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十年》鱼干姜

51、五十一

　　“可以送我一个故事吗？陌生人。”
　　我学着塞缪尔的模样，也拿出了一张卡：“这里也没有先来后来的规矩吧？”
　　塞缪尔看着我举动笑了，重新晃起了自己的酒杯：“你知道语言障碍和自闭症的区别么？”
　　我耸耸肩。
　　“早些时候，很多人都认为语言障碍是自闭症的一种确诊的症状，”塞缪尔认真解释，“但那个时候，并没有很多人知道当一个孩子出生在双语言环境下，由于对两种语言不同的认知，会导致比普通孩子开口说话来得晚。”
　　他说到这，我才想起来，他的父亲是位法国人。
　　“医生当时认定我有自闭症，所以大了些之后在他的建议下，我的父母最终还是将我送到特殊学校去。”
　　“你开口说话之后，他们还是这么认定的？”
　　塞缪尔低下头，冷笑了声：“可能是因为我不太喜欢说话吧，再加上我本就喜欢画画、也不活泼。那个时候很小，所以我也不觉得学校的朋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直到我的一位朋友保罗没有控制住情绪，那个场面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是很荒唐。可能就是那一次，我才突然觉得自己不一样，或者跟他们不一样。那次在我父亲的坚持下，我重新做了次测试，之后，就带着我们一家人搬来了这里。”
　　“重新开始？”
　　塞缪尔摇头：“当时为了配合照顾我两人都换了工作，那之后就做回了本职工作。”
　　“你的父母对你真的很好。”
　　塞缪尔没有否认，继续讲了下去：“初中的时候，保罗的母亲带着保罗来这儿旅游。某天放学时候我看到他一个人在门外等我，只是当时我身边有朋友们，我躲开了他，奔上了校车。回到家后，母亲问我有没有见过保罗，我才知道，他不见了。他和母亲本来一起在学校外面等我，但因为校车开了进来，他母亲不得不去移车，回来的时候保罗就没了踪影。”
　　“找到了吗？最后。”
　　“嗯，在学校旁边的十字路口附近找到的。他追着我坐的那辆校车，跑了两个路口。”
　　塞缪尔的语气的自责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保罗的母亲和我的母亲虽然仍旧有来往，但随着保罗越来大，他们的生活随之而来的麻烦更多。”他顿了顿，“我只是觉得，现在回头想想，我才应该是最了解他们的人。当我重新看待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还是像很多人一样戴上了眼镜。”
　　塞缪尔最终将故事停在那里，我好像也明白了他这些年有空会去一些特殊教育学校当志愿者的理由。他内心的细腻其实总是很好地被他藏在一件设计的小细节里，那些都是属于他独特的标志。
　　“到你了。”塞缪尔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有些犹豫，但想着总要对得起他的分享，组织好语言后在他的注视下还是说了：“我小时候很胖，是真的很胖很胖的那种。”
　　塞缪尔听着身体向前倾了倾：“所以那位李小姐公开的照片是真的。”
　　我点头：“吓到你了是吗？”
　　塞缪尔微微摇了摇头，让我继续。
　　“所以我没有什么女生朋友，直到后来高中瘦下来之后，一切好像才变得正常。”我叹了口气，望着那头的夜景，一瞬间有些犹豫了，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跟塞缪尔讲这些。
　　“但你低估了青少年时期女生之间所谓的友谊。”
　　当塞缪尔说出这句评价的时候，我很是意外，但他却像是看多了一般示意我继续：“也不是什么大的事情，就只是突然有一天一个很受欢迎的女生突然想来和我做朋友，我接受了罢。但到最后人家不过是想利用我，接近她喜欢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知道比起塞缪尔的故事，我的简短了许多，更是连细节都没有，但他倒也不介意：“你报复了她吗？最后。”
　　“我不知道。”我低下了头，“但，我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你喜欢那个人吗？”
　　沉默。
　　塞缪尔笑了：“要我说，我觉得你应该觉得抱歉的是那个男生。”
　　我重新捏住了酒杯的脚柄，晃了晃：“我知道。”
　　“还是说，你心里的一部分仍旧认为她和你之间是朋友？如果你才承认了这个事实，这件事，你就认为自己站在了不道德的那一方？”
　　塞缪尔的反问我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思考着什么。他也不介意，只是像之前那样望着外头的景色，轻声叹了口气。
　　舒奕开始为什么会愿意接近我，那些早就变得不重要了，但当时答应梁莫的时候，我的确忽略了她的感受。虽然整件事情和报复无关，但我想她后来的不再联络才是误会了我还有我和梁莫之间的关系。
　　震动。
　　“是我。”是旭霖。
　　“忙完了？”因为开口是中文，我带着些抱歉跟塞缪尔示意了一声后，便一个人走到了露台的另一侧。
　　“还没，看太久屏幕了眼睛疼，休息一下。”旭霖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了么？”
　　“还在外面呢，”我想了想，还是补上了后半句，“准备回去了。”
　　“晚上开车小心点，到家跟我说声，嗯？”旭霖交代。
　　“嗯。”我忽地想起旭霖昨天离开时候有些匆忙的表情，“都还好吗？”
　　“什么还好吗？”
　　“公司那些的。”
