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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勉强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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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十二点,纵使在这大多数人都投入梦乡的时刻,可山城的夜生活仍旧缤纷着,街上行人匆匆不知去往何处,摊位上烟火不绝,人们在酒精的支配下肆意喧哗着,有人偏喜欢这样的感受,因为清醒总是负累。
      天桥被灯光映衬得橙红一片,头顶是如墨压抑的天空,星辰也躲在了云后不愿出现,脚底车水马龙打着灯光,偶有停步等候着红绿灯。
      华灯霓虹照亮了这座城的孤独。
      他站在天桥之上失神望着目之所及的远方,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好多话反反复复充斥着,扰得他不堪重负。

      “这唱片是限量版的,我抢了好久呢。这蛋糕是我亲手做的,今年你二十四岁,几根蜡烛好呢?”
      “俊凯,生日快乐。”
      记忆里,他看着她如此尽心尽力地为他祝贺庆生的模样,不知愣了多久,他终是勉强笑着,点头道声:“谢谢……”

      -1

      他和她的相识不算美好,即使在很多年后仍是他心头的结。
      “俊凯,这是你姐姐,要和姐姐好好相处啊。”父亲拉着他的衣袖朝女孩面前带了带,声音是由心的温柔,在他记忆里父亲从未如此慈祥过。
      王俊凯别别扭扭地站在她面前,抬眸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双手攥在身后,不知此刻应该说什么好。
      女孩平静地看着他,表情中尽是不耐烦。
      “小祈啊,这是弟弟,和弟弟打招呼啊。”慈眉善目的女人握着女孩的手臂朝他伸来。
      王俊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可背着的双手还未来得及伸到身前,眼前的女孩狠狠甩开了母亲的手,朝后退去一步,尽力得以让自己安心的距离。
      “我没有爸爸,没有弟弟,你也不是我妈——”她恶狠狠地看着女人,生生嘶吼着。
      王俊凯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刚才有什么得罪了她,女人站在原地耐心地解释着什么,而他愣愣地看着女孩用力地将手掌攥成了拳,眸中的神情似是恨意渐深。
      她倏然抬眸朝他的方向望来,目光一瞬相撞,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方才开始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早已忘记这场闹剧是如何谢幕的,唯独记得那个眼神,似生了根一般刻在他的心头,闭眼即浮于脑海。
      或因从相识便陷入深刻,才让我甘愿做你的背影,如此好多年。

      “是我不好,如果我当时选择报警,小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房间里是女人无奈的哭泣,可任人听来有些虚伪。
      男人开口轻声安慰着:“会好的,孩子才十几岁,以后日子长着呢,你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
      无意间路过房门口的男孩听着房间里的对话,心里仿若压了一块大石头,攥着衣角的手拼命颤抖着,那些话他似有不懂,却似又懂得,只是他不愿信这世上竟有如此为人父母。
      女孩的父亲去世得早,母女二人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在七岁那年,女孩被邻居一个男人所侵犯,从此世界被撕裂,可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告诉自己的母亲时,软弱无能的母亲以家丑不可外扬的言辞选择隐瞒了这件事,带着女孩搬了家。
      施暴者未受惩罚,受害者沦陷在罪恶的漩涡,曾寄予的希望也统统化成灰烬。
      他想,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世界就已漆黑一片。

