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39、真相

　　不知不觉夕阳已染红了天际，南荣初瑛独身策马前往国公府，一路上思绪纷乱，久远的记忆不断涌现。

　　她从小便知道母后南荣嫣才是南荣王族正统血脉，是先皇的外孙女，而父王只是几代前的旁支血脉，因南荣王族子嗣凋敝，才寻了他这个“才德颇佳”、远离庙堂的旁支与正统血脉联姻。父王在民间育有一子，便是南荣宣，至于原配，传言被他抛弃后几年便离世了。
　　初时，他政绩颇佳，赢得了众多老臣的忠心，可仍有不少先皇旧部只认母后那一脉为正统，那些年可以说是朝野不安，可她不懂朝事，父王说朝堂人心复杂，哄骗她替王兄守着太子之位她也便照做了。而郑国公这个外祖父似乎自母后离开以后便与她不大亲近，直至羌城之战前夕，他托红叶带了封亲信，信中道明她母兄确为永庆帝所害，还让她借大梁之力推倒那个窃国贼，为母兄报仇。

　　那时的她尚不能接受那个血淋淋的“真相”，颓然回到羌城，得到的却是周元瑾出城迎战西桑大军的消息，一切是那么的突然，那么的混乱……
　　又那么的巧合……
　　南荣初瑛抬头望向国公府的匾额，门口已有护卫迎了上来。外祖父在这个时间点请她来，还是巧合么？

　　管家将她引进书房便离开了，房中仅郑国公一人临窗而立，他两鬓微霜，却是目光如炬，身形消瘦，却是精神奕奕，“公主请坐。”
　　对着一身儿郎装扮的她喊公主，如此单刀直入，南荣初瑛闻言也是一愣，她很快收拾了情绪，直言道：“红叶是您的人，这十年种种，您早知道。”
　　郑国公并未正面回应，只道： “我的人不也是你的人？孩子，这世间，只有我才是你真正的亲人。”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想认那个财狼之心的窃国贼人？”
　　“还有我母后和王兄，您怎么就肯定他们已经……”她心中尚存一丝侥幸，只要一日没确认父王殿中的鼓是母后和王兄，就还有希望不是么？
　　郑国公深叹了口气，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叠画卷递给她。她似有预感，颤着手展开画卷，果见那一幕幕刻入骨血的画面，这些画同生辰那日周元瑾被掉包的贺礼一模一样……而今天，她又发现了一个曾经忽视的细节，每副画的落款都是一条口吞人头蛇图并一个虚字，同在灵虚观还有尤将军遇害现场所见的蛇头鞭如出一辙。

　　“十年前，刚得到皇后抱恙需往天域山修养的消息，我也曾怀疑过，可到底几次探访都见到了嫣儿……直到她在天域山几年不归，寻人暗中调查才发现那人并不是嫣儿。你一定很奇怪，我那时便发现不妥，为何不早早揭发他？不是我不想，只是早已来不及……一来，我没有证据，他们即便遇害，也是尸骨无存。二来，他在朝中立稳了根基，边陲之地又有心腹力量壮大，我若执意与他对抗，朝野必定大乱，边境也将不稳……”
　　“这几卷画是您画的？”
　　郑国公摇头，“几月前，有人潜入国公府偷偷留下的。”
　　“您相信画中一切就是真相？”
　　“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只要物尽其用，它便是有价值的。”

　　只要物尽其用？包括利用它来摆弄她这颗棋子是么？
　　“那您今日告诉我这一切，又预备如何？你我今日联手，朝野、边境便能安稳？”
　　“你与大梁周元瑾交情匪浅，若是借他之势，必能稳坐西桑君主之位。”谈及君主之位，郑国公眼眶发红，似着了魔，“如若不然，我们拿什么与他抗衡？搞死他容易，可他若不明不白死去，任何一方势力都能揭竿而起，我们必须有能够镇压四方的兵力倚仗。”
　　“我与周元瑾不过萍水相逢之交，他凭什么帮我？更何况，师出无名，大梁又凭什么帮我？”

　　“你别忘了，尤将军一死可与西桑有脱不了的干系，大梁若是相助，我自会许他们无尽好处。”
　　南荣初瑛只觉心底生寒，“尤将军的死是您干的？”
　　郑国公眯眼笑道： “这重要吗？”
　　南荣初瑛心中呵笑，想起前世力荐她入羌城查尤将军之死一案的便是这位外祖父，他不过欲借她之力重整西桑王权，母兄之死他又何尝真的在意？想起前世结局，他机关算尽，左右不过又是一场败局罢了。

