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客》》夜雨问舟

8、第 8 章

　　第八章

　　满屋子的仕女图同时动起来，还挺吓人的，只是，除了一幅。

　　那一幅摊在书案上的画一动不动，画面上的女子面目清晰，形容美丽。

　　沈忘望着画上人说：“带上画，去找她。”

　　陈诃看过刚刚那副场面，再也不想动这些画了，姜环利落地卷起了画。

　　陈诃走在最后，出了书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忘旁边，问：“去哪儿找她？”

　　“不急，先去确认另一件事。”沈忘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杂役房走。

　　杂役房出奇的冷清，和前厅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甚至大门上都已经起了蜘蛛网。

　　“甄府门规这么严格吗？这儿都听不到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八卦声……“

　　“靠！”陈诃率先进门，猛地退后半步，摸着胸口说：“吓我一跳！不信你摸摸，心突突的……”

　　陈诃对上沈忘打量的目光，把路让出来，没真上手抓沈忘的手。

　　屋里面，一身着甄府丫鬟服的女子缓缓地转过头，动作僵硬地不像活人，望向沈忘的眼神十分空洞，却勉强自己扯出一个僵直的笑容。

　　陈诃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沈忘的眼神在说“这妹妹笑比哭还瘆人”。

　　沈忘难得笑了一下，表示认同，又说：“是老熟人了，进去看看吧。”

　　那丫鬟就是之前在院子里和她爹见面的那个，小姑娘张了张嘴，咕哝了两声，没说出来一句话。

　　沈忘倒是从容不迫，问：“其他人呢？”

　　小姑娘吃力地抬起了手臂，指了指陈诃背后的柜子。

　　陈诃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指的是谁，就惊喜地被这些“人“大礼包砸中，此刻陈诃感觉头皮发麻，因为他正背靠着柜门。

　　沈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反应，说：“陈公子自幼通灵，这样的小场面不会就吓住了吧？“

　　陈诃刚准备挪动脚步，离开这个古怪的柜子，闻言，只好硬着头皮伸手去拉柜门。

　　陈诃把从小到大见过的鬼脸在脑袋里放了一遍，他其实并不怕这些，他更怕拉开柜子看到血肉模糊、黏黏哒哒的场面。

　　陈诃发力拉开柜门的时候，一只消瘦修长的手覆在了他手上，帮他打开了门。

　　沈忘倾身站在他身后，轻轻说了一句：“你太慢了。“

　　陈诃没来得及仔细分辨这句话里的意味，目光就被柜子里的场景吸引住了。

　　柜子里的确是密密麻麻的“人“，只不过，都是纸人。

　　一柜子的纸人一个挨着一个，挤在里面的都变形了。

　　纸人脸颊涂的红彤彤的，眼珠子是小小的一点，一个个都在笑，笑得人心里毛毛的。

　　“我要是哪一天嘎嘣一下没了，谁要把这些东西摆在老子坟头上，老子非得气得诈尸不可！”陈诃看了一眼柜子里的纸人，就自觉退到后面，骂骂咧咧地说。

　　“你那是吓得……”一直话很少的姜环补刀。

　　陈诃敲了一下姜环的脑袋，说：“你小小年纪懂什么。”

　　陈诃又端详着姜环，颇为遗憾地说：“都是纸人，你就顺眼多了。”

　　姜环翻了一个白眼。

　　沈忘把柜子门口那个被挤到的纸人扶起来，让她端端正正地站着，关上柜子门，说：“胡说八道。”

　　陈诃听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知道沈忘是在怪他胡言不忌，反倒笑了一下。

　　沈忘走到那姑娘面前，说：“只剩你了，对吗？”

　　“等这个梦醒了，我送你走。”

　　那姑娘闻言愣了一下，空洞的双眼眨了两下，抬手却发现自己早就流不出眼泪了，就点了一下头。

　　沈忘离开了杂役房，说：“走吧，去看看画中人。”

　　沈忘径直走向前厅，前厅的宴会还没结束，有员外老爷在那里高喊“来人”，应答的都是小厮，没有丫鬟。

　　那小厮还一边换茶水，一边小声嘟囔了两句，他说：“翠喜这死丫头，又偷懒去了！”

　　没有人发现不对劲。

　　沈忘走到门口，看门的两个小厮吃了两杯酒，正靠在墙角打瞌睡。

　　一出门，就看到那位夫人正站在台阶上，身旁跟着个小丫鬟，丫鬟手里抱着食盒。

　　果然如此。

　　画中的人活过来，一遍一遍地重复画上记录的那一件事。

　　“夫人，这馒头能吃吗？”

　　“馒头哪里有不能吃的，道长真会说笑。”那年轻的女子笑了一下，眼神却闪躲了一下。

　　“既然知道我是道长，那我来送你一程可好？”沈忘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的温柔。

　　“你送我？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那女子像是听了一个可笑之极的笑话，笑声起初很收敛，随后变得越来越狰狞……随之而变的是周围的场景。

