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与婢》海底碎陶

11、第 11 章

　　从宫中出来后，李世民拉住长孙无忌，
　　“无忌，谢谢你为我解围，我知道你一直不愿....”
　　长孙无忌不待他说完，立刻打断了他，
　　“谁说我是为了你啊。我在家天天被观音婢管着、念叨着都快烦死了。好不容易有正大光明的机会出去，我巴不得呢。这次出征，说不定我还能带个东夷公主回来给无忧做嫂嫂。”
　　无忧对哥哥的满不在乎甚是不满，心中焦急，抡起小拳头，轻轻的捶了哥哥的手臂一下。
　　李家人对高士廉、长孙无忌再三道谢。
　　李秀宁拉了无忧的手，亲热道，
　　“长孙姑娘，有空来我家做客。”

　　一会，杨家、宇文家的人都出来了。
　　杨采蔷又问李秀宁，唐国公夫人的身体如何。李秀宁伤心的摇了摇头。
　　杨采蔷看了看李世民，
　　“世民哥，我改天再去探望伯母。”
　　李世民点点头。

　　宇文明珏知道无忧心中难过，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
　　“不要太过担心你兄长，这次出征阿蛮也要去，我会让他照顾长孙公子的。”
　　一旁的长孙无忌似有心动，这温柔的眼睛，温柔的言语，如何能不心动。
　　“阿蛮？”无忧疑惑
　　宇文朔听到叫声，走了过来，对宇文明珏问道，
　　“姑姑你叫我？”
　　宇文明珏拉着宇文朔，
　　“阿蛮是他的小名，你与长孙公子就要一起上战场，你们要相互照顾。”
　　宇文朔对长孙无忌抱了抱拳，
　　“那是当然，还望无忌兄多指教！”
　　又对着无忧道，
　　“长孙姑娘，画像可否画好，我出征前能看到吗？”
　　无忧没想到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此事，惊得睁圆了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众人都纷纷问什么画像，宇文朔却并不作答。
　　无忧无奈，只得道，
　　“是佛祖的画像，宇文公子用来祈福。”
　　众人满足了好奇心，各自忙着道别。
　　李世民看到无忧又在瞪宇文朔，而宇文朔神情颇为愉悦。
　　李世民压抑着心中的不快，走到无忧身边，
　　“长孙姑娘，家母身体不适已久，世民可否劳烦姑娘也帮我画副佛祖像，为母亲祈福。”
　　无忧的脸色一时让人捉摸不透，但她很快的点点头，
　　“无忧能帮上忙，是无忧的荣幸，不麻烦的。”

　　无忧坐上了马车，想到宇文朔的无耻行径，气得小脸都红了。恨不能拉他过来打一顿。
　　冷不防车窗竹帘被人掀起，极俊秀的一张脸，正是那个无耻之徒，
　　“你.....你...你”无忧怔怔的望着他，话都说不完整了。
　　帘外的人望着她，眼角眉梢都是笑，复放下了竹帘，骑马而去。
　　无忧一阵心惊，这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他要的画不画不行了啊。

　　几日后，征兵的军书下来了。长孙无忌隶属于宇文化及兵部，先行启程至涿郡。第二次征伐高句丽，天子有势在必得之心。
　　长安道外，五万军队整装待发，送行的亲人执手凝噎，说不完的嘱咐，流不完的眼泪。父母白发在世无多时，儿子远征无归日。
　　“阿娘，别为我担心了，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长孙无忌哽咽着安慰母亲，又对观音婢叮嘱道，
　　“妹妹，一定要好好孝顺阿娘和外祖母。”
　　无忧眼睛都哭肿了，两只眼睛红通通的，拉着长孙无忌的衣袖，凄凄叫阿兄。
　　无忌无奈，捧起无忧的小脸，
　　“好妹妹，你要坚强起来，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阿娘和外祖母，不要让我担心。”
　　无忧点点头。
　　李世民在一旁，安慰道，
　　“无忌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家人的。”
　　长孙无忌拍了拍李世民的胸脯，
　　“好兄弟！”
　　长孙无忌环顾左右，见宇文朔也在军队中，招呼过来，问道，
　　“你家人呢，怎么没来送你？”
　　宇文朔懒懒道，
　　“我家人不都在这个军队中嘛，都当着大官呢。”
　　忽又反应过来，
　　“你问的是我小姑姑吧，我不让她来，我最看不得女人哭鼻子。”
　　看看无忧哭肿的眼睛，意有所指，
　　“女人哭起来最丑了。\"
　　无忧听了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纸团，气鼓鼓的塞到宇文朔手里。
　　“你.....你....你也要活着回来。”
　　宇文朔捏了纸团，冲无忧一笑，也不理会众人，举步便行。