      “诶,转学生!”放学路上,几个自以为混上了社会的初中生将她团团围住,一副故作了不起的模样。
      她没有回应,只往前走了几步,可眼前的人偏不让出位置,迫不得已她才抬头望向他们。
      “今天才转来的吧,这学校的都是我们哥几个罩着的,收收你们保护费,5块钱,不过分吧。”为首的男孩上前两步,嘴里叼着吃完的棒棒糖棍。
      “没钱。”她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目光比冰冷。
      男孩听了倒呵呵笑了笑,看着傻子的模样:“没钱找家长要啊,早饭钱不是钱啊,省省就有了。”
      “没钱。”她更加用力地重复着之前的话,一字一句拖得清楚。
      “我说你这新来的想挨揍是吧——”男孩只觉她清高,似想给点教训瞧瞧,便伸手狠狠推搡着她的肩膀,她步子不稳连连后退,差些摔到地上。
      她埋着头,眉间紧紧蹙着,眼中目光渐渐失了理智。
      “啊——”是男孩的惨叫传来,仿若还惊动了街边树上的野鸟。
      她一口狠狠咬在男孩的手臂上,似要将那一块肉都咬下来,眼底恨意悄然。多少年前,她也想如此反抗,让毁掉她一生的人统统付出代价,可惜她的力量那么弱小,弱小得朝这个世界大喊也听不见回音。
      旁边站着的初中生都傻了眼,他们平日里也只是躲在学校眼皮子后向低年级示威,哪儿见过这幅场景,顿时纷纷只得手足无措地望着。
      最后,男生一脚踢在她的小腹上,疼痛让她松了口,身体摔到地上因惯性蹭过一段距离。
      她咬牙抬起手臂,看着手上已蹭破了皮,将捞起的袖子放下掩盖。撑着身子爬起来,伸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她转身看着那几个初中生,眼底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阴暗。
      那几个初中生也不愿惹事,只跟在男孩身边,在看见她的眼神时不禁打了个冷颤。
      “想走?赔医药费!”男孩走上前再次挡住她的路,不依不饶地说着,抬起手指着用纸巾包裹的牙印伤口。
      “我说了……”
      她的话还未落下,身边不知从那儿突然窜出来的人抡起拳头一拳打在男孩脸上。她愣了愣,眸中划过错愕,定睛看去竟是——他。
      “我操,哪儿来的野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吧。”男孩变声期的公鸭嗓格外逆耳,他偏大声喊着,似是在彰显自己的了不得。
      王俊凯伸手挡在她面前,呼吸格外不稳,连说话都底气不足的样子:“不许欺负她!”
      她看着他的身影,眼神中似有不解。
      可就是这么一句,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
      他和男孩狠狠地打了一架,任谁都劝不住,最后不知是谁说了句:校长来了,这才将这场恶战止住。为首的男孩在逃跑之前还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他也毫不示弱地回敬回去。
      “你没事吧。”王俊凯回过头,看着她冷漠的目光,心里骤然虚了半截。
      她没有回应,转身就朝回家的路走去。
      王俊凯愣了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快步跟着跑了上去,连声问着:“你没事吧。”
      她倏然停步,看着他的模样眯了眯眼睛:“为什么?”
      “啊?”他一愣,才明白过来她话中意思,将挎在单肩的背包甩了甩,道:“因为你是我姐,我保护你,应该的。”
      保护。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却猝不及防从一个认识不过几天的人手中再次得到了。可是终究她害怕那是短暂的,所以连道谢都格外疏远漠然。
      “谢谢。”她只一句,转身继续朝前走。
      王俊凯听了她这句,不知怎么地傻傻笑了起来,扯动脸上方才挂彩的伤口,微微作痛。“嘶——”他倒吸一口凉气,伸手轻轻碰了碰脸颊的伤口,却依然笑得灿烂,瞧着她越走越远时,才反应过来快步追去。
      听说,影子和光是一对长长久久的爱人,有彼此的地方才能相付相依。我想成为你的光影,你在的地方一定有我守护。

      “你还敢打架了!说!为什么打架!”
      她靠着门边能听清客厅里继父在打骂着他,透过门缝看着那褪了毛的鸡毛掸子一下一下狠狠落在他的身上,看得她不自觉蹙着眉,眼皮一眨一眨地,仿若感同身受,而他一声不坑也丝毫不示弱。
      纵使他回家时将脸上的伤藏得再深,终究抵不过父母的火眼金睛,可他什么都没有解释,迎来的只有一顿痛打。
      后来,很久以后,她偶然问起他当时为什么不解释。
      他想起,只是笑了笑,说,因为我怕连累你。
      便是从那时起,她的世界愿意为这个人打开一扇窗。
      “因为你是我姐。”似乎每次他出现在她身边,替她扫去前路尘埃时,他总会这么说着。
      因为我们是亲人,所以才拥有陪在彼此身边的资格。

