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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婆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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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很快降临了,窗外的月亮亮得渗人。阿树想起了陈老板的尾巴,也想起了大人恐吓孩子的话。
狐狸会在夜里吃人
孩子的虎头猫会被
丢在地上
再也 回不了家
阿树越想越害怕,她想去找白天和她说话的那个人。她轻轻地下了地,走到门口,把门掀开了一条缝。风使阿树打了个哆嗦,她注视着外面,可是除了风,除了塔楼,院子里的海棠和天上的月亮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阿树跑时,月亮低到了她的脑袋上。那么大的月亮,照着小小的阿树,阿树的影子小而可爱。在西角边上的一个小红门前,阿树停了下来。因为阿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味,那香味像极了她苏州老家她阿婆做的番茄鸡蛋汤的香味。阿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的阿婆了,印象中她的阿婆是个围着围裙的小老太太,那个小老太太啊,总把阿树放在心上。
“阿婆,你在哪儿?”
想到阿婆,阿树呜呜地哭起来。她,似乎忘记了‘害怕’这件事。
小红门不知什么时候由内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一个老妇人,六十来岁,生得黄胖而矮。妇人的手里拎着一盏风灯。
“你夜里起来瞎哭什么,合乎哪条规定?”那妇人把灯举起来,照着阿树的脸。老妇人的声音很轻,并不可怕。阿树抬起头来,看向老妇人。
“新来的?新来的人总要哭,其实没什么好哭的,有什么好哭的呢?哭了哭了,了了才哭才好呢。”老妇人絮絮叨叨的,像是对阿树说,又像是对她自己说。阿树听不明白,她只听到什么了了。
“什么……了了”阿树抽噎着问。
“死了。”
“什么死了?”
“你死了。”
“死了?”
“恩。”
阿树哭得更伤心了,又是鼻涕又是泪的。那老妇人见了,也不搭理,自言自语道:“入我陈疴门,伤心在话下。生人如灯烛,惨惨又戚戚。”
“不许哭了!”老妇人突然转头用她那凹陷的黑眼睛盯着阿树。阿树吓呆了,止了哭声,一搭一搭地抽噎着。
老妇人从怀里取了“木牒”来,那木牒不过是两片有弧度的竹子,用红绳子串着。老妇人弯下腰,把它系在了阿树的腰上。
“认得这字吗?”
阿树摇了摇头。
“这个字念——哭,这个字念——禁。有了它,你就不能哭吵我了。”说罢,老妇人站起来,领着阿树进了门去。院子里的海棠越发地红了,阿树看见一只狐狸在海棠树上睡着了,它长长又毛绒绒的尾巴直拖到地上。
前面并没有路可以走。
沿着一条短短的堤道,阿树跟着老妇人上了一条泊在岸边的小船。河水泛着光泽,可一丝涟漪也无。阿树曾经见过许多河,可没有一条是像这般的,太安静,也太怪异了。它的颜色是黑黢黢的,还倒映出已经枯死的莲和芦苇枝干的影子。
阿树希望这个时候可以有人把她从这里偷走。这个人自然而然是她苏州老家的阿婆,可阿树又不想她的阿婆来。
“阿婆已经六十多岁了。阿婆要是来了,会和她一样,再也回不了家。”一想到这儿,阿树的眼泪就落了。
“没有人可以帮她,没有人可以帮一个小乞丐,可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小乞丐?”
有些事情大人都想不通,大人都在糊涂地过日子。她,小小的阿树又怎么想得通呢。
阿树被带到了一个染坊处,染坊是个传统的四合院,里面放着机器和大染缸。那些穿着灰蓝色和灰色布衫的人都在静静地劳作,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白色的面具。染好的布被晾在竹竿上,却只有灰蓝,黑,白,浅灰四色。老妇人带着阿树穿布而过,风把它们吹动,一股淡淡的药味传来。
“当归的味道。”阿树说道。
“你不是小乞丐吗?怎么知道这药叫当归?”老妇人皱了眉头,紧紧盯着阿树的眼睛。
“街上的一个婆婆……她是卖药材的……她教过我。”阿树真挚道。
老妇人盯着阿树,舒展了眉头,严厉道:“不许说谎,我平生最恨人说谎。”老妇人不说话了,仰起头,自言自语道:“太阳不好啊,难怪晒不好。”
“你说的是布吗?”
老妇人打量了阿树一眼,哼道:“什么‘你’……嘴巴会不会说话?记住,出来工作你的嘴巴要甜。”
“工作?”阿树问道。
老妇人哼唧唧的,心道:“陈瞻大人怎么会跟一个脑子不好用的家伙做买卖……这年头陈瞻大人的眼光真是越来越不好啦。”老妇人“呸呸”了两声,道:“哎呀,忘记了,作为下属是不能抱怨的。”老妇人阴恻恻地看向阿树道:“不许告诉陈瞻大人,要不然现在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拌着吃!”阿树被老妇人吓得说不出话,好似她的舌头真的被人割去了。老妇人引阿树到了一个大染锅前,染锅下的火烧得很旺。老妇人不耐烦地道:“看到那堆柴火了吗?以后你就是烧火丫头了。来,烧给我看看。”阿树“哦”了一声,跪在地上开始烧火。老妇人点了点头,饶到了染锅的一侧,看染锅里的布。
“怎么没有温度了?”老妇人饶回来,歪头盯着阿树,脸都气绿了。那个阿树还不知道,撅着屁股在那里烧火,头都伸进去了大半。老妇人像抓小鸡一样抓起阿树,咬牙切齿道:“哪里冒出来的,连个火都不会烧!气死我啦!”阿树腰上的‘木牒’一闪一闪的,阿树的嘴一瘪,想哭却哭不出来。
阿树的脸沾满了黑灰,简直像个花猫。老妇人放下阿树,把扫把往地上一扔,艰难地坐到上面,回过头来道:“杵在那干什么,过来,我给你教怎么生火……又怎么烧火!”阿树乖乖地蹲在老妇人身边,老妇人看一眼阿树,絮叨叨的,“能长这么大……没有饿死,也是……怪事!”
老妇人只教了一遍,就起了身。老妇人的腿脚不好,阿树急忙去扶。老妇人道:“会烧了罢。”阿树点了点头。老妇人一掌拍下,临到阿树头顶时,轻轻地放在上面,“记住,在这里我是你的上司,你是下属,上司跟下属说话,下属不能只点头。”阿树似懂非懂,老妇人叹口气道:“慢慢你会懂的。有的人懂它得花上一年两年,有的人得花上十年,还有啊……有的人一辈子都不懂。比如,那个不孝子。”
“好了,烧火丫头你开始工作罢。”说完老妇人就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