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48、织梦

　　柴湘立即摘下了面巾，奔向青离。青离迟疑了一下，喊了句，“二姐？”
　　时沿则朝着洛承宣作揖，“殿下。”

　　洛承宣应了声，又看向那黑衣女子，明眸皓齿、雪肤柳眉，英气可胜男子。
　　竟是她……
　　洛承宣低头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内宫行窃，姑娘好大的胆子。”
　　柴湘反唇相讥，“步步杀招，殿下好毒的心肠。”若不是阿漓和严公子在场，她今日只怕不死也残。

　　“本王不过处置个刺客，还得先摸摸良心？”
　　“我柴家当年献此圣物于陛下，便得陛下应允可自由出入宫门，何来刺客一说？”
　　“柴小姐如此装扮入宫，宫门守卫真该治渎职之罪。”
　　“殿下这般专注姑娘家装扮，不知是贵门小姐之福还是天下百姓之憾？”
　　“伶牙俐齿。”
　　“吹毛求疵！”

　　眼见二人又有开火之势，青离赶忙将柴湘拉至身后，“家姐今日是与我们一道来的，入宫门后便走散了，若是冲撞了殿下，还请海涵。”
　　柴湘惊诧，一向胆小的小妹竟如此临“危”不惧、落落大方。不过好在柴家人身份已亮明，又有旁人在场，谅他不敢拿她如何。

　　果然，洛承宣不再揪着她不放，只问道：“柴小姐穿成这副模样，只为赏灯？”
　　柴湘脸不红、心不跳，“正是，殿下可要一道赏赏？”
　　洛承宣颔首致意，“谢邀。”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内室，气氛好不融洽，哪有半分方才水火不容之势，看得青离瞠目。

　　时沿不急不缓跟上，临到门口，回头朝青离看来，眼中笑意点点，“三小姐一起？”
　　时沿声音不低，引得前头二人一道看来，青离恍然回神，窘迫地跟上。
　　临入门前，青离仰头望了望夜空。
　　是缺月……

　　内室中，四人沉默地望着梦灯，久久无人言语。
　　直至一只飞蛾扑棱着短翅朝灯芯靠近，洛承宣手起刀落，刹那便将其斩下。
　　柴湘只觉脖颈微凉，“殿下……”
　　洛承宣睨了她一眼，五指翻动，耍了一个漂亮的刀花，“好毒的心肠？”
　　柴湘认怂，“……好快的刀法。”她不得不承认，单论武力，她确实敌不过，于是便专心瞧起梦灯来。

　　洛承宣问：“柴小姐可瞧出什么名头？”
　　柴湘单手微托着下巴，神色认真，“瞧倒是瞧不出，可以摸么？”
　　“请便。”
　　柴湘挑眉，这会儿便这么好说话了？
　　她倒也不扭捏，径直上前端起梦灯，左右“观赏”起来。

　　青离在她身后看得心中直痒痒，他频频朝洛承宣投去“渴望”的眼神，果然得到了对方的友好问候：“三小姐一起？”
　　青离眉开眼笑，正要欣然应下，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了眼时沿，见时沿点头示意，她才这才向洛承宣道了声谢。

　　姐妹俩对着梦灯左摸摸，右碰碰，也没整出啥名堂来。还没来得及失落，佛堂外便传来了几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柴湘极为敏感，细细一听便分辨出来人，她紧张地拽着青离，低声耳语，“是爷爷！”
　　青离忽觉脑壳微疼，这只怕是来逮她的……

　　正如青离所想，柴老将军确实是来逮她的。不过令老将军“惊喜”的是，他这一趟竟一次性逮到了俩！
　　姐妹俩面对怒气冲冲的爷爷，皆乖巧低下了头。
　　柴松看了眼柴湘身上的夜行衣，额间青筋突突地跳，他朝洛承宣深行一礼，“老臣管教无方，请乾王殿下降罪。”
　　乾王？
　　柴湘一惊，立即看向洛承宣，眼中盛满了探究与一种道不明的情绪。
　　是她吵昏了头，竟未曾深究他的身份。

　　洛承宣忙将柴松扶起，“柴将军言重了，二小姐不愧是将门之后，武艺了得，不过是同本王切磋了几招剑法，无碍。”
　　柴松心下微松，只是嘴上仍旧不住地告罪。
　　姐妹俩被爷爷领走时，频频回头，看在他人眼里，倒存了几分“恋恋不舍”之意。
　　柴老将军心中直叹女大不中留。

　　时沿在一旁目送他们离开，视线紧随着青离。
　　“子升兄与柴三小姐之间，倒是与传闻相去甚远。”
　　时沿收回视线，疑惑问道：“传闻？”
　　洛承宣调侃道：“传闻中，你二人虽早早定了亲，却是互相不喜。”
　　定亲？
　　时沿再次望向那道纤细身影，低喃道：“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

