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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里世界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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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为何落泪?”
突然出现的温和声音让我一惊,但受伤的我无法挪动身体,只能扭转脖子向后一看。
佛珠被微弱的金身光芒包裹,是一个小和尚。
“你是谁?”
扑棱蛾子他们三个都去周围采草,虽然离得不远,但小和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背靠着的树干后面,令我愕然,心里也带着防备。想要强行挪动身子,却歪头倒在了地上。
小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蹲下来将我扶起,“小僧微灯。”
“施主有何伤心事?”
“我没有哭,也没有伤心事。”我盯着眼前名叫微灯的小和尚,不敢松懈。
小和尚取下颈间的佛珠,挂到我的脖子上,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无往无相,心清自明。安于当下,离念无相,则心绪不动。”
“施主,着相了。”
我被眼前的小和尚一番话说得有些发懵,而小和尚毫不避讳地伸出手擦去了我脸上的泪痕。
“你……”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一动作。
“齐姐!!”扑棱蛾子回来了,立刻站到我的身前,警惕地推开小和尚,“你是谁?!”
小和尚后退几步,动作得体自如,“小僧微灯,与尸人交手受伤后,巧遇里世界之门大开,来此避难。”
“你哪里像受伤了?”扑棱蛾子学聪明了,竟然反问小和尚。
小和尚拉开衣领,心口处的位置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小僧见此地不甘怨魂太多,停留在此地游走诵经。刚才听见哭泣声,寻声而来。”
“小僧身体受损,回到表世界恐敌不过尸人,打算暂留里世界。”
星剑和星尘陆续回来,小和尚对两人又复述了一遍他自身的来历,星尘递出一株聚魂草,小和尚躬身谢过。
就这样,我们一行人多了个金身小和尚。鬼面修罗对此没有发表反对意见,只是盯着小和尚沉思了一会儿,在我以为小和尚要开口对鬼面修罗念叨一番佛礼前,鬼面修罗再次如同鬼魅隐去了身形。
我们继续往映月湖的方向前进,一路上没有遇到太多我预想中的灵体。曾经听云仙描述这个世界,因为太过压抑,待久了会让人精神溃乱从而无法维持自我,最后的结局也是被世界吸收,只不过这个世界不是外部的世界,而是里世界。
我以为这个世界会到处飘荡着类似灵魂的意识体,而我们也会无法支撑自我精神而不断虚弱下去。可实际的情况是我们不仅没有遇到几个精神体,也没有迅速精神崩溃。
我猜测可能是鬼面修罗在我们身边,我们得到了无形的庇护,他作为里世界的主人,那些避难的精神体应该对他避之不及,不会轻易出现在我们周围,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鬼面修罗吸收了,所以我们才看不到精神体存于我们周围。
但我始终没有机会问他,他总是若隐若现,当我很久没有见到他时,他会在前方隐约露出一个背影,然后又消失,并不与我交流,我只知道他一直在。
星剑他们一路不仅摘草给我吃,他们自己也吃聚魂草,这聚魂草能够维持他们的精神力。我们一路走过的地方都长着聚魂草,也许是鬼面修罗刻意所为。
可我身体表皮的伤口一直无法愈合,聚魂草只能维持那些伤口不继续恶化,我的精神没有迅速溃散,但也在消逝。因此我们停留休息的间隔越来越短,大家不得不停下来采更多的聚魂草。
行至瞿塘峡时,扑棱蛾子把我放在商路旁的茶亭里休息,几个人纷纷去周围道路和山崖下采草。我靠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吃着草,这东西吃多了在我嘴里已经没有味道了,可偏偏就是在这时候,就因为这难以下咽的东西,我竟然遭到了劫持。