      -2

      后来,他们前后脚考上同一所高中,他是学校里引人注目的学生会副主席,她是默默无闻步入高三的学子。他偶有时间便去她班里找她一起吃饭,一来二去在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中,她不得不解释一句:他是我弟弟。
      那是她第一次承认他们的关系,平日里她从不喊他弟弟,也从不唤他姓名,最多只是一句:诶,你。
      而他只叫她的名字——苏祈。
      “明天我们班毕业聚会,跟我一起去吗?”她坐在客厅里无聊地看着电视,见他从房间里出来倒水喝,便有意无意提了一句。
      王俊凯拿着水杯,半个身子靠着木桌,一手撑着:“明天?有时间啊。”
      苏祈听着,点了点头:“下午四点半出门。”
      “好。”
      他起身朝着自己房间走去,行至一半忽而想起什么,顿了顿脚步转身看着沙发上的人,后者碰巧抬头与他目光相撞,疑问一句:“怎么了?”
      王俊凯摇晃着手中的水杯,支支吾吾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句:“你志愿到底报哪个大学?”
      她愣了愣,忽而低头思考片刻:“还没想好,但一定不会留在重庆。”
      重庆于她来说是噩梦的始源,纵然如此几年安然度过,可留在心里的伤痕一触便会疼。
      “好,反正你先去一年,我随后就到。”他扬了扬头,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她看着他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轻答一声:“嗯。”
      少年默默将这当做两人之间的约定,而后来他才知道,正是一年改变了好多年,有些事终究注定。

      毕业聚会那天开到了很晚,晚得父母打电话来催促好多次,可苏祈喝了好多酒,醉得不省人事,无奈最后王俊凯只好说他们不回去,在同学家里住下了。
      他扶着她走在路上,步入夏季的月光看来竟有些凄凉,偶有车辆从旁经过扬起一阵灰尘,他不自觉呛两声,捂着嘴生怕惊扰到她,而她很安静地靠着他肩膀,一双眼半阖着就是不愿闭上。
      “你要是累,我就背你,你睡一会儿。”他又一次提议着。
      可她摇了摇头,生生拒绝。他默然不再说话,亦是懂得那是她心底最后一丝防备,无论在谁面前都是一样。
      他们走进一条小路,路口都摆着最老式的招牌灯,那里一排房子皆是小旅馆,虽然不算安全,但如今无处可去只好选择在此落脚。
      王俊凯刚想扶她上楼,身旁人却如同惊醒一般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一个地方,他疑惑地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一个男人正在拖着一大袋收来的破烂往这边走来。
      当他再次望向身边人,她已浑身颤抖得不像话,不知是害怕又或情绪激动,下一瞬转眼与他对视时,王俊凯愣了愣,她的目光中又浮现出当年初见时的陌生感。
      苏祈一把扯过他身后的背包,疯也似的翻来覆去寻找着什么,直到看见那东西时一把抓住,手中颤抖才渐渐平缓下来,而她再度转身看着那个男人,咬牙切齿着眼中恨意更盛。
      王俊凯倏然一怔,看着她手中的刀在月光的照印下,刀刃分外刺眼。他黯然,看着她渐渐向前走去的步子,似明白了什么。
      “苏祈——”他一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想从她手中夺过刀。
      酒精上脑,仇恨蒙蔽了双眼,她拼命挣扎着双眼目不转睛地铮铮看着那个方向,若是眼神能够杀人,定将那人千刀万剐。
      “啊——”她抵不过他的力气,便用力嘶吼着,胸口仿佛被堵上了什么,压得她生生喘不过气来,她眸中似有血丝,神情崩溃:“就是他,我要杀了他——”
      她想将手中的刀朝那个人的方向扔去,却只能丢在离自己不过一米的距离。她的声音越发嘶哑,如同发了疯的病人一般,行为难以控制。
      而那个男人远远地看着这边的情形,早已吓破了胆不敢靠近,慌忙丢下手中的袋子转身逃走。
      苏祈看着男人逃跑的身影,情绪更加激动,力气大到几乎要掰开禁锢着她的手,嘴里拼命嘶喊着,更多的是发泄。楼上一些住客被打扰到,于是打开了窗户冲着楼下嚷嚷。
      她的失控是他从未见过的,在她就快挣脱之际,他从身后将她牢牢抱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捂住她的眼睛,强迫着让她侧过身背对那个逃跑的方向。
      他低语,在她耳侧呢喃:“苏祈,别哭。有我在,以后不会有人再伤害你。”
      她什么都没有回应,只是声音渐渐小了,嘴里是崩溃的啜泣,身体仍止不住地颤抖,只能用力大口呼吸着,靠着他的胸膛,将所有脆弱交付。
      他侧脸碰着她的发丝,捂住双眼的手底是一片湿润,凝着落在地上的刀,眼底一片黯然。
      那些黑暗终究笼罩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以前他不懂为什么她永远要在包里放一把水果刀,而现在他明白了。
      该怪谁怨谁?所有痛苦的记忆都不会随着长大而消失,它已经变成了伤痕刻在心底,偶尔掀开来看虽不是鲜血淋漓,却仍旧不会愈合。而他依旧不能明白家长所谓对她好的做法,只是为他们的自私自利寻找合适的借口罢了。
      如果不喜欢大人的世界,那么我带你逃走吧,去哪里都好。

