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秦九北

48、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老师，我不想当医生了。”

　　静谧幽深的夜色里，清冷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如同火柴擦亮后又悄然熄灭的灯火，周围重回黑暗，只字过后，再无声响。

　　大洋彼岸的另一端，裴济才放下手里的报纸，初闻后的惊愕很快被担忧占据，他知道那孩子心思深，有什么难过都是自己慢慢消化，从不愿影响旁人，更不会平白说这种丧气话。

　　“出什么事了吗？”良久，温和醇厚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陆林深低下头，修长的手指缓缓磨过手机的边缘，夜凉，寒风不时吹过，他借着空气中几分冷冽的温度让自己清醒起来，脸颊被吹得有些疼，其实身上不知是哪里也在泛着疼，只是近来实在疼得太久，他早就习惯了。

　　理智慢慢回拢，眼中酸涩渐消，开口却是涩然：“没...没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老师能不能答应。”

　　......

　　那天晚上，那个清瘦的男人在风雪中坐了很久，通话结束后，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动作，托着手机的手掌有些发抖，手背青筋暴起，不知过了多久，修长的手指终于被主人驱动，僵硬的按下了挂断键，这套简单的动作在萧索的冷风中竟显得有些笨拙，陆林深愣了愣，随后飞快的抬头看向别处，不再看那发颤的手指，掌心用力收拢，连同手机一并收回兜里。

　　.

　　第二天一早，□□阳接到陆林深的电话便赶了过来。

　　“韩叔叔，是这样的，昨晚我联系了裴教授，他答应帮天墨做手术，但是我师母体弱，常年卧床，身边离不了人，师父这些年也基本只做些必要的高难度手术，结束后就回家，不在医院坐诊也不参加学术研究，算是半隐退状态，如果请他主刀，可能需要等天墨再恢复一下，去美国进行治疗。”

　　□□阳轻轻叹了口气，面色踌躇，有些犹豫。

　　他工作太忙，难以脱身，常年世界各地的出差，难以着家，此番韩天墨出事也是几番周折才得以在B市短暂停留，见缝插针的过来探病，昨天听说韩天墨醒了过来，虽然只是一会，还不能开口说话，他强忍着激动的心情，一直到今天处理完工作才得以过来瞧上一眼......若是真的要出国治疗的话，他恐怕没法时时陪在身边。

　　似是看出了他的忧虑，陆林深说：“您放心，我会亲自送他过去，万一路上有什么紧急状况也好及时处理，另外，治疗期间我也会全程陪同，一定会把他好好的带回来。”

　　他说的很慢，中气不足的样子，声音也带着些沙哑，可听上去却格外的坚定，让人心安。

　　沈舟遥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眼睛还有些红肿，眼底青黑一片，失了些神采。其实她这些天也瘦了不少，原本就明艳立体的五官收的更加惊艳别致，更具攻击性，整个人看上去分明是憔悴的，只是此时冷着一张脸，周身气场尽是淡漠寒凉，那双眼睛朝他看过来时，目光没有半分折转，直直对上他的视线，陆林深竟突然有些心虚，他喉结微动，轻声清过嗓子，很快收回目光，看向别处。

　　“韩叔叔，我也会陪天墨哥一起过去的，您放心吧。”沈舟遥不再看他，转头握着□□阳的手，轻声说。

　　□□阳目光微动，睿智深沉的眸子里闪过种种难言的情绪，有担忧，有无奈，有愧疚...最后终于慢慢坚定了起来，被信任占据：“好。”

　　他拍了拍沈舟遥的手，又看向陆林深，如释重负一般，沉声道：“好，叔叔相信你们。”

　　......

　　送走□□阳，陆林深转身往办公室走，沈舟遥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着跟了上去。

　　他走得不快，甚至还有些缓慢，一只手臂在身前拢着外套，步子越来越小，鸦羽般的长睫扇动渐缓，如果不是病区太过安静，他单薄短促的呼吸声几乎轻的快让人听不见。

　　好在这段距离并不远，走进办公室后，沈舟遥轻合上门，回头便见那人身子晃了晃，腰身微屈，呼吸滞涩，断续吐出一口气后才堪堪站稳，他转过身，脚步依旧有些虚浮，看向沈舟遥时轻轻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很快便无力维持：“如果还是那件事就别说了吧，我有点不舒服，别气我了。”

　　他声音很小，虽然带着些笑意，却像是真的快要没力气了一样，说到最后都是气音，薄唇浅淡的几乎要与雪白的脸颊融为一体，湿漉漉的眼睛里含着些无奈，又像是央求。

　　说完，便自顾自的坐进沙发里，双手插兜，闭目养神。

　　方才站着时还有高大的身形支撑几分，厚重的外套下倒也不显单薄，如今整个人窝在沙发里，虚弱的快要坐不住，半张脸都没进了领口，眉头微蹙，低声轻喘着，胸膛费力起伏之下，黑色的棉衣也只显出些微弱的浮动。

　　他是真的瘦了很多。

　　她这才发现，他回来这么多天，见过的几面一直都穿着长衣外套，方才谈话时也是如此，□□阳进屋后便耐不住扑面而来的暖意脱了大衣，她在医院这几天则是一直都穿着单衣，只有他，北方室内烘得暖洋洋的热气似乎还是无法驱散他身上的寒意，他总是怕冷似的拥着厚重的外套，再也没有穿上过衣架上的那件白大褂。

　　她心疼的厉害，绞着疼，看一眼就疼一分，疼得她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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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过来吧，我给你暖暖。”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声说。

　　他没有睁眼，虚弱的笑了笑，哑着嗓子开口：“好啊。”

　　然后轻轻靠了上去。

　　她伸手环住他，脖颈很快被热气铺满，她偏了偏头，光洁的额头抵上他的，又贴了贴他的脸颊，骇人的滚烫。

　　捏着他的手紧了紧，担忧道：“还是不要吃药吗？总这么熬着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陆林深睫毛颤了颤，漂亮的眼睛终于掀出些缝隙，那里的星光已经敛退，尽是难过，他无力的勾了勾唇角，缓缓开口：“这次可能需要叫个医生了。”

　　......

　　“别瞒我了，他这次出差到底怎么了，还是...他到底有没有去出差。”

　　办公室外，沈舟遥和任侠并肩坐着，里面的人烧的意识模糊，捱过药劲后终于睡了过去。

　　任侠沉默了一会，沉声道：“他在那边...生病了，说是累的，总胃痛，还感冒了......你也知道，走之前周老师刚给他下镜子止了血，经不起折腾，他又吃不下饭，一来二去，就成这样了。”

　　他平视着前方，面无波澜的说着半真不假的谎话，心里却在想着陆林深刚被送进医院时的样子......这样已经算好了，他想，天知道他是扛了多久才恢复成今天这样。

　　“你这样说的话...那想必是不止这样了。”沈舟遥点了点头，没有看他，缓缓吐出结论。

　　任侠默了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知道了。”沈舟遥起身，走向办公室，抬手压下把手之前又看向任侠，眼神并不凌厉，却淡漠的快要结冰：“陆林深最近应该不用再上班了吧？”

　　这是个问句，却被她说的异常笃定。

　　“嗯，不用了。”任侠回答。

　　“人我带走了，韩天墨那边麻烦你多照顾，多谢。”随后开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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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侠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方才那句轻飘飘的多谢还盘旋在耳边，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脑中尚存的想法只有：我好像被魔女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