　　假意顺从应付完郑国公后，南荣初瑛便出了国公府。天色已暗，她牵着马漫无目的地走着。
　　主街两道已摆满了新摊，宫中风云四起，王都的夜市却依旧热闹平和，可倘若真到了刀兵相见的那日，他们还能拥有这份平静么？
　　正想着，手中的缰绳被人牵过，她抬眼看去，却见月光下周元瑾垂眼看她，“闲来无事逛逛夜市，碰巧遇见了你。”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她忽的想起，前世也是在这夜市中，她掀起轿帘唤住近在咫尺的他，“周将军，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可否向将军讨份生辰礼？”
　　那时的她一身女儿装扮，未戴面纱，无异于直接向他表明身份，那样的举动热烈而大胆，却似乎也埋下了危险的种子……

　　回忆被夜风吹散，耳畔响起周元瑾的声音， “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
　　她脚步微顿，等着他的后话，可这时金麒卫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她和周元瑾警觉地抬头望去，不一会儿，一列金麒卫已到近前，“殿下，陛下急召。”
　　南荣初瑛匆匆看了周元瑾一眼，便随金麒卫进宫，郑国公府离宫门很近，她策马跃进宫门时回头望了眼，那人似乎还站在原地，宫门缓缓关上，月光似汇聚成一条光路，指向他所在的方向，只可惜，他们注定背道而驰……

　　路上金麒卫告诉她，永庆帝也召见了安和公主，公主正在玉溪宫中等他一同前往。
　　南荣初瑛到了玉溪宫直奔正殿，她推门而入，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阿离，帮帮我。”
　　殿中，青离和时沿一齐朝她看来，青离已化作她的模样，着一身男装，“这次，换我来扮你哥哥，告诉我，你想怎么做？”

　　一刻钟后，太子公主和贴身丫鬟红叶从殿中出来，他们在金麒卫的护送下前往清和宫，宫人将他们引进永庆帝寝殿，又将红叶拦在外头，“陛下只召见二位殿下，红叶姑娘还是在外头等候罢。”
　　青离闻言拍了拍“红叶”的肩，“小叶子，乖乖等我哦。”
　　眼前的“红叶”不是别人，正是时沿所变，他无奈地看了青离一眼，用眼神叮嘱她万事小心。
　　青离和南荣初瑛进了殿，宫人已尽数散去，而永庆帝正靠在床榻上盯着他们，目光灼灼。
　　床榻一侧摆着一架鼓。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永庆帝的情绪比在寿宴上镇定了不少，他笃定眼前的一双儿女必有一人是假的。
　　青离呵笑，径直走向那架鼓，“我是您十年未见的儿子啊父王，这架鼓可让我好找，我的脊骨还在这儿呢……”
　　说着，青离扭了扭后背，那处仿佛少了根骨头般软地不像话，接着她又直接拿起鼓架旁的鼓槌朝后腰处插去。她背对着永庆帝，鼓槌瞬间消失，而她的后背仿佛有了支撑一下子挺拔了起来，“哦对了，母后也快修炼成人形了，她那根脊骨您放哪去了？”
　　永庆帝尖声呼救，“来人！来人啊！”进殿时青离筑了层结界，眼下任凭他怎么呼喊都没人会来。

　　青离不再理会他，只伸手去触碰那架鼓，眼前惊现一幕幕残忍的凶杀画面、南荣嫣和南荣褚寅残破的尸身、还有灵虚那张狰狞的面孔……她不忍再看，猛地抽回手。
　　南荣初瑛颤声问道：“怎么样？”
　　青离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是他们……”
　　即便早有准备，南荣初瑛也忍不住浑身抽搐起来，她赤红着双眼，拔下一根发簪转身便要向永庆帝刺去。
　　“阿瑛！”青离及时拦住了她，此前在玉溪宫，南荣初瑛害怕无法自控，便叮嘱青离千万拦着她，别让她一时冲动杀了永庆帝。郑国公虽不是善类，但有一点他说得对，杀了永庆帝容易，可他一旦不明不白地死去，西桑必将大乱。

　　尖锐的簪头顶在眼珠前，永庆帝吓得直哆嗦。青离见状，戏谑道：“父王这便怕了？当年孩儿拔骨之痛可比剜珠更甚百倍……如今冥王允诺我母子二人重修人形，唯一的条件便是要真凶的一双眼珠子而已，父王不若舍了这对眼，此仇便算两清了如何？”
　　“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永庆帝手脚并用，尖叫连连。
　　“您是不肯给么？那我和母后可就活不成了，如此，我们一家人便去冥府相聚吧，母后也很是想念您呢……”青离手中忽然变出一把火，她举着火把在永庆帝眼前晃了晃，又发出诡异的咯咯笑声，待他彻底崩溃后将火把朝门帘处一抛，殿中仿佛浇了油似的，火舌瞬间蹿上梁柱……

　　清和宫的火烧了一夜。第二日，宫中却传出讣告，清和半夜失火，安和公主不幸薨逝，陛下与太子悲痛万分，罢朝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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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太难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