      她被江大录取,离开重庆的那一天,他已高三开学没能亲自去机场送送她,直到熬到了月末周六放假回家时,他才恍然她已离开整整一个月了。
      “开学还好吗?我这难得放放假才给你打个电话,学校不让用手机,你知道的。”王俊凯在书桌前一边抄写着本子上的笔记,一边拿着手机说。
      电话那头,是苏祈一如既往平淡的声音:“还行,你自己好好学,复习资料我拿箱子都装在阳台了,有空记得看看,重点笔记都用便利贴写着,物理那本你就别用了,多半不会考,过几天我有同学回学校办档案,到时候让她把高数的总结带给你……”
      她说了很多,大都关于他的高考,王俊凯时而回应一声嗯,笔下动作依然如行云流水,记忆里是第一次她对他说了这么多的话,有某一刻他舍不得挂断这通电话,是思念一月的来之不易。
      “好,知道了。”他带着笑意回答。
      他听着电话里的她刚想说什么,却被身旁同学的声音给抢了先,八卦地问了句:“苏祈,谁的电话啊,男朋友吗?”
      她愣了愣,笑答:“没有,是我弟弟。”转言,她又对他说:“好了,我先挂电话了,等会儿有选修。”
      “嗯,好。”
      他的回答随着电话忙音一同响起,他无奈地撇了撇嘴,心里暗附一句她还是这么毛躁。
      仰头靠着椅背,回想起电话里一句:谁的电话,男朋友吗?他突然心里掠过一些异样。这些年,她偶尔叫着他的名字,其余时候不过仍旧喊着:诶,你。对朋友解释最多的是:他是我弟弟。
      我们是亲人,比朋友更近,比爱人更远。

      再次见到她,是第二年一月底的寒假间。当他结束了一天的补习,钥匙打开了家门,他随意讲一句我回来了,将钥匙扣拿在指尖一边旋转,一边换上拖鞋,双肩包背成单肩,他伸手将肩带往上提了提,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倏然,他顿了顿脚步,转眼看着客厅里的身影,似将这些日子所有阴霾扫尽了,不自觉露出笑意。
      “你回来了。”他说。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只点点头,道一句:“嗯。”
      王俊凯几步走上前去,坐在侧边的沙发上,看着电视里依旧是她点播的电影,有意无意找着话题:“爸妈呢?”
      “他们去买菜了。”苏祈抱着手里的电暖宝,随口答道,忽而她紧紧盯着电影的目光瞥过他的方向,说:“俊凯,你长高了。”
      “是吗?”后者听着她的话,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一丝喜悦,或是称呼或是长高,他轻咳一声,又问:“那……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她目光忽而有些闪躲,低眸间轻声说:“挺好的。”
      “那就好。”王俊凯笑了笑,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重叠着握成半拳:“高考后我考上江大就又能一起上学了。”
      以他的成绩考江大不是问题,所以根本不用人担心。
      苏祈听着,却没有如以往般回应他,王俊凯默默等着,只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而那究竟是何,他亦无从探究。
      电影正演到高潮,是男主为了救女主而深入虎穴和反派人物对峙的场景,她早已无心观看,只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斟酌了很久,对他说:“俊凯,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俊凯,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后者脸上笑意一滞,迟迟忘记了反应。
      “他是隔壁学院的学长,人很好,如果你们见面了,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后来她说的什么,他都无心去听了,大多都是关于学长如何优秀的言辞。而他就这么坐在原地,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的温柔微笑,不知为何心漏一拍,脑海里只剩下此刻电影中播放男主角无可奈何的那句:我应该等不到她了。
      “那……很好啊。”
      最后一句,他硬撑着疲惫的身心将房间的门关紧,双肩包随意丢在地上,躺在床上看着落日光辉从窗外照进来,他伸手捂住了眼,心头堵得慌,眼睛却干涩得哭不出来。
      怎么能哭呢?为什么哭,以什么身份哭,原来有感情叫做没资格。

