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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我的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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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彬扭了腰过来想给她一个鬼脸,又因为熟悉的抽痛微微蹙眉,正好被女儿跟上,公文包被塞回他手里抱着,掌心重新附在他腰侧揉了起来:“老爹,扭头、扭整个身子,别扭腰。”
“知道了,小曦你比你妈妈还啰嗦。”他抱着公文包任由女儿帮他缓解着因为连台手术腰侧不可避免的酸麻,嘴上一刻不停,唇角却情不自禁地上扬,几乎咧至耳根。
“好像说了就有用似的,你看你呀,上了年纪哪年不住院,这以后可怎么办?”炎曦少年老成,总是想得长远,对于父亲的身体很是担忧,也下定决心学医为他保驾护航。
“打住,谁上了年纪,我才四十多好不好,男人四十一枝花。”气鼓鼓地抱着包快速进了车子,还把车门锁了,抱肩生闷气,活脱脱一个耍赖皮的小孩模样。
“老爸!喂!亲爱的老爹,英明神武的老爹,开门开门,我错了,您英俊潇洒、您年轻!”锁开了,炎曦赶紧开门入内,看着自己的父亲无奈地笑笑,一头钻进他怀里蹭了几下:“爸爸,我只是心疼您,注意身体好不好?”
“你气我!回去要跟你妈妈告状。”炎彬回抱女儿,闻着她发间的芬芳,心中感动却不愿说出来,可他那些心思炎曦都知道。
松开父亲后,炎曦坐了回去把玩着手指,轻飘飘地告诉他:“爸,我会帮您保守秘密的,下次不舒服别坐楼梯口了,那里阴冷。”
“嗯,昨天实在走不动了,总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不是?”他侧头望向女儿,笑得却有些牵强,不到万不得已不向同事求救是他的底线。
“如果不是赶上我放学,您......就这样悄悄地坐在那儿吗?”泪光荡漾,难以想象那个在创伤外科次次创造奇迹的父亲人后竟是那般的脆弱,也难以想象他是靠着怎样的毅力在抵御疼痛时保持思考和工作状态的。
“昨天恰好没有再排手术,好容易偷个懒还被你发现了,惭愧。”炎彬的目光柔和,侧面回答了女儿这个问题,他会带病继续工作,但绝不会影响到手术进度。
“哭什么?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别弄脏我的车,你这样回家你妈妈看见了要让我跪筷子的,赶紧把眼泪擦擦。”他最见不得他爱的人为他哭泣,最终用了这样的语气。
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炎曦擦尽眼泪,望向眉眼间带着遮掩不住的疲惫的父亲,肃然起敬:“爸爸,以后记得带药。”
他撸了一把新换的发型摇头:“不带,天天带药不是提醒我就是个病人吗?疼便疼了,忍着呗。”
“您绝对是最不遵医嘱的病人了!真的,拿您没办法!”炎曦对于父亲的倔强气恨交加,可又无可奈何,她多么想对他说:“您退休吧,女儿养您。”
“我不是病人,我是医生,有数,小曦这不像你,婆婆妈妈的,下次再这样不喊你了,闹心。”炎彬知道女儿到底是个女孩子,心思细腻,可不想被戳穿为了他心中的高峰付出过什么,只想看最终的结果。
“好好好,不说了,不喊我不行,你又不去开药,自己又不带药,疼得厉害了就硬抗吗?”炎曦依旧年轻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还是忍不住一吐为快。
“你妈妈会照顾好我啦,哎呀,不讨论这个问题,我们讨论一下今天午饭吃什么。”
“什么好吃吃什么呀,老爸你懂我的,要吃肉!”
