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40、死遁

　　公主府废弃的小阁楼视野颇佳，正好能瞧见大街讣告张贴的位置，围观的百姓惋惜声此起彼伏。
　　“明明丢下两具尸体，可讣告偏偏只写死了公主，这狗皇帝到这份上了还舍不得太子这枚棋么？”天方嗤笑，“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么一闹，倒是与《世说奇观》所载有些出入啊……我们这算是改变了历史么？”
　　时沿却不以为然， “民间流传向来真假掺半，若真说改变历史，还得看那羌城之战是否会如期而至。”
　　南荣初瑛闻言一愣，“还会有羌城之战么？可明明我这个导火线已经不存在了……”

　　“谁说导火线这样便不存在了？史书上对羌城战发的缘由可并无记载，它可以是周元瑾强撸西桑公主，也可以是周元瑾谋害西桑公主……”见南荣初瑛脸色渐差，天方忙道，“我只是随口胡诌，打个比方而已……”
　　南荣初瑛拧眉思索，试图拼接脑海里的零星碎片，“我以为羌城之战也在外祖父计划之内，他欲挑起两国战事，让大梁卷入西桑内战之中，好借机利诱助我杀回西桑……这其中，我和怀英的关系是突破口。我既死了，这战事还有挑起的必要么？”
　　时沿只道：“不无道理，只是凡事多加谨慎总没错，我们可以守到周元瑾回大梁王都，那样总该无虞。”
　　南荣初瑛还欲说些什么，天方却突然警觉起来，“院里有人。”他将窗户闭上，又掏出天方石，显现院中影像，不一会儿，周元瑾跃过院墙，闯入画面，几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南荣初瑛。
　　南荣初瑛只觉心漏跳了一拍，青离不由握紧了她的手，“不下去见见他？”
　　她摇了摇头，青离又将视线投向时沿，时沿会意，一个瞬移便来到了院中。

　　“她人呢？”周元瑾平静地问。
　　“谁？”时沿明知故问，见周元瑾不回答，他叹了口气，“如你所闻，在清和宫大火中遇难了。”
　　周元瑾却置若罔闻，“如果她实在不愿见我，请帮我传达一句话。”说着，他抬眼望向阁楼处，阁楼窗台紧闭，远远望去，隐约有人影。
　　南荣初瑛忙侧身躲开。

　　青离不忍道：“真的不去见他么？他托时沿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
　　“好好活着……”
　　南荣初瑛眼眶瞬时蓄满了泪水……
　　若是执意复仇注定生灵涂炭，她不想她的坚持引起一场又一场浩劫，更不想周元瑾为此丧命，当年他们的缘分若是止于羌城，便不会有后续种种，那么现在，就让这一切同清和宫的大火一起湮灭，多好……
　　只是母后、王兄，对不起，阿瑛没法手刃仇人了……这世上真有神明在，那么恶人会有天收么？

　　大梁使团依旧逗留在西桑，除了“军师”天方同“军师的小弟”青生依然守在周元瑾左右，青离三人踏上了去往羌城的路。
　　回羌城是时沿提议的，他说要未雨绸缪，可究竟如何绸缪却执意不肯告诉青离，究其原因是青离的再一次擅自行动。临行前夕，她带南荣初瑛偷偷潜回玉溪宫取几件重要的东西，好在未出什么意外，不过时沿依旧表示他也要任性潇洒走一回。

　　一路上，看着青离同时沿斗嘴耍赖，南荣初瑛心中生慕，神界一定很美好吧，不然怎会养出青离这般明朗纯真的女孩儿，倘若周元瑾真是天神怀英，那么在他身边，是否也有这样一个女子……即便已然决定放下，她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时时为那人牵动……

　　不同于之前从羌城前往西桑那般规规矩矩，此行三人时而御风驾云，时而落地漫游，脚程虽算不上快，倒也在南荣初瑛生辰那日到了羌城。
　　时沿在郊外幽静的半山腰辟了间竹屋。
　　半月奔波，南荣初瑛疲累得沾床就睡，这一次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一世又一世地轮回，一世又一世地挥刀自刎，如同陷入了无一个首尾相连的环，刚走到终点却又立刻迈入了起点。忽然画面一转，她看见一白衣少女和一位白须老者对面而立，四周淡淡迷雾缭绕，看不清模样，可他们的对话却清晰到传入耳中。
　　“丫头，选什么命格？”
　　“生死别离……”
　　“用三世换这样的一世，值得吗？”
　　“不试试怎知值不值？星君放心，我只试这一次……”
　　“你这么做，怀英可知道？”

　　怀英？
　　南荣初瑛心下微动，一步步小心翼翼朝那处挪去，欲拨开迷雾一探究竟，可没走两步，她忽然从睡梦中醒来，耳畔只余那女子淡淡的自嘲声，“他……大约不在意吧……”
　　南荣初瑛只觉心尖刺痛，眼角的泪珠悄然滚落，没入发间。她这是怎么了？

　　卧榻缓了许久，南荣初瑛惊觉天色已暗，周遭静得只余竹叶沙沙声、林鸟蹄蹄音，她心下一慌，唤了两声青离没人应，一时间什么不好的念头都涌上心尖，便不管不顾地冲到屋外，却见一条黑色巨蛇盘桓在前方竹林上空。
　　惊呼声还未落地，巨蛇便化作一道光影“嗖”地砸在她面前，直到玄衣少年同他怀中青衫少女的身形显现，她这才松了口气。

　　青离落地后是被时沿打横抱着，她攀着时沿的肩膀下地，忙拉过南荣初瑛，“阿瑛，我们带你去个地方。”她又催促着时沿变身驼他们去，时沿却道：“累了，让小白来吧。”
　　小白载着三人在林中穿梭，盘旋而上，不一会儿便到了山顶。青离拉着南荣初瑛奔向山尖尖处，墨发轻舞，青青白白的裙摆在风中摇曳。她们登上山尖的那一瞬，墨染的夜空中忽的划过阵阵流星，如银河天雨洒向人间。
　　南荣初瑛一时看呆了眼，直到眼前的少女回眸冲她灿然一笑，“阿瑛，生辰快乐！”
　　她微愣片刻便绽出灿烂的笑容，而后在青离的催促下许下了愿望，泪水悄然漫过眼眶，模糊了视线，她抬眼望向前方炫目星空和眼前比星空更美的女子。
　　漫天流星带走了她今生所有的心愿，去往远方……

　　远处，时沿倚着小白，静静望着那道青色身影。半饷后，他双手合十，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却见小白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时沿揉了揉小白的脑袋，“好歹出了力，借一个心愿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