一把判官笔的笔尖从后向前抵在我的脖子中间,我整个人僵硬了一瞬,听见身后虚弱的威胁:“给我。”
“哦,你拿吧。”
我做了一个手势,对方没有拿开笔尖,谨慎地挪到桌前,拿起两把草狼吞虎咽。他面显黑青,眼眶深陷,一副垂死之态。
顾不上威胁我,判官笔掉落在地上,直到吃了桌前一半多的聚魂草,他突然抬头惊恐地看我。
我面无表情,说:“你也快死了。”
“不,我不死!绝不会!”他瞪大眼睛,像宣誓一样喊。
“哦。”我不想费力做任何的表情,“挺好的。”
小和尚第一个回来,几乎在我和花太上面对话结束的一瞬间他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了。
小和尚没有对花太进行三大询问: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而是与花太对视了很久,最终说出一句:“小僧微灯。” 然后递上了一株聚魂草。
等到星尘几人回来,看见多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花太,星尘没有多问就递上好几株聚魂草。
我们六个人聚集在茶亭里吃聚魂草,多亏了有扑棱蛾子和星尘两个好心态的人在,这种环境下还讲笑话活跃气氛,令压抑的里世界多了一分欢乐的色彩。
“我能跟你们一起吗?”一直默默吃着聚魂草的花太问道。
花太同我们一起上路,我们又多了一个伙伴,旅途中,花太讲了很多自己的事。
“我是个孤儿,准确来说可能不太算孤儿,我有一个父亲,不过他对我来说跟死了也没差。”
“你们经历过那种生活吗?那些被人丢弃的,散发着腐臭的饭菜成了唯一能让我果腹的东西。很长一段时间时间,我分不清食物的香味和腐臭的味道,对我来说,只要能活下去…”
“后来,我和妹妹被福利院的人接走。吃上一日三餐,回到学校,我得到一个陌生人的资助,直到大学毕业。”
“我找到了工作,我要多存些钱,再也不要回到那种腐臭的日子里,没有水,没有电,没有食物,屋顶漏雨…没有谁能明白我的恐惧。”
“吃隔夜的菜,买临期的食物,这算什么?我可以忍受,可是老天爷没有给我继续忍受的机会。”
“胃癌,食道癌。”
贫穷,让一个人陷入无法翻身的漩涡,希望再次碎裂成渣沫。可好歹,还有渣沫。
“我想见一见那个资助我的人。”
说到这里时,花太没有继续下去。
我忍不住问:“你见到了他吗?”
“见到了…我不能原谅,至死也不会原谅这一切。”花太的表情狰狞。
资助花太读完大学的人,竟然是抛弃他的父亲。
“我有一个妹妹,我们相依为命…可是…绝望日日夜夜折磨我。”
“我们决定降维到游戏里,或许能够继续活下去。她失败了。我的癌症已经晚期,精神力消耗太多,我护不住她……。”
“施主执念太重,着相太深,若如此发展,将来必成孽债。放下执着,回归本心,心清自明。”微灯小和尚难得对花太说了话,“人皆有命,失则无命享之。”
花太虽然情绪激动,言语中颇有怨念,却没有和小和尚争执,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你要是没有任何执念,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我们不是花太,花太也不是我们任何人中的一个,他的悲伤我们无法替他承受,也不能彻底地感同身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除了自己,我们不能成为别人,也许保持沉默,递上几株聚魂草就是我们这些旁人所能做出的最大安慰。因此,扑棱蛾子每次都采很多的聚魂草给花太。
山高水长,我不知道我们究竟又走了几天,因为这个世界不分昼夜,可是我知道我们已经跨过瞿塘峡的边界来到里世界的成都了。
我经常在修整时陷入沉睡,或许用沉睡不怎么合适,更恰当地来说是出现某种幻觉。
我越来越频繁地听见【梦幻曲】的音调,在那音调声中,我好像看见两个人在海边放烟火,也在幽深的隧道奔跑,紫色的蝴蝶盘旋飞扬时,流星划过,璀璨星光中,万千游鱼张开翅膀穿越银河。
一切都像蒙上一层雾那样梦幻,我似乎离逝去的毒萝越来越近了,我听见她挠人的叫声隐匿在纷飞的蝴蝶中,我试图伸手抓住那些不停煽动的翅膀,最后都落空了。
又一次落空时,我被人握住肩膀摇醒了。
“齐姐,齐姐,快醒醒。”扑棱蛾子的脸与我近在咫尺。
“吕云仙姐姐…之前帮我们治疗过的云仙姐姐…”扑棱蛾子上气不接下气,指向了最近的一棵树下,“吕云仙姐姐在前面。”
我瞬间瞪亮眼睛,“快背我过去!”
