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桫椤月色

11、第十一章 姑姑

　　武华门前落了车架，傅小蝶和傅沂正望见傅小婉的异样，不顾各自乳娘的牵扯，像两只炸了毛的小猫一样一前一后扑过来，紧紧偎着傅小婉，有些敌意的瞪住马希声。马希声见了，却不以为意地笑笑，对身边的侍从交待了几句，又对下马来的傅矜川和傅矜流一拱手，交待一句：“两位傅大人，孤另有要事，先行一步。”便又回到马车里，扬长而去。
　　早候在门口的太监忙恭恭敬敬的迎了上来，恭敬地低下腰，道：“丽贵妃娘娘请两位傅大人携小公子小小姐们到冕华殿，娘娘在那里等候两位国舅爷。”
　　彼时日晷正指到巳时三刻，骄阳如火，太监弯着腰站在日头里，却半晌没有人回应。傅小婉发觉异样，把注意力从傅小蝶和傅沂正那里收了回来，不由抬眼望向理应谦和有礼做出标准应答的父亲那边看去。却意外看见傅矜川微仰着头，望着那巍巍的宫殿，眼睛缓慢的收紧，露出傅小婉从来没有见过的、似乎是冷傲，却又带着抹绚烂的神情，脸色阴晴不定，只，不吱声。
　　反倒是傅矜流清了清嗓子，对太监微微点点头，道一声：“有劳公公，还烦劳公公在前面带路。”再回过头来用不耐的表情，轻轻扯了扯傅矜川的衣袖：“哥，该走了。”便牵起傅小婉与傅小蝶跟着太监往里走。
　　傅矜川方才回过神，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也牵起有些迷惑的傅沂正的手跟了上去。
　　过了武华门，便沿着宫墙右转从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往径深里去了，然后又是宫墙、侧门……直到傅小婉也忘记了经过了多少门与宫墙，眼前才豁然一亮。
　　面前金虬环绕，玉兽拱卫。朱牖迎风，重门复户，百转千回，曲廊雕栏，绣帷层垂，玉光珠色，日月相映，华丽无比，宫女穿梭嬉戏其间，宛于瑶台仙境，——那是楚王的后宫。
　　宫娥之外，更为姣妍的女人们，逞着姿容，或依或靠在阴凉之处，目光游移在陌生的闯入者身上，带着晦涩不清的轻佻目光，在绢制的扇面之下窃窃私语，交换着寓意不明讯息，身上高贵的衣料团花牡丹富贵万字不到头，个个都是九天瑶池里的仙葩，人人都是万顷碧波间的明珠。
　　引路的太监却扬起了下巴，将拂尘搭在手上，傲然地穿过。父亲与叔叔同样目不斜视，只是一个芝兰玉树，风轻云淡，一个满身正气，熠熠焕发，一个温风软玉的恬淡，一个威风凛凛的倨傲，在浓蓝的天空背景下引发了更多艳慕的惊呼与私语——在尾音里模模糊糊的听见诸如“第一美男子”“第一年少将军”“凤箫鹤梦”“为奴为滕”之流的模糊字句。
　　回头看见傅沂正和傅小蝶也挺直了小身板儿，一样粉堆玉琢的姣妍可爱，竭力掩饰着油然而生的得意，傅小婉泯然一笑，步伐也一并轻快。
　　只是走了半晌，脚都不禁有点酸麻，引路的太监也不曾有所停顿，傅小婉开始皱眉头，暗自想：“这所谓深宫到底有多深？”刚这么想，便听见傅沂正小声的嘀咕：“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那带路的太监闻声，讨好的回过头来：“小公子莫急，就快到了。这冕华殿可是这王宫里最好的地方，自然要走得久一些，那——拐这个角就到了。”
　　“她——娘娘过得可好？”傅矜川忽然问。
　　“娘娘是这宫里最得宠的娘娘之一，自然是好的。”太监依旧笑得阿谀。
　　“是么？”傅矜川随口应了一声，便继续默不作声，傅矜流却冷冷的哼了一声，不知为何牵着傅小婉的手握紧了半分。傅小婉没得心里涌出一种不知名的古怪感来，隐隐本能有些恐惧起来——对那素未蒙面的姑姑。收了心底那抹轻快，随着大人的步子拐过了太监所说的那个角，看见了那临着一面水波荡漾的精巧小湖，绿树掩映间隐隐现出的巍巍的宫殿，如画一般，是说不出，道不清的奢华与富贵。
　　迎头便看见一个宫装女侍跺着脚，扬着嗓子喊：“可算到了！瑞总管您可真慢！娘娘可等急了呢。”
　　那被唤作“瑞总管”的太监也紧张了，收了之前傲慢与阿谀，慌说：“两位傅大人快里面请。”
