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与婢》海底碎陶

8、第 8 章

　　经过一阵疾驰，人马都略有疲惫，前边一条河，收了马势，四匹马便驮着他们沿着河床缓步而行。河道上铺满了白色细沙，圆润的鹅卵石半埋在沙地里，清澈的溪水轻快的流动着，发出汩汩的声音。离河床稍远点，就是大片大片开着野花的荆棘丛，更远点就是高高的苍翠的树木。微风中带着草的，花的香味，还有杂鸟的啾啾鸣叫之声。
　　李世民走在长孙无忌的后边，虽然他留意着背后少女的响动，但眼睛却盯着长孙无忌背后的那张长弓。他告诉自己，这可是长孙将军的霹雳弓。
　　“无忌，我们停下来歇歇吧，也让马儿喝喝水。”
　　长孙无忌跳下马来，将弓递给了李世民，
　　“你也是弓箭好手，试试我阿耶的弓。”
　　李世民笑着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双手接了过来。好沉的一把弓，足有百十来斤重！殷从赶紧自马背的箭袋里掏出白羽箭递给李世民。河对岸的树稍上，正停息着几只白鹭。脖颈修长，高脚伶仃的伫立在树稍上，似乎随时会被风吹下来，也似乎随时可以展翅高飞。
　　李世民的箭尖对准了站在最高处的那只白鹭，正欲射出，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却不是对他说，
　　“阿兄，你们要用阿耶的弓箭上战场杀匈奴我没意见，但为了试弓箭，就要去欺负没手没脚不能反抗的野鸟吗？”
　　李世民看了看不远处穿着淡黄衣衫的小姑娘，放下了弓箭。
　　长孙无忌走过去，捏捏妹妹的脸蛋，对李世民使了个眼色，
　　“好了好了，听你的。我们不射鸟，射树射树。”
　　李世民瞄准一颗柳树，拉满弓弦，一放箭，一声厉响，羽箭直穿树干，箭快，他人动作更快，一眨眼的功夫，他手中的一把箭已射完，箭箭穿心。林中的鸟儿扑棱棱飞起一大片，惊恐的叫着瞬间飞了个没影没踪，林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李世民没有说话，似是被这弓的威力惊着了，其他的人也没说话，似是被这技艺惊着了。
　　“真是一把好弓!\"李世民赞道。
　　“真是一个神箭手！”长孙无忌赞道。
　　李世民看看无忧，
　　“别的弓我能不停息的射半个时辰不休息，但这把弓我不过射了十箭，就有些吃力。看来我得再好好练练我的臂力。”
　　无忌拍拍李世民的肩膀，
　　“反正这弓是我家的，改天我们再出来好好练练。”
　　两人又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讨论□□事。李世民眼角偷瞄几下观音婢，见她看着河水出神。殷从走到她身边，笑着跟她说了几句话。又见他俯身捡起一个石子，扬手丢了出去，石子就在河面上弹跳起来，所到之处就溅起碎玉琼花，一个接一个。
　　观音婢笑着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你真厉害，能打出五个转转。”
　　殷从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长孙姑娘，这没什么厉害的，我家公子能打出七个转。”
　　李世民借着话头走过来，顺势接过殷从递过来的小石子，一扬手，又是一圈圈美丽的转转。
　　也有人数着，完了也有人喝彩，夸赞厉害，但都是来自自己的侍从。长孙无忧并没有开口，只是笑着看着。
　　“长孙姑娘，我家公子，那是什么什么都厉害，什么什么都棒！”
　　无忧看了李世民一眼，笑笑，没说话。
　　“你们渴不渴，我看那边有好多树莓，我去摘点树莓吧。”说完自己去了。
　　殷从见李世民没有跟去，自己便跟着去了。
　　李世民站在长孙无忧刚刚站的位置，也看着河水发起呆来。
　　作为性格豪爽的贵族子弟，一直以来他都颇受周围的人欢迎。被一个姑娘似有若无的冷淡，对他还是第一次。他又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自己是否有得罪她的地方。正想着，长孙无忌走了过来，
　　“我妹妹对外人，性子比较冷淡。你不要往心里去。”
　　李世民笑着，又扬起了一个石子。

　　李世民主仆直将长孙兄妹送到高府门口。话别之际，高士廉从外边回来，便问道，
　　“无忌，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吗？”
　　长孙无忌忙介绍了。高士廉楞了楞，
　　“原来是唐国公的二公子啊，请进府坐坐。”连声道快请快请。
　　无忌捅了捅李世民，
　　“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怎么还不走？”
　　李世民忙对高士廉一抱拳，
　　“高大人，我还有别的事情，改日再来叨扰罢。”
　　高士廉目送李世民主仆离去，转头对无忌问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李二公子？”
　　“早就认识了，很小的时候，还住家里的时候。”
　　“阿兄，你在家就认识了李公子么，我怎么不知道？”无忧问道。
　　“你不记得了吧，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你少胡说了，他怎么会抱过我。”观音婢不知怎么红了脸。
　　“我说的是事实，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你想不想，愿不愿就能改变的。”
　　两兄妹吵吵嚷嚷，独高士廉若有所思。

