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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合同 ...

  •   第二天早起,朱可恬做好母亲白天的饭菜,随便吃了两口早餐便去公司。她走的比较急,工厂离公司有一百多公里,如果出发迟了,到那可能刚好是午饭时间。
      母亲的神情好过昨日,眼神有光泽。她叮嘱母亲不要出门,台风已过,但天依旧阴沉,随时可能下雨。
      下了公交车,正往公司走时,碰上张岚提着一袋早餐在前面走着,她紧跑了两步。
      “嘿。”朱可恬拍了一下张岚的肩头。
      “好家伙,吓我一跳。”
      “小笼包?”
      “要不要?哦对了,你都是在家吃了才过来。”
      朱可恬点点头,埋头往前走。
      “昨天怎么回事?”
      朱可恬微微皱眉,知道怎么都躲不过去。
      “没事,发疯了。”
      “那头猪骂你了?”
      “常有的事。”
      “也是——你昨天真是吓人,那么个淋法,小心感冒。”张岚看了一眼朱可恬,“去了楼顶?”
      朱可恬又点了点头。
      “真是个疯子!”
      朱可恬笑的有些尴尬,低头看路。
      张岚是她最要好的同事,平日无话不谈,相约玩闹和吐公司的槽是常有的事。张岚进这家公司只比她早半个月,朱可恬入职后,问了她无数的问题——怎么开单啊,工厂联系人是谁啊——最后才发现对方也是个新人。张岚对这些问题丝毫没有反感,尽心尽责地帮忙找答案,朱可恬从那会开始就喜欢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了。事实上,张岚几乎是她唯一的朋友,以前的大学同学各奔东西,留在江州的,在她回绝了几次活动邀请之后,也不怎么联系她了。
      “快点,”张岚突然说,“老板好像在后面。”
      “啊?那不是要开会?”朱可恬不喜欢开会。每次开会都会占用大量的时间,还可能因工作中的问题挨骂。
      “不一定。”
      她俩加快脚步,然而到底没逃过去,电梯门缓缓关上时,一只手从门外伸进来,随后老板出现了。
      朱可恬不小心同老板对视了一下,心砰砰直跳。她担心那头肥猪把单子的问题告诉老板,回头又要被对质一番。
      电梯缓缓上到四楼,朱可恬绕过挂着“振兴纺织”招牌的前台,来到自己的座位,很快收拾完东西出了公司。
      振兴纺织是一家针织面料贸易公司,为国内一些品牌供应面料。老板姓王,就叫振兴。他在业内混迹多年,之前在一家香港纺织巨头任业务经理,结识了很多客户。公司一半以上的业务便来自王振兴的老关系,他长袖善舞,公司的运营一直很好。
      王振兴有一半时间不在公司,要么陪客户应酬,要么去工厂处理问题,工作非常繁忙。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好空调后,把程勋叫了过来。
      “昨天那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刚刚在电梯注意到朱可恬,让他想起昨天湿漉漉的场景。
      程勋站在桌前,肥硕的身躯微微抖动。
      “我也有些纳闷。她的大货迟期了,我说了几句,然后就……”
      “大货什么问题?”
      “工厂规格做不对,客人不收货。”
      王振兴沉吟一会,说:“你把项彪叫过来。”
      项彪是振兴公司的人事行政经理,不一会出现在门口。
      “那个……”王振兴皱起眉。
      “朱可恬。”程勋适时补充。
      “……对……她什么背景?”王振兴问。
      项彪想了一会回答:“没什么特别,大专毕业,学服装设计,三年期入的职,合同应该快到期了。怎么了?”
      程勋把昨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这样?”项彪沉思道,“这一说我倒想起来,听说她父亲几年前出了车祸,母亲精神状态也不正常。不过我是听说的,不好打听。”
      “程勋你再问问,我是要做事的人,不是要定时炸弹。”
      “行,我知道这么处理了。”说完程勋晃着身躯出了办公室。
      朱可恬十一点抵达工厂,迅速同跟单主管开会,了解目前的进度情况。经过她再三的软磨硬泡,工厂答应提前三天交货,并指出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不接受也没办法。迟期在纺织行业是常有之事,如果与客人关系好,多半无需承担责任。
      这家工厂是振兴公司的战略合作伙伴,彼此已共事多年,综合评判,算是十分可靠的供应商,但是问题总时有发生,朱可恬除了感到无奈也别无他法,这几年的工作做下来,不习惯也习惯了。
      中午和工厂的人一起在食堂吃饭,吃完饭朱可恬再次叮嘱遵守承诺,然后上了公司的车回江州市。
      刚一落座,就接到张岚的电话。
      “怎么了?”
      “你那边忙完了吗?”
      “忙完了,刚上车回去。”朱可恬的声音慵懒,透着疲惫。
      “你要小心一点……”
      朱可恬坐正身子,心里突然惊了一下,仿佛预感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你是什么意思?”
      “上午啊,你走之后,那头肥猪找了几个人进办公室。我午饭时偷偷打听了一下,发现他在打听你的事——私事。”
      “私事?”
