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客》》夜雨问舟

6、第 6 章

　　第六章

　　“走那么快干嘛？”陈诃在后面追沈忘。

　　“抱歉，撞到你了。”沈忘脚步匆忙，果然撞到了人，正是刚刚那老伯的女儿。

　　女孩低着头飞快地摇了摇头，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错身就走了。

　　“不是说不能惊扰幻境里的人吗？”陈诃问。

　　“无妨，她不是幻境的主人。”沈忘又望着陈诃挑了一下眉，说：“再说，是谁一进门就惊扰了人？”

　　执意走门的陈诃把脑袋转向别处。

　　沈忘笑了一下说：“幻境的主人暂时把咱们当作来祝寿的宾客了，只要不直接和他打照面就没事。”

　　“老爷请第三百位客人去会客室一叙，第三百位客人在哪？”园子里有家丁高声呼喊到。

　　看门的家丁跟在一旁帮忙辨认。

　　沈忘一行三人站在廊下，却见两个家丁偏头说了两句什么，竟直直地朝三人走来了。

　　“他们不会是来找咱们的吧？”陈诃问沈忘，姜环一言不发地盯着来人。

　　“说不定呢？”沈忘靠在柱子上，神色不变。

　　“确认是这三位吗？”传话的家丁问那看门的家丁。

　　“错不了。”

　　“那三位谁是第三百位客人？” 传话的家丁又问。

　　看门的想了想，回忆了一会儿，那家丁指着陈诃说：“我记得，好像是这位公子推的门。”

　　“你记错了。”没等陈诃回答，沈忘走到陈诃身前，隔开了两人，一本正经地说：“是我，我走在他前面。”

　　那家丁皱着眉试图回忆当时的场景，半响点了一下头，说：“对了，好像是你。”

　　传话的家丁刚伸出去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沈忘揉了揉眉头，说：“好像又不是，他是不是走我前面……”

　　沈忘虚指了一下姜环，又点了一下自己，仿佛是真的记不得谁走前面了似的。

　　“你这是在糊弄鬼吗？”陈诃在沈忘身后小声说。

　　“到底是哪一位客人？”传话的家丁催促道，虽然是催促，语气却很平，听不出急躁。

　　“记不清了。”沈忘摊手，继续补刀，说：“说不定三个人一起进来的呢？”

　　那家丁偏头想了一下，说：“那就三位一起吧。”

　　到最后，三个人一起跟在那一名家丁身后。

　　“本以为你是要是舍身救我。”陈诃笑了一下，说：“没想一通操作下来团灭。”

　　“那要不你自己去。”沈忘微微朝着陈诃侧了一下头，说：“第三百位客人？”

　　“你说甄老爷子为什么点名找咱……找我？”在沈忘打量的眼神中，陈诃把脱口而出的咱们改成了自己，又问：“难道发现咱们了？”

　　“不知道。说不准是来找你要贺礼的呢？”沈忘随口答道。

　　没想到一语成箴。

　　甄府会客的主厅内，甄老爷穿着一身紫色绣金线的衣服，合着眼坐在主坐上，听到有家丁在门外通报，立刻睁开眼，抚了抚衣襟，起身迎出去。

　　甄老爷看到面前站着三个风格迥异的客人时，十分疑惑。

　　怎么请第三百位客人，一下子就请来了三个人。

　　甄老爷还是好脾气地把三位客人都请进了门，搓了搓手，试探地问到：“请问谁才是第三百位客人呢？”

　　沈忘还是那套说辞，假装记不清了。

　　甄老爷捋了一下胡子，眉头紧锁，好脾气地说：“那么，就请三位把贺礼给老夫看看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还真被沈忘给说中了，甄老爷子还真是来要贺礼的，陈诃暗暗朝着沈忘树了一个大拇指。

　　谁料，正好被甄老爷看到了，甄老爷对陈诃说：“就从你开始吧。”

　　沈忘难得笑了一下，陈诃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陈诃不愧是富家少爷，直接从腰上摸了一块玉，递给了甄老爷，还有模有样地说：“老爷如这美玉一般，晚生恭祝老爷长命百岁。”