　　旭霖语气轻松：“能有什么事，前段时间一个大项目来了，总归忙些。怎么？一天不见，想我了？”
　　“我挂了。”
　　电话那头传来旭霖开朗的笑声：“好了，到家了跟我说声。”
　　“嗯。”
　　我收了线，重新回到座位的时候，就发现塞缪尔已经让服务生封杯了，见我回来了，便让人拿来了我们的外套：“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
　　后来的那个周二，塞缪尔邀请我和他一起去专门提供特殊教育的学校当了一天的义工。
　　将孩子们送上校车回到教室之后，我看着还没有干的油画笑了。
　　“妮可。”门边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试探，我转身一看，发现是先前课上的一位亚裔小女孩。一整天下来，她从来都没有开口跟我说过一句话，倒是常常会悄悄地附在塞缪尔的耳边说上几句。
　　“贝蒂，你怎么没上校车？”我带着些疑惑，向她走去。
　　贝蒂睁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踌躇，片刻间，我才发现了在她身后不远的塞缪尔，但塞缪尔没有靠近的意思，只是在当贝蒂回头看向她的时候，朝她点点头。
　　“妮可，你真漂亮。”
　　我看到她的犹豫，便蹲在了她面前，没想到她突然带着好些羞涩冒出了这句话，惹得我不由自主地笑了：“真的吗？”
　　贝蒂猛地不停地点头，然后递给我了一朵手工纸花，那是她上课时候做的。
　　“送给我的？”
　　贝蒂点点头，在我接过去之后，开心地跑向了塞缪尔，然后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之后，便自己回到了前面的等待室。
　　“她今天妈妈来接她，但刚刚一直拿着花站在等待室门口，往这边看。”塞缪尔跟着我的步子进了画室，然后帮着我一起收拾了起来，“老师问她怎么了也不肯说，看见我走过去，悄悄跟着我，我问了才知道她想把这花送你。”
　　我望着手里的手工纸花，笑了笑：“我是真的有些意外，毕竟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开口跟我说过话。”
　　“你握着她手帮她上颜料的时候她那么听话，连我都有些吃惊了。”塞缪尔解释，“换做是别人，这对她来说就是闯进了她的圈子里，她会歇斯底里。”
　　我愣了愣：“我的天，我是不是看漏了孩子们的禁忌？”
　　塞缪尔那张冰山脸上忽地展现出了笑容：“这大概就是你说的缘分吧，不过倒真的夏洛特忘记写了。”
　　我舒了口气：“幸好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我今天算是懂了为什么凯文说你很特别，”塞缪尔顿了顿，“刚刚夏洛特还跟我说，难得有人第一次来，孩子们都没有歇斯底里。”
　　“是吗？我……”
　　“你们好，请问是席小姐吗？”我顺着声音望去，是一位亚洲面孔的中年女性，“嗨，塞缪尔。”
　　“嗨，米亚。”塞缪尔说着给我介绍，“这位是贝蒂的母亲。”
　　“您好，叫我妮可就好了。”说着我跟米亚握了握手。
　　一阵寒暄。
　　“我只是想来谢谢两位的，贝蒂一直都很喜欢塞缪尔，刚刚见到夏洛特的时候，她跟我说贝蒂特意让塞缪尔带着来找这位新老师，我就好奇地来看看。”米亚的英文里带了些口音，但不妨碍理解。
　　“贝蒂很乖巧，她画画真的很有天赋。”
　　米亚听了带着好些不好意思，然后开始跟我们聊了起来。她是位很健谈的人，直到夏洛特带着贝蒂过来，她才像想起什么一样，匆匆带着贝蒂离开了。
　　“你怎么皱着眉头？”塞缪尔抱起手里的工具，将最后一箱颜料锁回了柜子里面。
　　我看着这间教室，叹气。其实塞缪尔带我来之前，夏洛特给他叮嘱了很多事情，我知道外界对我的看法从来都不是正面的，所以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和这些孩子们好好相处：“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幸好没出什么岔子。”
　　“我倒是觉得开秀前的压力比这大多了。”
　　“那不一样。”我知道，夏洛特他们是给了塞缪尔面子才会让我来的，而米亚大概是不知道我是谁吧。
　　“妮可，我认识米亚的时候，她那个时候还是设计学院一位学生，当时是我初中时夏令营的一位助教。”塞缪尔低下头，“只是她因为经济原因没有把书念完，只能出来工作了。本来生活渐渐在往好的地方走，终于结了婚却一直无法怀孕。直到我毕业那年，才有了贝蒂。她这些年虽没有在这个圈子里了，但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这个圈子里的一切。”
　　“那为什么她……”
　　“对你那么友好？”塞缪尔完成了我的句子，“因为贝蒂喜欢你。而孩子的喜欢是不带有一切滤镜的。你若真心对一个孩子好，孩子是会知道的。”
　　我晃了晃神，没有应塞缪尔。
　　他也没有在意，只是领着我和夏洛特打了声招呼，便走向了停车场。
　　我准备上车前，他忽地喊住了我：“有些不好的东西，就算理智告诉你听了没关系，但如果你不是真的对自己有信心，那些才是最能摧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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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塞缪尔就是小天使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