　　为尽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军队愈行愈远了，慢慢的看不清人了，声音也听不到了，送别的人依然翘首泪眼相望，只见连绵的青山，无尽的白云。
　　无忧扶着高氏，
　　“阿娘，该回去了。”
　　高氏在李世民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无忧站着没有动。
　　“阿娘，你先回去，我想走路回家。”
　　高氏站在马车上回过头来，担忧道，
　　“观音婢，外边不安宁，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外边。”
　　李世民拱拱手，
　　“伯母，我来护送长孙姑娘，一定把她安全送回家。”
　　李世民让殷从护送高氏回家，自己陪着无忧慢慢走回去。
　　他们走过护城河，穿过护城门，沿着青溪往大兴城走去。大隋虽已风雨飘摇，各地农民不断暴动，但落日中的大兴城平静而安宁。城里饱受盘剥与压榨的穷人如野草在砾石中生存着，艰难而又顽强。
　　两人走了三个街坊，都没有说话，无忧仍时不时的吸下鼻子。李世民见她腮边挂着泪珠，眼睛肿了，鼻子也红了，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李世民自怀中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递给无忧。无忧拿着盒子看了看，小而精致，雕着复杂的祥云纹路，描着庄重的朱红深漆，闭合严实。
　　无忧不知道里边是什么，不知为何一颗心砰砰的乱跳起来。在李世民期待的眼光下，打开了盒子，一块绿豆糕妥帖安静的躺在内衬绒布里。李世民珍而重之的将一块平常的绿豆糕放到精致的盒子里送给了她。这种反差让她继而破啼为笑，那种被人珍之重之的感觉让她感动而愉悦。
　　迎着无忧笑意盈盈的注视，看着无忧哭花的小脸，李世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想女孩子都喜欢吃甜食吧，我姐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吃甜的。”
　　“谢谢你，李公子，我也爱吃绿豆糕。”
　　无忧取出绿豆糕，放到鼻子边闻闻，连声赞好香，拿在手里，只舍不得吃。
　　“我听姊姊说，吃甜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好点。”
　　“你姊姊性格好，我想她一定很幸福。”
　　“应该很幸福吧，不然也不会一直发胖。”

　　路旁一个乞丐看他们多时，看到无忧手中的绿豆糕就以手着地拖着两条残腿爬将过来，浑身恶臭，衣不蔽体，面目可怖，无忧吓了一跳，李世民连忙将她护在怀中。
　　“姑娘，姑娘，可怜可怜我，两天没得吃喝了。”
　　“我去年还是好人啊，腿是在北边战场上没得，现在皇帝拉百姓上战场啊，大家都去打战了，我讨饭都找不着地啊。”
　　无忧看了看李世民，李世民点头，无忧便将手里的绿豆糕递给了乞丐。那乞丐接过，径藏到怀里。那乞丐见无忧心善，也不走，只拦在无忧李世民面前，
　　“好心的姑娘，再赏点吧。家里还有孩子饿着呢。”
　　无忧才明白这绿豆糕原来是要拿回给他孩子吃，想到挨饿的孩子，更觉可怜，但自己身上实在没吃的了。看到手上的镯子，便想褪下给那乞丐。李世民想要阻止却晚了，那人一把抢过来，极快的手脚并用爬走了。一时又有几个乞丐围了上来，端着破碗，手里的竹棍敲着地，如恶狼般的眼睛盯着无忧，嘴里唱着：
　　“长白山前知世郎，穿着红罗锦背裆。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复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李世民抓着无忧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拔出腰间的宝剑，持剑待击。
　　“哪里来的游民浪荡子，我今天就拿了你们，送到高句丽参战去。”抡剑一阵翻砍捅刺，众人闪避，让出路来。
　　李世民一手持剑，一手紧握无忧腰间，将她护在胳臂里，一步一移。那帮人不敢再近前，但紧跟在两人身后，只几步的距离。而更多的乞丐拥将出来。李世民心惊不已，
　　“长孙姑娘，外边不安全，我们得赶快回去。”
　　李世民见太阳已快落在地下，心里焦急，无忧又实在走不快，
　　“长孙姑娘，非常时候，权宜之计，世民只好唐突了。”
　　不待她反应，牵着无忧的手绕到自己脖子上，双膝略一弯曲，就将无忧扛在自己右边肩膀上，左手紧握宝剑，快步疾行。
　　无忧俯在李世民肩上，心如鼓擂，见那些人恶狼一般的眼光，吓得几欲尖叫，闭了眼，不敢再看。
　　幸而不久就遇到殷从带了几名侍卫骑马而来。那些乞丐见有援手，四散不见。
　　“二公子，我已将长孙夫人送回高府了，长孙夫人不放心你们，让我们来寻。”
　　李世民将无忧抱到马上坐好，殷从看了眼无忧，
　　“二公子，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路上遇到一帮乞丐，别说了，赶紧回去。”
　　待到高府门口，无忧看到熟悉的街景，房屋，门楣，才缓过气来。
　　“李公子，那些人都是什么人？他们唱的什么？”
　　李世民叹了口气，
　　“不过是群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这歌原在山东一带流传，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了帝都。”随即正色道，
　　“长孙姑娘，我答应过无忌要照顾你们，我是认真的。我留殷从在你家候着，若有什么事，就遣他来告诉我。”
　　这种热情率直让无忧很感动，可她不能接受。李世民苦劝不已。
　　“长孙姑娘，现在世道不太平。各地农民暴动犹如野火一般，起了灭，灭了又起，这把火不知何时会烧到长安城。你住在大兴坊，离宫城远，离城门近。高大人一届文官，无兵士可保护，且家中仆妇多而男佣少，我实在很担心。”
　　无忧抬头看到他下巴上短短的青色柔嫩须髯，他虽然长得浓眉大眼，看着很粗犷，却是个很细心又很有担当的人呢。这远超朋友情谊的举动，实令她感动，但若受之又名不正言不顺。最后无忧再三跟李世民保证，有事一定告诉他，李世民才勉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