦是正中靶心。
　　大家都抚掌叫好，赞扬之声不绝于耳，李世民自己也是满面得色。
　　李渊拍拍李世民的头，
　　“这靶子是死的，战场上的敌人可是活的，你若也能一箭杀一人，一箭退一敌，那才是真厉害。”
　　李世民少年心性，不服气，
　　“宇文将军，那我们战场上见。”
　　杨广拍案大笑，
　　“年轻人，有志气。朕即将问罪东夷，你可愿随朕出征？”
　　李世民听皇帝如此看重自己，只觉热血上涌，立即跪下道，
　　“我愿意！”
　　但就在这一瞬间，看到父亲的神色，心里立即清醒了。虽然难以启齿，咬咬牙，还是说出了口，
　　“世民愿为陛下，为大隋舍身取义，但母亲重病在身，卧床不起，实不适远行。还望陛下成全世民的孝心。”
　　杨广面无表情，但天子之怒，不需要脸色与言语。
　　李渊立刻跪了下来，磕头道，
　　“世民的母亲缠绵病榻已久，最近更是整夜咳嗽，长夜难眠，恐时日已不多。世民特得娘子钟爱，还望陛下能够成全世民孝心，让他陪伺病母。”
　　李世民一听父亲如此说，想到母亲，悔恨自己的莽撞，眼泪就流了下来。李秀宁父亲亦跪下，哀声相求。
　　杨广不语，正在此时，长孙无忌站了起来，走到中间，朝天子跪下，
　　“长孙无忌愿跟随陛下，讨伐东夷！”
　　宇文朔亦出列，朗声道，
　　“宇文朔愿跟随陛下，讨伐东夷！”
　　陆续又有年轻人站起来，
　　杨广面色稍缓，站起来，举起手中的金樽，
　　“有我大隋壮士，东夷必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