炎曦在看到父亲写起自己第一次陪生病的他时的感动,情不自禁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次他们的对话,他的父亲,从不会用过多的言语形容自己的病痛,除了两次请求她帮自己揉一揉,一次想吐,和轻飘飘地走不动了再没有其他。
父亲的日记中这样记载着:
这是周五,我的溃疡发作,连台了好多手术之后腰肌疼痛,连带着我整条腿都使不上力气,本答应好女儿今天去接她放学,但是走出手术室后我发现我只能走到消防通道,我本想打字告诉她我的歉意,但是我甚至拿不稳我的手机,所以我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女儿和舒翼不同,她成熟得不像是这个年龄孩子应有的样子,她问我可以为我做什么,问我吃什么药,那一天我被疼痛折磨得意识模糊,浑身发冷,直到带着少女芬芳和体温的校服外套盖在我身上,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活着。
我抬起头,问她药呢?女儿脸上的神情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她没说,看着我将药塞进嘴里,她没有催促我,静静地在我旁边坐下,似乎觉得轻轻地帮我顺一会儿背我会好受一些,可那时候我实在难受顾不上那些,让她别碰我。
女儿一句怨言也没有,只是安静地陪着我坐在消防通道,我不知道我窝在腿上坐了多久,但是当我再抬起头时甚至有些眼前发黑,她接住了我下意识乱抓的手,可能小声说了一句:“爸,您慢一点。”
我让她扶一下我,体力透支后抵御病痛实在有些艰难,她小小的身体为了支撑住浑身没有力气的我用力到咬紧了嘴唇,那一刻我觉着自己这个父亲当得真没用,怎么能让我的女儿为我的身体操劳。
我想用俏皮一点的话缓解气氛,可是头晕目眩,胃还是肠针刺般的痛让我分不清自己在哪,甚至忘记了自己要干嘛,像是牵线木偶那样被小曦扶到床上,抱着她递过来的暖宝宝蜷缩起来。
她怕我着凉,用被子将我包裹起来,甚至拉到了我脖子下面,我痛得厉害,甚至没力气揉一下,我的女儿单膝跪在地板上从被子外面伸手帮我揉着痉挛不已、僵硬无比的腹部。
揉了之后我又想吐,她快速地踢了垃圾桶过来,看我吐得厉害不停地帮我顺背,我吐完之后精疲力竭,错把她递来的漱口水喝了下去,她一提醒又吐了出来。我累到连翻身都翻不动,小曦一边安慰我一边将我翻过来裹紧,她问我吐了是不是舒服一些了,快睡吧。
这个傻孩子守了我一个通宵,ICU里的值班护士也不像傻孩子那般神经紧绷地担心出问题吧,她一早就出门了,去医院食堂为我打早餐,我闻出她嘴唇上的肉包子味儿,定是担心我在路上匆忙塞了包子,我在洗澡她还又热了一遍粥,那一刻我感动到眼睛发涩。
女儿喜欢煽情,她说特别心疼我,那一刻我眼泪都快下来了,所以催促女儿赶紧去洗澡,女儿在里面问我是不是连台腰疼,一向坚强的老父亲泪水哗啦一下涌出来,匆忙拽了纸擦掉,怎么可以哭呢?男儿有泪不轻弹。
女儿几个月前缠着我说自己对中医特别有兴趣,一定要我介绍个同事让她好好学习学习,我也没当回事,随意找了个学中医的在外科轮转的学生教她。
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女儿一副看着小白鼠的兴奋模样把我按在沙发上,她得意洋洋的说给妈妈试过她的手艺那是相当的好,让爸爸也试试,可直到她的手指顺着经脉游走,那通体的舒畅遍布全身时我才知道,我的女儿啊,她是为了我很认真地学习了推拿。
我舒服到趴着睡着了,女儿还帮我盖上了毛毯,这体贴温柔的女孩子是我炎彬的女儿啊,我以她为傲,小憩之后她叼着棒棒糖递给我一杯枸杞红枣茶问我:“喝水吗?”
我接过温水小口地喝着,她得意洋洋地问我自己手艺如何?我忍不住打压她让她再接再励,小曦倒是不恼,坐在我旁边说了一句:“现在我宣布,老炎成为小曦的入编小白鼠,终生享受试验过程。”
我也跟着哈哈笑着,一把揽住小丫头的肩膀刮她的鼻子:“小曦,你可真不客气,你老爹可经不起你折腾,还想留着小命呢?”
“爸爸!抗议无效哦,要不我让妈妈来仲裁?”小曦总是搬出舒翼来压我,真是把我怕媳妇儿的点儿都暴露了,但她真的在小小的年纪做得比她的母亲更好。
“服了,你们娘俩合伙欺负我。”我这样说着,却知道她们俩把我放在心里第一位,为我的身体担忧,付出了太多。
“欺负的就是你啊!不欺负你欺负谁呢?”娘俩嘎嘎笑着,异口同声。
炎曦看完这一天的日记,双眼已经被泪水填满,原来她的父亲都知道,知道她曾经为他做过的一切,他那样坚强的人竟然也会因为感动而哭泣吗?
这样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竟然是撑起整个江苏创伤外科中心思路和方向的领军者,是可以在被确诊为ALS后还能拖着变形的腿行走在抗疫一线指挥的人。
炎曦的父亲他自小就没了父母,寄人篱下,若不是因为有妻子儿女他的这一辈子都感受不到亲情的美好,他这一辈子都勤俭节约,即便不能走了也不愿意用积蓄换电梯房,他将银行卡悄悄塞给了炎曦。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歉意,轻声说:“小曦,爸爸只给你留了可以在市中心买一套单身公寓的钱,以后跟老公吵架不想回家咱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总归有个地方住,最好是把他赶出去住。”
炎曦那时候跪在地上,将脸埋进父亲的腿缝,不想收下他唯一的积蓄,可是他一再坚持着,也不敢忤逆他,他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头笑着:“多大的孩子了还撒娇?赶紧要个孩子。”
“爸爸!我不想要孩子。”那时候炎曦已经三十多了,可还是没要孩子,舒翼忙于科研顾不上她,炎彬倒是老是催她。
“你这孩子!怎么能不要孩子呢,不当妈妈多不完整啊,你这么漂亮,孩子也会漂漂亮亮的。”已经六十多的炎彬很想在自己还能动的时候抱抱自己的外孙或者外孙女,可女儿却总也不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