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秦九北

10、第十章

　　在沈舟遥的坚持下，陆林深扎扎实实的卧床休息了好几天后，终于养回了些精神，开始重新在书房处理一些工作，期间又去医院看望了几次陆林远，根据他的情况，治疗组把手术日期定在了下个月9号，也就是两周之后。

　　陆林深生怕需要他去抽血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又扯后腿，于是从定下日期开始便有意识的强迫自己多吃些东西，好在最近修养的不错，除了刚开始的几天还是没胃口，吃不了多少就会吐出来，到后来也就慢慢适应了，虽然刚吃完饭还是会想吐，但他现在已经可以努力忍下来，胃里的闷痛也是可以承受的范围。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距离沈舟遥出差的日期越来越近，可上次之后她却没有再提过这件事，陆林深有心试探，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出于私心，他不想让她去，可又怕她因为自己而不去，这个案子上沈舟遥下了很大功夫，如今终于有了眉目，他不想她的心血付诸东流，功亏一篑。

　　只是他不知道，早在从陆家回来的那天，沈舟遥就已经回绝了韩天墨，当时她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忙着照料，早就把案子什么的抛到九霄云外了，便一直没想起来告诉他。

　　这天刚吃过午饭，陆林深回到书房，正纠结着要如何开口，陆建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远儿的手术日期定了？”

　　“嗯。”

　　“我不方便出面，手术你照看好，千万不要出岔子。”

　　“嗯。”

　　嘟嘟嘟……

　　通话结束。

　　果然，陆建平总有能毁掉他一天好心情的本事，哪怕只是一通电话。

　　他烦透了陆建平的那副将军架子，好像谁都可以任他支使一样，动辄便端出命令的口气，颐指气使，不容忤逆，在部队是如此，回了家也依旧这样，因为了解他的性子，身边的人也早就习惯了，可陆林深偏就是个刺儿头，自打奶奶去世后，他回了陆家，便再没有拿正眼瞧过陆建平，像是报复似的，他说东，他便偏要往西，横下一条心决不会再顺着他的心意。

　　陆林深盯着已经暗下来的屏幕，突然觉得可笑，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子的第一次彼此认同，是想尽办法让陆林远活下去。

　　早知如此，不如他就早点听话，早早随了他的意，报考军校，也许那样大哥就不用经历现在的这些苦难了……说到底，还是该怪自己。

　　陆建平说的对，这么多年，他本就欠陆林远良多，如今更是怎么也还不清了。

　　咚咚咚——

　　飘飞的思绪被敲门声拉了回来。

　　“进。”

　　沈舟遥笑盈盈的走了进来，眉眼弯弯，眼睛里面是藏不住的喜悦，看着她的样子，陆林深也不由的跟着笑了起来，“什么事啊这么开心？还装模作样的敲门进来。”

　　她走到他跟前，煞有其事道：“陆林深先生，你有一份惊喜礼物，等待查收。”随后从身后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端端正正的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打开看看吧。”

　　陆林深看着眼前的盒子，惊喜之余有些惊讶：“给我的吗？什么东西啊？今天不是结婚纪念日吧。” 说着，动手拆开盒子上的丝带。

　　“我也不知道，妈派人送来的，说是特意给你买的呢，开心吧。”

　　他手一僵，眼里闪过一丝涩然，很快便被他掩了过去，低头继续拆着包装，清浅的梨涡微微扬起，轻声道：“嗯，开心。”

　　那盒子里躺着一件做工精美的毛衫，用料考究，品质上乘，手感也是极佳，不看品牌也知道价格不菲，沈舟遥拿过来端详了一下，笑道：“试试吧。”

　　“好。”

　　他走到沙发旁，脱了家居服，拎过那件毛衫套在身上。

　　原以为是他穿的太随意，肩膀衣摆都有些褶皱，她想帮他整理一下，走过去才发现，那衣服穿在他身上大了不止一点点，陆林深的身量本就算是高挑挺拔的，即便近来生病清减了些，也是副妥妥的衣架子，可那本该贴身穿着的毛衫却像件松垮的毛衣一样挂在他身上，就算是宽松款也属实是大了。

　　帮他上下理了理，脸上的笑容渐渐维持不住，她抬头看他，那人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兀自打量一番，微微笑了笑：“有点大了呢。”

　　她语塞，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有多不在意，才会连儿子的衣服尺码都不清楚呢？她没说话，因为觉得开口安慰只会让他显得更可怜，他已经够让人心疼了。

　　陆林深笑了笑，换下那件衣服，叠好后重新放回了盒子里：“哥穿应该正合适，先放起来吧，等他醒了再拿给他。”随后递给沈舟遥。

　　她接过来，点了点头：“也好，不过天冷了，也确实该添几件厚衣服了，妈想的周到。咱们明天去逛街好不好。”