      高考前一个月,他记得清楚。
      打开手机看见她已时过半月的留言,那是王俊凯这十多年第一次便被一句话打击彻底,迟迟回不过神来——
      俊凯,我和他在一起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回复什么,是祝福还是制止,又似乎怎样都可笑。
      最后,他思量着将一大段话删删改改,却又全部删除,只发了一个嗯字,关掉了手机。

      一如既往地上课,一如既往地补习,一如既往地翻找各种复习资料,他没被任何消息所困扰,仍旧一心一意地想考江大,想去她身边。
      而对于他来说,高考后到暑假的距离才是最难熬的日子,每天只待在家里数着日历上的数字,等她回重庆。
      那天,她乘坐的从江川到重庆的飞机于晚上九点二十五到达。王俊凯提前了半个小时等在飞机场想第一个见她,接她回家。
      机场的广播响起,他朝着出口张望着,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穿着浅蓝色长裙,披肩短发微卷的她。他喊着她的名字,用力挥了挥手,后者闻声望来,见他轻轻笑颜。
      他们艰难挤过人群才得以见面,王俊凯如常般伸出手想搂过她的肩膀一起走,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的手一瞬落空略带尴尬地收回。
      “俊凯,他就是千玺。”她清脆的声音传来,仿若隔世。
      他恍然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的人,一时愣住不知所措,直到她的声音再度响起,是向那人介绍自己:“千玺,这是我弟弟。”
      “你好。”易烊千玺公式化地伸出手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的笑阳光而少年,他顿了顿接着说:“小祈经常提起你,看得出你是个好弟弟。”
      “是……是吗?”王俊凯伸手回握,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朝人群散去的空荡出口瞧去:“你回来的时候可没说会带人回来。”
      这句话是对苏祈说的,后者愣了愣,回答:“临时才决定的,他待几天就会回浙江,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走吧,先送他去酒店。”
      “哦,这样。”他轻答,言语不温不火。
      王俊凯伸手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转身不留痕迹朝机场外走去。
      身后,苏祈拍了拍易烊千玺的手臂,笑道:“我就说,你俩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后者浅笑着点点头,若有所思一句:“我怎么觉得……你弟弟很喜欢你。”
      闻言,苏祈愣了愣。
      “我是说亲情之间。”半晌,易烊千玺才补上一句。
      苏祈望着那远远的身影,才恍然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成长为一个男人的模样,时间可真快,悄无声息便将稚嫩青涩从我们身边带走,青春亦是如此一去不回。
      她颔首,眉眼温柔:“当然了,他可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那个人是她的男朋友,那个人和他很像,和他很像却不是他。
      王俊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今夜没有风,重庆的天气一如既往地闷热,家里的台式风扇前几天刚坏,还没来得及送去修好,心情似随着这天气而更加糟糕。
      他用了六年的时间陪伴她至今,却似乎从未走入过她的心里,而那个人用了一年的时间,让她敞开了心门。
      他何等可悲?她的世界是漆黑一片,所以他也将自己变成了黑暗,只是为了能与她并肩。那个人却是她生命里的光,让她多了温柔微笑,多了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带她走出黑暗。
      无论前后者,哪一种都珍贵,哪一种都值得被爱,所以她的选择,他也一并接受。