      “包括你的家人什么的。我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朱可恬没有马上回复,不知道该怎么解读这件事情。
      “怎么不说话?”张岚问。
      “我不知道他要干嘛,难道是要加福利?”她勉强开了句玩笑。
      “你倒是想的美。行了,我不多说了,楼道里热的很。”虽然台风过境,气温仍然很高。
      挂了电话,朱可恬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打听她的私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她陷入沉思之中。
      莫非昨天的举动真的吓到他们了?不至于吧?上班这么久,某一次出格的举动算得了什么呢?那难道是要考察自己,升职加薪?朱可恬随即摇了摇头,觉得过于异想天开。
      她这个职位有上升空间,但非常困难,业内常说跟单三年入门五年起步,只有拥有足够的经验之后,才能开始领导团队,同时处理多家客户和大量订单。短期内这么做,风险非常大。
      朱可恬斜躺在后排座椅上,看着车窗外黝黑的山体和树木一晃而过,心情复杂。台风的影响会持续几天,天暗沉沉的,不时飘些雨丝,路面很湿,与轮胎接触发出特有的声音。公司司机向来讷口少言,专注开车,朱可恬也没什么心思说话,车内非常安静。
      她又想到昨天的事——或者不仅仅是昨天的事——突然有些难过,不明白怎么就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长久以来,她觉得自己是个无知少女,没有追求,没有压力,一天天逍遥自在。她喜欢那样,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然而生活不经她同意,瞬间把她扔进了无法想象的漩涡。
      得知父亲车祸死亡的那些日子,她没有任何真实感,觉得只要自己回到家,父亲就会笑着过来问她学校的生活。可是没有,再也没有。车祸导致父亲当场死亡,母亲脸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而她的心,不再完整。
      母亲的状况比她更糟糕,整日哭泣,抱着她要自己的丈夫,拖着朱可恬出门,去找自己的丈夫。朱可恬因此中断了学业,在家照顾。两个月后,母亲的状况好转,她得以重回学校,接着是大三实习时间,再接着毕业了,朱可恬回到了江州,换了两份工作,三年前进入振兴纺织。
      朱可恬觉得自己比以前强大了无数倍,但仍然远远不够,生活丢给她的任务太重,而她的肩头还太稚嫩。很多时候,她不清楚该怎么做。她希望母亲彻底好起来,希望自己能挣很多很多钱,希望有个人帮她,希望家里遍布阳光,可是——要怎么才能实现这些希望呢?她学历一般,没有八面玲珑的性格,在一家小公司挣着一份普普通通的工资,要如何达成这些希望呢?
      每次想到这些,她的心又拧紧了些,胸腔里仿佛传来真切的疼痛。
      回到公司,打开电脑,邮件瞬间蜂拥而至。手机联络很方便,但邮件依然是最主要的办公工具,跟单工作需要时不时地追溯既往,查阅资料,邮件能满足这种需求。
      朱可恬每天可以收到一百封以上的邮件,其中大部分浏览即可,少部分需要处理。颜色、品质、交期、出货、报价、找样、追款,等等等等,只要在电脑前坐下,朱可恬便一头栽进这永无休止的细节之中。同时有几十个单子在进行,伴随着无数等待处理的问题,只要做这份工作,这些事便没有尽头。
      张岚的座位在她旁边,见她回来,忙打招呼:“回来的挺快啊,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
      “本来我不打算去的,去也没多少作用。”
      “被人抓住了就没办法。”
      “是啊,今天开会了吗?”
      “没开,老板来了没多久就走了。”
      “那个……”朱可恬看着张岚,欲言又止。“后面有说什么吗?”
      张岚没反应过来朱可恬指什么,刚想起来准备说时,后面办公室传来叫唤声,喊朱可恬的名字。
      朱可恬一下子变得很紧张,像在课堂上开小差被老师当场抓住。见张岚没什么补充,她迟疑了一会朝后面走去。办公室无人注意,大家都在忙,电话时此起彼伏。
      “经理你找我?”朱可恬行至程经理办公室门口。
      “对,你坐下。”程勋走过来把门带上,又回到座位坐下,椅子发出“吱”的一声,似在挣扎。“今天去了工厂?”
      “嗯。”
      “工厂怎么说?”
      “他们会加急处理,提前三天出货,客人那边我会谈好。”
      “好,这个事先这样。”程勋找她自然不是专为此事。上午多方打听,基本了解朱可恬的家庭情况之后,他与项彪商议认为,老板给出的意见已经很明确了——朱可恬不能留。“我找你是有其他事。”
      “你说。”朱可恬的心砰砰直跳。
      “你与公司的合同九月份到期,经过讨论,公司决定——”程勋停顿了一下,好像想看朱可恬的反应,“不跟你续签。”
      石头终于掉了下来,是好大一块。
      朱可恬听见脑袋里传来“嗡”的一声,“为什么?我……”她想说自己一直任劳任怨,从未因生活耽误工作,但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堵的严严实实。
      “这是公司的决定,希望你可以接受,最后这段时间请继续做好自己的工作。如果你想提前离开,公司无异议,由你自己决定。”
      “可是为什么?”
      “公司的经营决策,我不需要详细跟你解释。”程勋一直斜坐在椅子上,内心毫无波澜。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他认为自己的工作就是替老板实现他的愿望,本质上是一个工具,不需要个人情感的参与。
      看着对方冷冰冰的眼神,朱可恬知道不会得到任何解释,但她大抵猜到了,肯定是昨天的行为让他们担心自己精神有问题。
      “昨天……”她尝试解释,“昨天是特殊情况,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了,再说这几年我一直……”
      程勋举起手,露出厌烦的表情,“你不用再说了,公司已经做了决定,不会再改变。”
      朱可恬的话被打断了,很显然,这件事已无可改变。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她垂下眼睛,不再做无谓的抵抗。她脑中闪过很多恶毒的词汇、各种暴烈的动作,最后又都一一消逝,唯有沮丧留了下来,渐趋庞大。
      她回到座位继续工作,不动声色,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苦痛需要自己消化,哭哭啼啼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是她这些年学到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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