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起一粒沙》风与山海

3、吵架

　　难得周末，日光倾泻了半间屋子，晃得人眼疼。
　　言子清睡得迷迷瞪瞪，这几天连着熬了几个大夜，身体疲惫得使不上力气，她刚准备翻个身再睡，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咚咚咚地，在半梦半醒间尤其渗人。
　　她被吓得一激灵，翻身起床，胡乱踩着拖鞋往门外跑，一颗心悬在胸腔里，吊着一口气，不敢呼吸。

　　睡得久了，眼睛朦胧不清。言子清踮着脚从猫眼里看了半响，却什么也没看到。
　　她怀疑自己幻听，揉了把眼睛，准备开门查看。

　　咚！咚！又一阵砸门声，像是有硬物撞击在铁门上，紧接着传来男声的咒骂。离得近，声音格外清晰。

　　刚刚降下去的恐惧感又重新升腾，言子清抄起鞋柜旁边的棒球棍握在手里，临开门又觉得不妥。
　　没有时间犹豫，她飞快跑到室友卧室门前敲门。

　　门外的咚咚声还在继续，混着撞击声。言子清一手的汗。
　　室友的房间没人应声。

　　没回来？

　　言子清站在室友卧室门前长出了口气，告诫自己冷静。准备转身去开房门的时候又抓紧时间跑进自己的卧室拿了手机。
　　言子清边跑边调出了拨号界面，按了110，预备有情况立马报警。

　　“开门！开门！他妈的，大早上聋了吗？”门外的人骂骂咧咧的。

　　言子清打开门，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棒球棍。

　　门口是一个中年男人，满脸横肉，眉毛杂乱，浑身酒气，手中握着半截拖把棍。
　　“哟，在家啊，我以为这屋里都是死人呢……”对面的男人把拖把棍往门缝里挤了挤，想撑开门。
　　言子清捏着门把手暗中使劲，没让对面得手。
　　“你谁啊？大早上的想干嘛？再这样我报警了啊。”言子清故意扯着嗓子喊，尤其加重了警察俩字。这屋子属于老小区，隔音效果不好，只要她喊得够大声，引起点注意，也能以防万一。

　　“我谁？”对面的男人发出一声哂笑，瞪着通红的眼睛看言子清。
　　“我他妈是你房东！我谁！”他突然增大了音量，听着格外愤怒。
　　梆梆两声，他又拿着棍子示威性地敲防盗门。

　　“交钱知道吧，房租！他妈的住房子不给钱，谁给你惯的……”
　　“你是那来的房东？我和房东早签好合同了，20号交钱。你骗谁呢？你这是敲诈！”言子清卯足了劲，当场反驳。
　　言子清拿着棒球棍猛地推了下放在门缝里的半截拖把棍，又死死握住门把手。

　　“敲诈？谁他妈敲诈你，这房主是我妈！”
　　“给钱，收完下半年房租我就走，我还赶趟呢，妈的哪有时间跟你这耗……”门口的人酒气上涌，说到后半句打了个酒嗝，臭气熏天。

　　闻言，言子清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

　　“我不认识你，和我签合同的不是你，我不能随便把房租钱转给你。房租钱我会按照合同时及转给房主的，如果你真有问题我建议你和房东私下沟通。你现在这样堵在门口算是骚扰！”
　　见门口的人不为所动，言子情抬手向他挥了挥手机界面，狠声道：“你再这样赖着不走我叫警察了。”

　　“哎，你这个姑娘……”门口的男人忽然伸出手。
　　言子清被突然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情急之下手里的棒球棍直直地向对面砸去。

　　“砰”一声。

　　“卧槽，你他妈有什么大病……”
　　“说了我是来收房租的！这是我们家的房子！”
　　中年男子在门和棒球棍的双重作用下摔倒在地，原本被他握在手里的拖把棍被扔在一边，顶端有丝丝血迹。他原本胀红的脸这会倒是淡了几分。

　　言子清偏头去看，男人的左手摊开着，有血渗出，在地上形成一滩小小的血洼。
　　她握着棒球棍没动，双眼死死盯着躺倒的男人，左手翻出手机页面给房东打电话，同时右手重新拉回防盗门，做好抵御的姿态。

　　男人还在继续咒骂。
　　隔了一会，他突然直起上半身，在裤兜里摸索什么。

　　看见对方的动作，下意识地，言子清“哐”一声，合上防盗门。
　　她感觉自己牙齿有点打颤，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电话里的忙音加重了这种恐惧。她想自己现在不应该打给房东，而是该打给警察。

　　下一秒，电话接通。

　　…………

　　张来财盯着往外冒血的左手，气不打一出来，偏偏手机那头还在占线。
　　昨天晚上喝了一夜酒，早晨从人堆里爬起来头疼得要死。他寻思正好路过收了这家房租，下午睡一觉，晚上赶场顺便交了定金，毕竟王哥那边只认钱不认人。