　　青离和柴湘刚入轿落了座，柴松便开始吹胡子瞪眼，“你这丫头！不是要休息吗！怎么跑到丞相府去了！又怎么跑来了皇宫！”
　　青离骇了一跳，她何时被人这么“吼”过，“时沿……是严……严哥哥他带我去的。”
　　原谅她实在记不起时沿现下的名字，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将“战火”转移。

　　谁知老爷子一听，顿时熄了火，既心酸又欣慰道：“你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严家那小子，左右这个婚约爷爷没应错。”
　　“哈？”姐妹俩异口同声道。
　　青离一脸震惊：婚约？什么婚约？和谁的婚约？
　　柴湘则一脸紧张地捧着青离的脸，“小妹你怎么了？什么都忘了？怎么回事啊爷爷！”
　　青离挠了挠头，“就……大约是不小心摔着了，暂时没了记忆，也没什么大事儿。”

　　“哼，能蹦能跳，我看好着呢。”柴老爷子又板起了脸，“湘丫头，你的事打算怎么和爷爷交代？想好借口了没？”
　　“没呢……啊呸，没有的事儿呢爷爷，我就是一时新奇进宫遛遛。”柴湘吐了吐舌头。
　　老爷子叹道：“你啊……柴家人可随时出入宫门，是圣上隆恩，我们理当感念在心，守住分寸。那梦灯既已献给圣上，你万不可再瞎打主意！”
　　柴湘自知理亏，即便心中仍存念想，到底没再多说些什么。
　　青离则陷入了沉思。

　　*

　　夜深人静时，青离偷偷摸去了柴湘房中。
　　“阿漓也来盘问我了？”柴湘点燃了矮榻旁的油灯，“我倒还想先审审你呢。”
　　“审我？”青离抱膝坐在矮榻一角，无辜地望着她。
　　“你和你的严哥哥啊！”柴湘在一旁坐下，伸手揉了揉青离粉嫩的脸颊。
　　“我……我和他有什么好审的。”青离小脸一红，“我们只是朋友，二姐你别瞎说。”

　　柴湘逗她：“你们婚约早定，也是时候好好培养感情了，别害羞啊……”
　　“什……什么婚约啊，我可不认……”青离吓得直结巴，柴漓的婚约和她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哇！

　　见柴湘还要取笑她，青离忙转移话题：“二姐，那个梦灯是怎么回事啊？”
　　还有柴家，想来洛书颜口中的前朝降臣指的就是爷爷，柴家、梦灯是否有着另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这是否会是他们解开梦灯之谜的关键？
　　青离一脸期待地望着柴湘，却见柴湘渐渐敛了笑意，垂了眼眸。
　　青离安抚地从身后搂住柴湘，“二姐，我不问了，你别难过。”

　　柴湘靠着青离的发顶蹭了蹭，“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阿漓……你还记得姐姐吗？”
　　青离茫然地望着她。
　　“我是说，我们的姐姐，柴溪。”

　　“梦灯本是我们柴家祖传之物，后被曾祖父献给了当时的前朝君主。前朝大乱时，爷爷归降了成国，姐姐入宫斩了前朝太子首级，夺回了梦灯。”
　　“再之后，姐姐为守成国刚攻下的最关键的一座城池……血战焚寂山，两军覆灭，仅一人生还。城守住了，姐姐却再也没有醒来……”
　　“那梦灯是在战场上发现的，传言梦灯能织梦，我也想试试，究竟能不能织梦……”
　　织一个填满柴溪音容笑貌的梦……

　　一滴清泪滑落，柴湘抬手抹去。
　　青离鼻尖一酸，哽咽道：“姐姐她……很厉害。”
　　柴湘笑道：“是啊，无论是在前朝还是成国，她都是最强的巾帼女将…… ”

　　*

　　青离回到闺房后，便倚靠在床榻旁发呆，直至窗边传来“咚咚”轻叩声。
　　她起身推开窗后便闷闷地坐回床榻。
　　时沿翻窗入屋，“你怎么了？”
　　青离顿了顿，垂眼道：“就……听了个让人难过的故事。”
　　时沿一时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
　　青离又问：“时沿……你说，梦灯真的能织梦吗？我们现在是在梦里吗？这又是谁的梦呢？”

　　时沿俯身揉了揉青离的发顶。
　　青离抬眼回望，四目相对，二人一时俱是心跳如鼓。
　　时沿目光温和，强自镇定，瞳仁中盛满了她的影子，“我只知道，有你在的世界，便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