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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湫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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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云重重叠叠地堆积,一会下起了细碎的雪粒。如果没有这两只红豆的话,阿树这会应该还在‘醉后不知天’里看热闹。即使她生来没有热闹的力量,可阿树定会开心,如果她看见这时候的长街的话。
细碎的雪落着
地上开了各色
花
人人都有一朵
撑着它们回家
阿树茫然地转过身去,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低头看了看探出头来不安的两只小家伙,然后伸手把它们按进去并细细地扣上了绳结。
这是一个小院子,昏黄的路灯寂寞地亮着。阿树瞧见院角里植着一株海棠。月光照着,使小院更加地幽寂。点灯如豆,透过窗影 ,阿树看见那里坐着一个人。
她闯入了别人的家,没有敲门。她,很没有礼貌。
门“吱”地一声开了,里面的人走了出来,咳嗽了几声。阿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觉将自己往阴暗处挪了挪。那人拿起了屋角边的一把扫帚,极认真地扫起来。他的身体似乎很不好,每扫几下就要咳嗽几声。
万籁俱寂的夜里,只听得那人的咳嗽声和扫地的刷刷声。他终究是发现了她,他盯着她瞧了一会说道:“这里不留客,请回吧。”阿树感到一股风透进她的身体,她下意识地回过身去,只见身后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阿树心里一喜,朝那人相谢了,就要跑出门去。
一只脚刚踏出去,外面红墙上几只硕大的黑猫扑下来,阿树来不及反应已被那人抓着后领拎了回来。门在眼前“砰”的一声关上,一只黑猫的头被夹断,骨碌碌地滚到阿树脚边。阿树瘫坐在地上,觉得腿都不是她的了。一个房间的灯亮起,有人飞奔出来。他的衣衫猎猎而动,便如灰色的蝶!
阿树的记忆活过来,一双眸子晶亮。阿长看了一眼阿树,朝她点了点头。一个旋身已不见了人影。阿树站起来,只见天边一只灰色的龙在游走。
那人带阿树进了屋并给了她一杯热水,阿树有些局促,抱着杯子一动不动。这里该是个书房,密密麻麻堆满了书和纸。那人坐在了桌前,从衣服上掏出钢笔开始在纸上写字,他的脚边散落了许多纸团。
一会阿长回来了,阿树急忙站起来。阿长朝阿树走过来,站在她身前道:“湫先生,它们已被我赶跑了。湫先生您现在很安全。”湫先生“恩”了一声便埋头写字。阿长见了又道:“阿长不打扰湫先生了。”说完便拉阿树出了门去。
一出门,阿长便带着阿树出了小院。夜幕沉沉,长道上传着阿长和阿树急跑的脚步声,周围暗潮涌动,阿长狭长的眼警惕而锋利,无数看不见的危险被那双眼震住。离开‘醉后不知天’的‘扶桑门’就要关上。阿长急喊道:“等一下。”守门人看见阿长,迟疑了一下。费老爷不动声色,“看什么,时间到了,谁都不能过去。”阿长微眯了眸子,抓紧阿树,一个跃身,站在了费老爷前,这时身后扶桑门沉沉地关上了。阿长转过身来,盯着费老爷。费老爷嘴角抽动,看一下阿长又看一下阿树,找话道:“阿长的功夫愈好了。”阿长不作声,半晌道:“这里的一切都属于陈瞻大人,没有人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费老爷不该如此。”费启打哈哈道:“老弟不是我说你,你贪玩到这个时候,这个门也不能一直为你开着。这……怪不得我呀。”阿长闻言,看一眼费启,笑道:“那就借费老爷的伞一用,全当封口费。”费老爷还没反应过来,阿长已抽走了伞,带着阿树走进了大雪中。
塔楼里巨大的海棠花和叶子结了毛绒绒的雪团,雪还从花和叶子的缝隙里下着。阿长仰起头,看了会撑开伞,携着阿树踏上了出塔的路。海棠树树屋里陈老板戴上了他的老花镜,坐在门廊里看下雪。他半眯着眼,雪下得认真,他也看得认真。雪地上移动着了一把油纸伞,陈老板把他的老花镜抬了抬,“咦”了一声,开心地搬来他的画架,作起画来。
‘陈老板’开心了,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阿长带着阿树出了塔楼,外面那只小翠鸟已在等着阿长了。雪给小翠鸟戴了顶毛绒绒的帽子,天知道它等了多久。
两只红豆探出脑来,打量着周围,知道没有危险后,跃上来舔阿树的脸。阿树受不住痒,“格格”地笑出声。阿长见了,也不由地笑起来。那笑的模样,像极了太阳穿过云彩透下的光,耀眼无比。
阿长送阿树到了门外,阿树朝他挥了挥手,跑进门去。
星光下,雪婆婆一面搅动煮开的颜料水,一面弯腰把旁边的布扔进去,然后她颤微微地站到了一木墩上,用手去给布上色。木墩被踩得吱吱响,说不定会有摔倒的危险。阿树跑了过去,蹲下身把木墩按得牢牢的。雪婆婆看见阿树,笑眯眯的,“我以为阿树回不来了呢……费启说要把你喂鱼,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子。还有今天那个高莺莺害我喝了一天的红豆粥。不过,她也因为洒了粥,被陈瞻大人罚去种豆子啦。”雪婆婆絮叨叨的,这些话更像是对自己说。
阿树很愿意听这些话,以前她的阿婆也总是这样,说给她一些琐事。她的阿婆也喜欢踩在木墩上,有时候是为了挂那一串串红灯笼似的辣椒,有时候则是为了擀一大张面,她的阿婆是个围围裙的小老太太。
阿树一面听,一面看灶火里红色的火焰。柴火噼里啪啦响,一会就烧得通红,阿树挪过一点身子,朝里面加了些。乳白色的蒸汽在染锅里升起,阿树怔怔地望着,她仿佛看见了她阿婆做馒头时的样子。那蒸汽会飘上屋顶,在那里团团地聚积,然后慢慢地从窗子涌出去,再涌向天空。
“我和你的阿婆很像吗?”雪婆婆从木墩上下来,坐在阿树旁边。
“阿婆跟你不像,阿婆是个瘦小的老太太。”阿树轻轻道。
“瘦小的老太太。如果我把自己变得瘦小,你会不会认我做你的亲阿婆?我是疯了,怎么想着做她的阿婆。陈瞻大人可不能知道。”雪婆婆自言自语地站起来,显得懊悔极了。阿树吃惊地望着她,灶火里的火焰把她们的脸照得清晰。
阿树有些难过,如果她真的是她的阿婆该多好。
阿树透过她看到了她阿婆的影子。
雪婆婆一下扑过来,两只熊掌似的手夹住阿树的脸,厉声道:“我讨厌做别人的影子,别把我当你的阿婆!”阿树右眼的眼泪落下来,滴在她的一只手背上。雪婆婆沉默地松了手,捧着阿树的脸喃喃道:“你要知道快乐可是个吝啬的小姑娘,你总要拿十倍的糖果才能换她的一份开心。今天你不是见到老朋友了吗,就开心点罢。”阿树的眼睛大而清澈,里面盛满了水,一不小心就落了。雪婆婆转过身去,把地上的柴火理成一块块的方堆,然后站起来,朝阿树说道:“天气冷了,回去睡,你明天还要工作!”不是什么好语气,可阿树却感到温柔和暖。
阿树拎起一盏马灯,后知后觉地追出去,雪婆婆已转过路上的一个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