      -3

      王俊凯顺利被江大录取,却选择了最冷门的专业,和她和他们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
      他喜欢泡在实验室里研究电路,常常需要室友帮忙带饭。她也偶有来看过他几次,碰上室友难免又要解释一句:他是我弟弟。
      他听着刺耳,却什么都没说。
      大学四年大抵是他这一生过得最平静的四年,室友们纷纷在大学期间谈了恋爱,即使有不欢而散的却越挫越勇。而他则成为了同班同学口中一心学习,无意感情的异类,他自然是不缺女孩喜欢的,只是统统婉拒了,以学习为由。
      “王俊凯,我刚在二食堂看见你姐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在哭。”
      室友打包饭回来说了这么一句,他手中动作一滞,放下组装一半的电路,朝食堂跑去。
      手机里一直传来占线音,王俊凯站在二食堂大厅焦急地环顾着四周,他已走过一圈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他有些后悔没有留一个她同学的电话,起码在这种时候不至于没了联系。
      “俊凯。”
      他侧脸闻声望去,担忧了许久的人就如此端着饭菜站在他不近不远的地方,在看见他的时候还笑得温柔。
      王俊凯匆忙几步跑过去,凝着她的目光些许失神,他沉默半晌开口道:“刚才我室友回去说在食堂看见你了,说……”
      他没有讲完,可苏祈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她扬了扬笑容,以示无恙:“我没事,千玺这学期不是去警局实习了吗,刚才打来电话报平安,我只是有些担心他。”
      半晌,他低了头,轻言一声:“嗯,会平安的。”
      还是同从前一样,只要听见她的消息还是会奋不顾身跑到她的面前,无论她需要或不需要,在乎或不在乎,都不重要了。

      毕业后一年,他回到了重庆工作,而她跟着易烊千玺去了其他城市。
      想来他和她认识了十一年,这却是第一次,他没有跟在她的身后。
      “俊凯,你工作怎么样?这几天出差去成都,如果有时间就回重庆去看你……”
      她比从前开朗太多,已不是沉沦在痛苦记忆里的女孩,拥有接受她所有,带着她走向温暖的人,也……不再需要他的保护。而他心里常有苦涩,却仍为她感到高兴。

      命运善妒,终究见不得人幸福。
      意外来得措手不及,当他接到电话时,耳边只剩她啜泣不止的哭声,易烊千玺在一次任务中被歹徒用刀刺入腹部,如今躺在重症室生命垂危。
      “苏祈,你别哭,我马上来。”
      他请好了假,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票,坐上了去往她城市的飞机。

      是时隔多年之后,他第一次见她哭得崩溃。
      苏祈已经守在重症监护室外整整两天,她将熬了一夜的易烊千玺的父母送回了家,自己一个人如此守着,也就两天便下达了三次病危通知,偶有警局的同事来慰问,说的话也只是客套而无用。
      直到他来了,她才敢卸下一身的疲惫,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俊凯,我想让他活着,我只想让他活着……”
      王俊凯拥着怀里的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想说的话统统如鲠在喉,垂眸只剩:“会的,他会活着的。”

      易烊千玺在送入重症监护室的第四天转醒,在医生的允许下,家人可探视。
      听到易烊千玺提名要见自己时,王俊凯有些意外。他跟着护士走进了重症监护室,迎面而来的是来自生命的敬畏和窒息感。他来到病床边,看着插着吸氧机平静躺在床上的人时,一瞬间只愿记得他是一位尽忠职守的警察。
      “来了。”易烊千玺缓缓睁开眼,说出口的话都有气无力,幸得重症监护室足够安静,才听得清楚。
      “嗯。”王俊凯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者唇色惨白,神情却不难看出些许幸福感:“刚才小祈进来看我时说,等我好了,我们就结婚。”
      王俊凯愣了愣,心里有些异样,却什么都没有说。
      易烊千玺顿了顿,又说:“我这身体状况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要是说给他们听怕是还没说完就被祝福话给堵了回来,只是白白浪费了力气,不如说给你,也好。”
      他说一句便要歇很久,似乎每一句都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王俊凯也耐心极好地默默等着。
      “我娶不了她,就算真的挺过去,我也不愿意她下半辈子照顾一个病人。小祈这一生过得已经很不易,还好她遇见了你,你……喜欢她吧。”
      似被人戳破了心事,王俊凯低头回避,轻声道:“不是。”
      “我知道,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易烊千玺扯了扯嘴角,重重吸着气,又重重呼出:“那不是一个弟弟的目光,我……有时候也很嫉妒你,你在她心里那么重要。”
      “所以,要是我真的走了,你要好好照顾她,无论以怎样的身份。”