　　白墙绿瓦、高墙小院变成了破败的模样，院子里没有宾客，也没有打盹、偷懒的小厮，只有漆黑的夜色下的满园子破败和死寂。

　　“……柳絮轻飘飘哦，吹白姑娘头……姑娘等那……薄情郎……”

　　三个人面面相觑，陈诃问：“你们也听到了，对吗？”

　　姜环点了点头，沈忘甩出去一片枯叶，那枯叶就想活过来了一样，发着微弱的光，往那寂静深处飘去。

　　“跟上。”沈忘说。

　　三个人跟着那一片枯叶，越走就感觉离那歌声越近了，在这样一所凶宅里，女人的歌声如泣如诉，引得村口的狗叫唤了几声，呜呜哑哑气势也弱了下去。

　　“嘘。”沈忘止住了脚步，就看到在不远处的厢房里，窗户透出微弱的淡蓝色的光，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内的剪影。

　　一女子正在对镜梳头。

　　“哐当”一声，房间的门打开了，一阵阴风扑面而来，歌声戛然而止，随风而来的还有另一个声音。

　　“来都来了，进来坐。”

　　陈诃在等沈忘的反应，姜环也安静地在一旁不说话，不会真要进去那见鬼的地方坐吧？

　　沈忘伸手，抓住那一片引路的枯叶，覆手张开手指，那片枯叶就失去了生气，轻飘飘地归入尘土。

　　“走吧，盛情难却。”沈忘这样说着，就直接抬脚，朝那个房间走去。

　　房间里的女人轻笑一声，听得陈诃鸡皮疙瘩掉一地，连忙拉着姜环跟上沈忘。

　　“多好的一场梦啊。”那女人背对着门，站在镜子旁，手轻轻地抚摸着面前一个蒙着白布的比她还高一点的物件，颇为遗憾地说：“可惜，还是碎了。”

　　沈忘站在门边说：“确实，世间好梦易醒。”

　　“你是来度化我的吗？”那女人转过头，和幻境中的年轻夫人有着一模一样的美丽面容，问出这句话时，带着半真半假的期待和认真。

　　“不是。我来寻仇的。”

　　那女人皱了一下眉头，说：“我没害过人。”

　　“我知道。不是向你寻仇，害你的人同我约摸也有仇。”沈忘认真回答道。

　　“那你得费一番功夫了。他应该挺难搞的……”那女子笑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都进来坐，坐吧。”

　　等到陈诃跟着沈忘朝里面走了两步，才看到屋里的全貌，屏风里侧，挨着床的地方密密麻麻摆了三排纸人。

　　那女人注意到陈诃的目光，颇为惆怅地说：“她们啊，都是同我一起做过事的……都是可怜人。”

　　“那你呢？哪一个是你？”沈忘问。

　　这也未免问的太直接了吧，陈诃已经做好了这女鬼突然暴起的逃跑准备。

　　谁知，这女鬼也只是愣了一下，说：“不在这儿，我看不得那玩意儿，看了伤心。”

　　“这地方呆久了确实伤心，要不我送你一程？”

　　“哈哈，说到头，你还是想度我？”女子笑了一下，蓝色的光在她脸上跳跃，她说：“可是不行啊，我还是好恨。你说说，我该不该恨你，甄老爷？”

　　女子一把揭开白布，陈诃终于落实了心里那个瘆人的猜测，白布下果然是个人，是甄老爷。

　　腐烂的臭气扑面而来，熏得人想流眼泪。

　　“我可是专门把他从地底下挖出来，和我做个伴。”女子抚摸着甄老爷那一张腐化过度的脸说：“地底下多黑，多恐怖，你说呢？”

　　女人说话的时候，指甲嵌入了甄老爷的皮肉里，又看到沈忘一行人，像是突然想起还有旁人在场似的，慌慌张张地把指甲抽出来，颇为讲究地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

　　“自私自利，人面兽心，确实可恨。”沈忘像是毫不介意她刚刚的行为，随口说到。

　　“你倒是有趣。”那女人说：“没想到修道之人也会帮着我这恶鬼说话。”

　　“你没做过恶。”姜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却一字一句，很坚定。

　　“你给过我馒头。”姜环说：“他们都那我当丧门星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个馒头……”

　　“后来，甄家出事了……我以为……我以为真的是因我。”

　　“你是个好人，你没有做过坏事，你不应该这样折磨自己。”姜环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

　　女子看向姜环的眼神多了一份怜悯，她叹了一口气，轻飘飘地说：“是你啊，我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了吧……可那不过是画上那样画的，我不得不这样做罢了……”

　　“可是，后来呢？”姜环说：“你是个好人，这一带一直有个传言不是吗？说是经常有乞丐过路，这儿有个小姐施舍馒头。”

　　“虽然走出这里，馒头就会变成鹅卵石。”

　　“你虽非人，那又怎么样？世界上多的是有血有肉的恶人，多的是有心的凉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