云仙浑身是血,右边肩膀的肩胛骨裂开了一个口子,跟我相比好不到哪里去。
她微微睁着眼睛,认出了我,张了张嘴,似乎在喊我的名字。
云仙应该在表世界和林杏回恶人谷了,怎么会在里世界的成都。
我猜测,表世界的成都,可能已经沦陷了。
花太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机关小猪,机关小猪伸展机关变成了一个小型轮椅,云仙身体瘦弱,轮椅她坐上去刚好。云仙重伤成这副样子,显然自顾不暇,已经不能帮任何人治疗了。
看着倚靠在机关轮椅上的她,还有花太,微灯小和尚,我想应该差不多是时候了…不能再等了,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果你不回来,这一切已经结束。”
“如果你再聪明点,不再回来。”
毒萝曾经说过的话盘旋在我的脑海。
我离事情的真相越来越远了,但是真相和生命比起来,哪个又更重要?我不能立刻给出一个答案,但是,星尘,星剑,扑棱蛾子是无辜的,他们生命的重要性不能由我来做出判断。
我要送他们离开。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因为别人这样牺牲自己,可是如果我本身就已经无法走下去,这样可能也不算牺牲。
“你和程江的介质在素月清秋,成都有场景接引人,到时候,带程江一起打开介质走吧。”我对旁边的星剑说。
其他人除了云仙都去采草了,我暗地里拉了拉星剑的袖子让他留下。
“我把小雏菊给你,它蕴含很大的能量,打开介质应该够了。”
“你不走了?”星剑凝视着我。
“我有一个要求,带扑棱蛾子一起走,在不属于他的时空乱流里保护好他。”我递出了小雏菊,“拜托你了,周锦,我已经撑不了多久,到不了我的介质了,他们都在监视着我,我肯定走不了。”
“不要愁眉苦脸,你还欠我一百万剑三里的金,我这辈子最爱钱,帮我多烧点纸钱。”
“现实那边,拜托你处理了…我救了你们的命,帮我偶尔照看我妈妈,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还有…”
话未说完,鬼面修罗忽然闪身到我和星剑之间,一把夺过小雏菊,星剑连连后退。
“苍…苍爹。给他吧,让他们走吧,我已经…”我扒拉着鬼面修罗的袖子,“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我知道你不是他!” 将心一横,最终我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你不是周和叶!你不是!”
鬼面修罗没有理会我的话,转过身粗暴地把小雏菊塞进了我的嘴里,“吃了。”
同时,一只手从左侧悄无声息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是唐影。
花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右侧,他瘦弱的身躯在眼前一点点地变大变长,转眼间变成了大人的样子。
和我猜的一样,他是吴山雪。
“哥…”采草回来的扑棱蛾子远远地跑到吴山雪边上,聚魂草掉了一地,他颤抖地问,“哥,你在做什么?”
“把她嘴里的东西扣出来。”吴山雪面无表情地说。
鬼面修罗擒住唐影的手,两人对峙。
“你似乎很乐意为他卖命。曾经有个叫唐烟的男人,你还记得吧?” 鬼面修罗说,“成为自己最痛恨的人是种怎样的滋味,我想你应该最懂。”
“哥,你…你们要对齐双姐做什么。”扑棱蛾子竟然对着吴山雪跪了下来,“哥,齐双姐已经很可怜了,你有什么气撒在我身上。我们家欠你的我来还,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还?你拿什么还?滚开!”吴山雪一脚踢开了扑棱蛾子,径直朝我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