      她生命里的光终是熄灭了。
      葬礼那天,她没有去,而是穿着婚纱回到了他们每一个周年都会去的地方,在那里一待便是一整天。相片里的那个人终究只留在了回忆里,纵使她穿上了婚纱也无法成为他的新娘。
      王俊凯站在她身后远远地望着,耳边是那天在重症监护室里,易烊千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要好好照顾她,无论以怎样的身份。
      真是自私又伟大。
      路过的人看着她穿着婚纱落魄坐在街头的样子只觉得可怜,猜测应该是结婚不成被抛弃的新娘。实则也无异,她自己心里知道,是轰轰烈烈地失了恋,轰轰烈烈地告别了六年。
      天气微凉,王俊凯走去将外套披在她肩上,苏祈回过头看着他,神情几近恍惚,唇边笑意勉强。
      “谢谢你,俊凯。”她平淡着轻言,似失了灵魂一般。
      王俊凯什么也没说,也什么也没问,只默默站在她身边,直到她愿意离开的时候,陪着她一同离开。
      纵使没有了光,影子也同样在你身边,只是与无边黑暗融为一体,你看不见碰不着,心底却知道:他在,就好。

      苏祈回了重庆,日子也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她和从前一样坚强,坚强得让他有些心疼。
      他的生日已好几年不过,这天她打电话来说起傍晚会来找他,替他过个生日。他不愿拒绝,只道句好。
      提前回到出租屋收拾好了房间,他刚想打电话问她多久才到,便听见了门铃声响起,打开门,苏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来放在桌子上。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王俊凯看着有些夸张的庆祝,疑惑地问着。
      苏祈将那些包装一边拆开,一边说:“以前都没给你过过生日,这次全当补上了。”她伸手递给他一个礼物盒:“生日礼物,快看看。”
      王俊凯道了句谢谢,接过将礼物盒拆开,里面是一张歌王新出版的唱片,他倏然愣了愣,脸上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这是易烊千玺喜欢的,不是他。
      “我去放给你听。”她拿过唱片,跑去客厅放在了DVD里。
      那个人钟情的音乐响起,苏祈默默低了头,眼中的失落不着痕迹,她又打起精神来走到餐桌前将蛋糕拆开。
      “这唱片是限量版的,我抢了好久呢。这蛋糕是我亲手做的,今年你二十四岁,几根蜡烛好呢?”她举着生日蜡烛在他面前晃了晃,等着他的回答。
      王俊凯笑了笑,道一句:“都好。”
      这场生日似乎她才是主角,从礼物到庆祝无一不成了她的独角戏,而他更像一个观众,默默心疼着她所有自愈过程。
      “俊凯,生日快乐。”看他许愿吹熄了蜡烛,她微笑朝他说着。
      而他不知愣了多久,终是勉强笑着,点头道声:“谢谢……”

      这是我们相识十二年过的第一个生日,却是为了别人。
      天桥之上,他凝望着渐渐熄灯的路边餐馆,马路上越来越少的车辆,红绿灯统统闪烁成黄箭头,恍然看了看手机时间已是凌晨三点。
      心里五味杂陈却找不到人倾诉,他自嘲笑了笑,撒开靠着栏杆的手,无奈叹了口气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以往十一年,他的生日愿望从来只有一个,希望能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第十二年,他许愿的时候身侧是她,却不再是同一个愿望,他将心愿悄悄改掉,却仍旧关于她。
      “我希望她能幸福。”
      苏祈,我会做好这辈子都等不到你的准备,我希望你能幸福,我会一直守护着你。
      无论以怎样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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