　　活过今晚。陈诃默默在心里补充道。

　　甄老爷和颜悦色地接了玉，客气地谢过了，神色却并没有多高兴。

　　世家大族，就算收到不喜欢的贺礼，也会装作喜欢，这样直接写在脸上的失望，很失礼，也很反常。

　　“寿比南山。”姜环在甄老爷满怀期待的目光中，从胸前掏出了半个馒头，看手感已经硬了。

　　这孩子也不怕出了幻境甄老爷气得托梦骂他。

　　到最后一个了，沈忘在甄老爷的注视下，掏出了白花花的一条。

　　哦，不是金条银子，是上次从湖底下捞出来的人骨。

　　沈忘注意到陈诃脸上日了狗了的精彩眼神，朝着陈诃眯了一下眼，那眼神是在说：“乞丐一个，没别的了。”

　　陈诃以为好戏就要开场，准备逃命的时候。

　　谁知，甄老爷突然眉开眼笑，甚至还双手捧着那根人骨，举过头顶，朝着沈忘哐哐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叨着感谢仙人。

　　陈诃：！？

　　姜环：……？

　　沈忘一摊手，说：“别看我，不知道。”

　　姜老爷二话不说，就邀请沈忘去后院：“大神仙，里面请。二位且慢。”

　　陈诃、姜环两人被拦住了。

　　沈忘不明所以，故作高深地朝甄老爷扬了一下下巴，表达了不满。

　　甄老爷只皱着眉犹豫了一瞬，就立刻摆手，把另外两人也带了进去。

　　穿过了正厅和厢房之间的回廊，七拐八拐走了一会儿，甄老爷停下脚步，到了。

　　越接近后院，沈忘脸色越黑，陈诃则是皱着眉掩住鼻子，就连姜环也隐约感觉到不对劲。

　　越往里走，一股难闻的腥味越浓烈。

　　站在后院的台阶上，一眼望去，露天的院子里草木早就枯黄了，裸漏的地面上插满了棕黑色的旗帜，颜色深浅不一，但是上面都绣着同样的花纹。

　　“有点……邪性……”陈诃喃喃自语。

　　“是献祭咒。”沈忘沉着脸说。

　　沈忘平时总是懒懒散散的，眼睛上挑，带着几分邪气，又总是背着一把破剑，乍一看有几分江湖侠客的风流逍遥，此刻板着脸，竟然生出了一种肃杀感。

　　献祭咒，乃是九重天上的不一尘仙君所创，迄今为止只有不一尘用过一次。

　　据说，他献祭出了自己的一半魂灵，为了救一个人。

　　原本献祭咒需要献祭人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但凡有丁点勉强，咒法就会失败。

　　献祭人一针一线地绣出此符文，等到咒成，献祭人的血会从指间顺着绣线缓缓流出，染红整面旗帜。

　　那旗帜上的棕黑色、闻到的腥气皆是来源于人血。

　　一眼望过去，整个院子里一共十二面旗帜，方位对应着天罡。

　　甄老爷此刻正在往旗帜中心走，沈忘手里捏着诀子，就要动手之际，陈诃握住了沈忘冰凉的手。

　　沈忘难以置信地望向陈诃，陈诃摇了摇头，说：“这是幻境。”

　　言外之意，是不管发生过什么惨剧，都已经无力改变了。

　　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献祭咒的缘故，还是受到了鲜血的刺激，沈忘居然在刚刚那一刻忘记了这是幻境。

　　身亡回过神，收敛了术法，陈诃也松开了手。

　　只见那十二面人血旌旗之间，事先被刨出了一个小坑，甄老爷先朝着沈忘拜了一下，像是征求同意，沈忘不动神色。

　　甄老爷以为得到了默许，虔诚地跪下，把那一截白骨埋入坑内，末了，覆上一块龟壳。

　　霎时间，狂风平地而起，四面八方的旌旗猎猎作响，像是嘶吼，又像是充满痛苦的□□。甄老爷跪坐在旌旗之间、阴风之中，衣袂翻飞，仰天大笑，状若疯魔。

　　那一截人骨是从湖底带出来的，上面的咒法已经解了，现在看到的应当是甄老爷的回忆。

　　沈忘走到旌旗中间，看到那一小块龟甲，上面果然是聚灵咒的一半——灭生。

　　若是没猜错，聚灵咒的另一半——引灵，应该就埋在真实世界的这个地方。

　　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又是一场交易，这个道人应当是和甄老爷做了一笔交易，帮他布了献祭阵，救了一个人。

　　代价是，全府上下的魂灵。

　　“甄老爷真的是这个幻境的主人吗？”陈诃轻声问。

　　“不。”沈忘回答得干脆，他说：“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他，但现在想来应该另有其人。”

　　“毕竟，甄家灭门，他也在其中，他的魂魄被困在人骨中，制造不了这样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