　　“好。”他笑着说。

　　一直到看着沈舟遥离开，他眼里的笑意才慢慢退去，继而浮上一抹自嘲。

　　其实他根本不介意那件衣服的尺码，也从来没想过宋冉会特意为他买衣服，因为没有期待过，所以根本谈不上失望。

　　他想起那天在陆家，那碗给了他片刻温暖的羊肉汤，背后的用意他假装不知，只当是妈妈的心血来潮，即便不合胃口也依旧觉得惊喜，能喝下两口便已心满意足，其实那就足够了。

　　无论是担心他的身体，还是担心他身体里的血不够救活陆林远，那碗汤便已足够让他觉得安慰了，况且即便没有那碗汤，即便宋冉什么都不做，他也必定会倾尽所有，治好陆林远。

　　她大可不必费力关怀，用一件昂贵的毛衫去填补她心里的不安，以此讨好，防止他会临阵脱逃，悔不认账。

　　真的大可不必。

　　他突然想，在父母的心里，他究竟是有多不堪、多混帐，才会让他们觉得自已会弃哥哥的性命于不顾，吝啬求全呢？

　　胃里刀绞般的疼痛越发磨人，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似的，痛极反笑，撑着桌子起身，走进洗手间，将中午吃过的东西吐了个干净，随后仔细的漱了漱口，重新回到桌前坐下，继续看资料。

　　任侠总骂他除了能忍没什么别的优点，他想也是，可便是再能忍，身体的痛苦和心理的痛苦他也只扛得下一样，今天心里难过，不想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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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舟遥改了一中午稿子，此时正窝在阳台的躺椅上打盹，半梦半醒间，听见一阵窸窣的响动。

　　她睁开眼睛，见陆林深正坐在沙发上翻着药箱，一只手压在上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在找什么？”

　　“吵到你啦。”他抬起头看过来，脸色苍白带着歉意。

　　沈舟遥起身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看见他翻着药瓶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那点困意瞬间就没了，着急的问道：“胃痛吗？你的药在楼上里，我去帮你拿。”

　　他抬手拦住她，提了口气，声音却还是无力：“不用，药我都吃过了，我找止疼片。”随后又把手重新压回胃上。

　　沈舟遥了解他，知道这人能忍，但凡意识尚清便绝不会露出痛色，面上端着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不知内里已经溃败成什么样了。

　　她坐下来，握住他发抖的手，强迫他转身面对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别找了，止痛药在我这，任侠要我看着你，说如果不是疼得受不了就不要吃，深深，你……”

　　“嗯，我很疼了，遥遥，疼得受不了了。”

　　她看着他，眼前的人憔悴极了，面色灰败，苍白的唇上没有一点血色，费力隐忍之下，连眼角都有些泛红，眼睛里泛着层层水光，手心里也全是冷汗，明明已经熬的受不住，偏还要带着笑意。

　　她是很喜欢他笑的，可他却总是笑着说出让她心碎的话。

　　“好，我去给你拿。”

　　她回房间翻出那瓶尚未开封的止痛药，匆匆下楼。

　　把药瓶递给陆林深后，又去厨房接了杯温水，回来时却见那人已经吞了药片，弯腰压着身前的靠垫，闭着眼睛没有动静。

　　她坐过去，伸手扶过他的肩膀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却听他抖着嗓子哀求道：“别，先别动我。”她吓得忙收回手，心疼的眼圈泛红也不敢再有动作。

　　冷汗不断沿着他的鬓边滑落，挂在颌角，衬得他本就明晰的下颌线条更加清俊冷冽，气息短促，凌乱无序，背脊不断颤抖着起伏，却硬是强忍着没有让自已发出一丝声响。

　　良久，沈舟遥在一旁实在不忍再看下去，想开口告诉他别再硬撑，却听见那人像是再也无力忍受一般，颤抖着叹了口气，颓然道：“遥遥……很冷，抱抱我吧。”

　　下一秒，她便倾身抱住了他，阖着眼睛，睫毛轻颤，泪水自眼角悄然滑落。

　　“陆林深，我不会再放手了，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难过，再也不会被你骗了，你别推开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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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缓了好一会，等他攒了些力气，沈舟遥便扶他回到房间躺着。

　　她侧身搂着他，像从前他安慰自己那样，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他笑了笑，也不反抗，顺势把她抱在怀里。

　　“深深。”

　　“嗯？”

　　“你今天很难过对不对。”

　　他默了默，缓缓开口：“已经不难过了。”

　　“。。。”

　　“很神奇，很被你抱一下就不难过了。”

　　“唉……那你小时候一定很好哄。”

　　“傻，男孩子哪里需要人哄。”

　　“需要的。”

　　需要的啊，深深。

　　……

　　她更紧的搂住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们深深这么招人心疼，为什么总是没人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