　　傅矜川微不可闻的轻吸了一口气，傅矜流却重重哼了一声，两人同时一振衣袖随着女使往门里跨，傅小婉、傅小蝶、傅沂正尾随其后。然后，又是一通重重叠叠的重门朱牖，直至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里面，翠玉珠帘宝光莹润流转，雕凤熏炉吐着龙涎香，到处雕金嵌玉，富丽堂皇。六个美貌的女侍站成两排，低头颔首安静肃立在层层珠帘之外。清风送摇之间，才隐隐约约可以望见那重重东珠串成的幕帘之后，火红而繁复的裙裾——一层层铺开在波斯红金地毯上，偏露了一截雪藕般的足，用金粉细细描绘了神秘的花纹，末端染着描金的鲜红蔻丹。
　　“娘娘，两位傅大人来了。小少爷和两位小小姐也来了。”为首的女侍声若金莺。
　　“臣傅矜川（傅矜流）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几乎与此同时，傅矜川与傅矜流跪地而拜，傅家的孩子们也慌慌张张往地上跪了一地。
　　珠帘之内却并无回答，跪下的人便不能起来，一时静默。直到傅小婉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膝盖，傅小蝶开始咧嘴准备哭了，傅沂正眼睛里也包了泪花时，才听见里面悠悠荡荡地说了句：“起来吧，小孩子不经跪。”
　　“谢娘娘恩典！”傅矜流阴着脸，虎虎地第一个站起来，伸手一边一个把傅小婉和傅小蝶抱了起来。如此大胆无礼的举动，使一旁的女侍都震惊地抬起来头，望了望珠帘内，呐呐一刻——终没有做声。
　　傅矜川也愣了愣，苦笑一下，道：“谢娘娘恩典。”依旧中规中矩的行了礼，才拉了一把傅沂正一并起来，低头垂目立在一旁。
　　“这就是那个孩子？”帘子里的声音听不出感情，却依然美丽而缥缈。
　　“是。”“哼！”几乎是同时，傅矜川和傅矜流开了口，但语气更比刚才南辕北辙。
　　“大胆！竟敢对娘娘娘无礼！”终于站在末尾女侍终于耐不住对傅矜流愤然出声。
　　傅小婉敏锐的注意到傅矜川微微的叹了口气，而傅矜流却冷冷的横了一眼那个女侍，嘴角却浮出轻鄙的笑意。
　　“没规矩的东西！娘娘和国舅爷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儿么？”为首的女侍立刻站了出来，扬手就照着那出头的女侍脸上扇去，脆辣而响亮。
　　被打的女侍应声跪坐地上，只红了眼捂着脸不敢吱声。那为首的女侍又说：“还不滚出去！留在这里现眼！”
　　“是。”女侍磕了个头，爬起来低着头往外走。
　　“站住。旖香，这个——叫翠梦吧？是你什么人？”帘子里又抛出句话，为首的侍女脸刷地白了，迅速转身扑通一声跪下：“娘娘，翠梦才进宫不多久，不知道规矩，娘娘饶她！”
　　“我只问你，她是你什么人。”
　　“……并不是奴婢什么人。”叫旖香的侍女苍白了脸，颤抖半晌，终于答。
　　“不是什么人啊——那就拖出去杖死。”帘子内的声音轻描淡写的说。
　　“娘娘！”旖香惊呼，而叫翠梦的女侍顿时软倒在地，直到门外边便进来两个太监上前来拖拽，才醒悟过来般挣扎哭叫“娘娘饶命！”。
　　傅小婉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傅矜流的手——这个姑姑好狠毒的心肠，一个不顺心就要杀人——然后便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大手反过来回握住自己冰凉的手，叔叔傅矜流压低声温和安慰：“婉儿莫怕。”
　　“娘娘饶了她！娘娘饶了她！！” 旖香见翠梦被拖了出去，发狂一样的磕头，不消一刻额头便见了血。
　　“不是你的什么人，护她做什么？护得住么？”帘子里的声音无波无澜，门外已隐隐约约听见翠梦的凄厉惨叫，傅小蝶与傅沂正都禁不住悄悄捂住了耳朵，瑟瑟发抖。
　　“娘娘！”旖香只顾栽葱般磕头，伤口上的血，泠泠流了一脸，见者动容，唯独，偏偏
　　打动不了帘子里面的人。

作者有话说

　　没人看，没人留脚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