　　这边李世民回了唐国公府，先去看望了母亲窦氏。窦氏今日身体略好些，半靠在塌上。国公爷李渊，大儿子李建成都在房中陪着她说话，儿媳郑如音在旁伺候着。
　　李世民唤了声娘，挨道她身边，窦氏抬起手，摸摸他的头，
　　“今日去哪里玩了？”
　　还不待儿子回复，李渊先开口，严厉道，
　　“你这么大的人了，不要整天就想着玩，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扛上了整个国公府的重担了。这在前朝，都是丁人了，要独自承担赋税徭疫了。”
　　李世民嘿嘿一笑，
　　“爹，不是有你和大哥吗？”
　　“我在你这般年纪，孩子都能走路来了。”李建成笑道。李建成已有一妻两妾，共生育了四个孩子。
　　“世民也该娶亲了，我们李家好久没办过喜事了。”郑如音也笑道。
　　“世民心里可有喜欢的姑娘？”窦氏拉着李世民的手，一下下的摸着。
　　李世民想起了今天见着的那位姑娘，皮肤白白的，眼睛圆圆的，稳重的，冷淡的，聪明的，狡黠的长孙姑娘。
　　见他发着呆，窦氏与儿媳交换了下眼神。
　　“说起来，我恍惚记得几年前老爷跟我提起过你的婚事。好像是位同僚的女儿。”转头用目光探寻李渊。
　　“我记得是有那么件事。长孙枳大人提过他家侄女。”李渊回想了下，迟疑道，
　　“好像是长孙晟将军的小女儿。”
　　李世民楞住了，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回事。
　　“听说长孙将军去世后，他大儿子就将继母、继兄妹赶出门了。”郑如音道。
　　“我想当初不过是略略提了一句罢了，又没有实打实的定过亲，行过聘，做不得数的，做不得数的。”李建成看李世民不发一言，安慰了他一句。
　　不料李世民立即叫了起来，
　　“怎么能不作数，怎么能不作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让堂堂的国公爷说话不算话吗？”
　　一家子强忍笑意，交换了下眼神。
　　“世民，你见过长孙姑娘了吗？”窦氏问道。
　　“我今天才刚见的。”
　　“你想娶她吗？”
　　“.....我....我现在还不知道。”
　　李建成在李世民头上敲了下。
　　“那你想想吧，如果你梦里都是她，就可以娶她了。”