　　呸，一群烂货，不就那么些路数嘛，还搞什么VIP制，妈的老子真金白银往里砸了这么多，搞个身份还要交钱，穿个皮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这女房客也真他妈的有病，叫了半小时不开门，一开门牛皮哄哄的，左一个敲诈右一个警察的，妈的我又没犯法。

　　看着血丝糊拉的左手，张来财灵机一动，举起手机咔嚓了一张，发给赵秋蕊女士。
　　果不其然，下一秒，手机多了两个五千的转账。

　　“不好意思，我送您去医院，前面我确实过激了。”张来财抬头，是先前揍自己的女房客，戴着个黑帽子，脑袋黑乎乎的。

　　“现在知道了？妈的你早点付房租不就没这茬了，我他妈的手废了……”

　　张来财边跟着女房客往外走，边掏出手机回复：“宝贝，今天买，今天买，哥说了今天买，那能迟到。”
　　张来财抬手抹了把脸，美滋滋地盘算自己的帐，房租加上新收的这一万，下周搞完还能剩点。嘿，今天这一摔也值了……

　　天空像是被水洗了一遍，蓝得纯粹，太阳高高的挂在那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点。

　　言子清带着张来财做包扎，一路上张来财都和他那个宝贝聊得火热，对言子清倒是少了早上的那份气势汹汹。
　　毕竟自己失手在先，言子清自始至终都吊着口气，生怕张来财一个反扑，再讹上自己。所以当房东赵秋蕊女士在取药房门口拉着她道歉的时候，她更加惴惴不安，赵秋蕊女士每说一个对不起，言子清就感觉自己的身高低一分。

　　“姑娘，真对不起，是我没协商好。孩子是我没教育好，吓着你了，不好意思，这样，我给你免一个月房租，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保证，之后这种事一定不会发生了。”

　　赵秋蕊女士穿着件红色的薄纱短袖，白色热裤，黑色绑带高跟鞋。烫着大波浪，嘴巴涂得通红，像是小城镇里和你擦身而过的普通妇女。但她的眼神不是精明的，她看着你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莫名透出几分慈祥，闪烁着几分母性的光辉。

　　言子清招架不住这样的眼神，一个劲道歉：“阿姨，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故意揍他的，我当时实在太害怕了，下意识的就……”
　　“没事，没事，我知道，我这孩子喝点酒脑子就不清楚了……”赵秋蕊握着言子清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语气关切。

　　触手的皮肤虽然细软，但能摸到很明显的手纹，骨节粗大，一看就是一双年轻时操劳过度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赶路的原因，赵秋蕊的手很热，明显高于的她，还带着薄薄的汗。

　　“没事阿姨，我没事。这是医生开的药。”言子清趁着递药的功夫，把手从赵秋蕊手里抽出来。

　　抽出来的瞬间，却又不自觉握了下手，仿佛要抓住什么似的。

　　“阿姨，只要按时涂药，不要沾水，应该没什么问题。今天真的不好意思。”说毕，言子清立马掏出手机，给赵秋蕊转房租。

　　“说了少一个月，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听话，收了。”赵秋蕊笑眯眯看着言子清，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在金钱面前，言子清骨气为零。毕竟一个月房租也不是小数目，她犹豫了一瞬，即刻点了收款。

　　周末的早晨，波折不断，但似乎都是插曲，还算得上是白赚了两千块。言子清捧着手机，笑得欢快，准备趁机奔赴一下被自己推脱了许久的约。

　　电梯门口排成长队，言子清绕开电梯口，准备坐手扶电梯下去。

　　意外的，手扶电梯没几个人。

　　言子清踩上扶梯。

　　或许注意到某些人只需要一个抬眼的瞬间。

　　身侧方向朝上的电梯底端也有一个人，那个人，很眼熟。
　　套着简单的白色体恤，黑色宽松卫裤。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捏着一沓单子，站得笔直。
　　医院的走廊喧闹不已，手扶电梯那倒是空着，像是生生给他隔出了一个小空间。
　　似乎他独行于这世间，和这尘世隔着十万八千里。

　　言子清侧头盯着他看，潜意识似乎觉得那个人不会注意她，更何况脑袋上还顶着个帽子，便看得更肆无忌惮。

　　最近的时候，他们两个隔着一个不足半米的通道，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彼此。交际的一瞬，言子清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有实感，有些灼热，流淌着年轻的、富有生机的气息，带着那个人的松香气。

　　扶梯快要到头了，言子清往前疾走了几步，又侧身转头去看电梯上的人。
　　还是那样笔直，那样孤傲。
　　不曾想下一秒，电梯上的人也突然侧头。

　　或许他们视线相交有半秒，或许都不足半秒，电梯上那个人压根没注意到她，言子清在心里哂笑自己，微微侧头，尽量装作无意地将视线放在远处那对白发夫妻身上。

　　一生一世，白首不分。岁月更迭，人来人往，又有几人有这样的运气？

　　七月的Q市，潮湿、燥热，空气似乎都带着粘腻感。街边的梧桐树舒展着，宽大的叶子层层叠叠，在地上洒下一片阴影，枝叶的影子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像是随风轻晃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