　　长孙无忧休息了几日，照旧去皇宫侍读。这日刚上完高士廉的课，女孩子们休息会，就该接着学习礼仪了。众人正在收拾书箱，突见一群人低声谈笑沿着木桥走过来。能在皇宫内院中无拘谈笑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人等。走在最前边的，是位二十多岁的美丽少妇，衣衫飄袂，珠围翠绕，脸若银盘，目似秋波，那种无与伦比的风度与高雅气质，一瞬间攫住了众人的目光，满湖风景顿失色彩，竟让人一时间不敢对视。
　　长孙无忧还震惊在此人的美丽中，突听到宇文明珏赶上前去，拉住美艳妇人的手，亲亲热热的叫嫂嫂。无忧之前曾听舅舅说过皇上皇后的长女南阳公主下嫁宇文家。难道这是南阳公主？又看到洁公主行礼，叫她姐姐，接着杨采蔷又行礼恭敬叫道公主，那自然是南阳公主无疑了。于是也匆匆忙忙行了个礼。
　　南阳拉了宇文明珏的手，笑道，
　　“今日进宫，原本想考察下你上课认真不认真，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都下课了。”
　　后边一位青年走了出来，长身玉立，一身轻柔的白色长衫，俊美的脸庞，却没有当日疏离冷傲的神色，微微笑着。无忧一见他，就赶紧低下头，缩了身子，恨不得把自己夹到书籍里。那青年正是宇文朔。宇文朔眼睛溜过无忧身上，仿佛没察觉到她似的。
　　宇文朔虽然年纪大，辈分却低，对宇文明珏笑道，
　　“小姑姑，你不会打瞌睡吧。”
　　“阿朔你在翠微观学的什么？越大越没规矩！”宇文明珏也很会摆长辈的谱。
　　南阳公主之前是见过杨采蔷的，
　　“采蔷，半年没见，你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又看了那青年一眼，
　　“我们阿朔也早到了娶亲的年纪，我看你两倒是郎才女貌很般配，不如就给我们宇文家做媳妇吧。”
　　宇文朔青年闲闲倚靠在红木栏杆上，旁边正好是无忧的座位，含笑看了无忧一眼，说的却是：
　　“杨家的姑奶奶，我可不敢要。”
　　杨采蔷翻了个白眼，
　　“宇文家的败家子，我也不敢嫁。”
　　宇文朔没搭理她，俯身拿起无忧桌上册子，翻了翻，停了下来，又抬头看了看无忧，笑了，也不说话，又看看，又笑笑。
　　南阳公主看向无忧，“这是谁家的姑娘啊？”
　　无忧连忙行礼，回道，“回公主的话，我是长孙晟将军的女儿。”
　　南阳走过来，拉起无忧的手，亲切道，
　　“原来是长孙将军的女儿，这眉毛，这眼睛，多像将军。当年我同皇兄一道，有幸得到长孙将军教授弓箭.....多年前的事情了，却恍如昨日。”
　　无忧行了一礼，规规矩矩答道。
　　“这是家父的荣幸，长孙家的福分。”
　　青年细长的眼睛瞟了无忧一眼，笑笑，将手中的册子卷起，对公主说道，
　　“照我说，女子除了学习诗书，女红，也该学学骑射才是。像杨姑娘这般厉害的，说不定还能指挥千军万马做将军。”
　　杨采蔷见他又捉弄自己，反唇相讥道，
　　“到时候本将军就让你做提箭筒的小兵。”
　　大家都笑了，南阳公主拉着无忧坐下，解下腰间的玉佩，双手递给无忧，
　　“长孙姑娘，今日我一见你就喜欢，这个玉佩送给你。明日是我生辰，父皇母后要为我做生日，我邀请你们这几位姑娘一起来陪我过生日。听说你还有个哥哥，也一起来吧，人多热闹点。”
　　无忧忙谢了，郑重接过。
　　洁公主走到南阳公主身边，行了一礼，
　　“姐姐，我也好想学骑射。长孙妹妹，杨妹妹，宇文妹妹在家都有学习骑射。”
　　南阳公主笑笑，拍拍洁公主的手，
　　“这有什么难的，我去跟父皇母后说，他们定会应允的。”
　　“那还让她们赔我吗？”洁公主喜形于色。
　　“那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
　　几个姑娘都表示愿意。南阳公主看了看教学环境，说道，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夏天来了，未免就热了，蚊虫又多，我让母后给你们另选个地方吧。”
　　大家又闲聊了几句，南阳公主一行人又陪着几位姑娘到学礼仪的偏殿。
　　无忧走在最后边，前边就是宇文朔。她的画册被他卷成一卷，握在手中，全然没有归还的自觉。她又急又气，看着宽大长袖下延伸出的手腕，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的画册，想着自己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叫嚷，他亦是不敢的，他敢不经许可自取，取了又不还，自己难道不能悄悄抢回来了吗？
　　打定注意，矮身一伸手，就抓住了那卷画册，用力一拽，却没拽动，再一用力，还是拽不动。无忧又不愿意放手，就一人执一头，走了几步。前边的人故意放慢了脚步，无忧也只有停下，慢慢的就落在众人身后。
　　宇文朔停了脚步，回头看着无忧，微笑，
　　“长孙姑娘是要这样和我走一路吗？”
　　抬起握着画册的手，连带着无忧的手一起，提醒似的晃晃，
　　“有何不可，有人大惊小怪，我就让大家来评评理，你这个小偷！强盗！。“无忧没想到他这么大胆且“无耻”。
　　宇文朔笑意更深了，脸颊边还有个小小的酒窝，
　　“那这样说，这是长孙姑娘的东西了？”
　　无忧连忙点点头。
　　“那请问姑娘在这册子上画了些什么呢？”
　　无忧瞪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几个姑娘一起学诗作伴，多友爱啊。若是杨采蔷知道你把她画了大光额头，她会不会气得扯光你的头发？”那人好整以暇，看看无忧气圆了小脸，眼睛，忍着笑，又说，
　　“哦，你还把洁公主画成....”
　　“采蔷本来额头就大嘛！”无忧放开了画册，两手捂着耳朵，不敢再听。
　　宇文朔又打开画册看了看，
　　“你这种画法，我从未见过，虽然放大了他们的缺点，但寥寥几笔，神韵却抓得极好。”
　　无忧只有憋着气听他说完，见他仍没有还的意思，又怕这画册惹出别的事情，只好央求道，
　　“宇文公子，我错了，你还我吧。”
　　宇文朔忍着笑，
　　“你这鬼丫头今日竟也落进我的手里。报仇的机会岂能错过啊。”
　　继而一扬眉毛，
　　“小姑娘既然总是放大别人的缺点，不知道怎么看待自己的缺点呢。不如你就用这种笔法，画副自己的画吧。”特意展开杨采蔷那副大光额头的头像给无忧看。
　　又扬扬手中的册子，“姑娘什么时候画完，什么时候给我看过了，我就什么时候把这册子还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