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41、伙伴

　　距离羌城战发还有近三个月。这一日清早，时沿悄声离开了竹屋，青离醒来瞧不见他自然也明白他这是“未雨绸缪”去了。
　　青离等南荣初瑛醒后细细叮嘱了她一番，又给竹屋筑了结界，这才放心出了门。她御箭直奔平淮县城而去，时沿有他的打算，她又何尝没有呢？

　　羌城之战按周家军的实力并非不敌西桑大军，只不过落月河一战在前，后又被阻羌城外，精力得不到恢复，体力又无法补给，再加上本该驻守城门的羌城大军被临时派去剿匪，无法援助，种种因素导致周家军最终落败。倘使羌城之战无法阻止，那么他们现在能做的是大约便是一一消除这些隐患。
　　而眼下，平淮剿匪或许就是突破口。剿匪一事关乎民生，多半会载入地方志，稳妥起见，这隐患宜疏不宜堵。至于怎么个疏法，她料想时沿今日便是去催发匪患，以让剿匪一事提前。
　　青离并非要去阻止，只是有件事她必须得做。

　　不过一刻钟，青离便来到了溪水村—一个离山匪最近的村落。
　　清晨的溪水村正值早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笑闹声、袅袅升起的炊烟，这冬阳般的温暖叫人不舍得离去，更不忍它被摧毁。

　　青离目光渐暖，挥手筑了道结界，村落瞬间隐去了踪迹。她环视了一圈，抬手间，点树成屋，点石成人，不一会儿眼前又现一个热闹的小山村。
　　还未及欣赏自己的杰作，身后便传来阵阵呼喊，青离回身看去，乌压压的山匪眼看着便要冲进村口。她正欲施法离开，却忽然失了力般往地上摔去，好在一双有力的手臂搭上了腰间，随后将她拉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轻风自耳畔掠过，再睁眼时，她正靠在时沿胸前，稳稳落在榕树干上。
　　“没事吧？”时沿垂眼看着她。

　　“拜你所赐。”青离轻哼一声，没好气地推开他，可脚下一软，险些又要摔去。
　　时沿忙伸手捞住她，“别乱动，你灵力耗费过多。”
　　青离皱了皱眉，变幻出一个村落虽不简单，但也不至于叫她站不住脚，想到这，她忽觉颜面尽失，不由羞恼地垂下了脑袋。

　　时沿看着她耳根渐渐泛上的红晕，不由起了逗她的心思，“师妹近来学业荒废了不少？”
　　青离气恼地要锤他，时沿忙捉住她的手，“别闹，小心又站不稳。”
　　见她又要炸毛，时沿这才安抚道，“不是你的问题，自来到这儿，我和老祖宗也发觉灵力大不如前了。”

　　毕竟是异世，如此倒也不奇怪。青离想通后便不觉得丢人了，她放松地朝树干上靠去，侧对着时沿。看着前方虚假村落里山匪肆意掠夺的一幕幕，她不由问道：“你早知道我会来这？”
　　不然怎会跟着山匪来，毕竟他们倾巢而出时，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时沿轻笑，“你不也是？”

　　青离轻哼一声，“谁叫本神女机智过神呢。”
　　“那……机智的青离神女，可否答应小神一事？”
　　青离憋着笑意，故作冷淡道：“先……说来听听。”

　　时沿缓缓欺身上来，一手撑着树干，微望弯下腰，认真地看着她的眼。
　　青离一惊，一双水润的桃花眼轻轻眨了几下，“靠……靠那么近干嘛呀？”
　　时沿喉结微滚，他垂眼稳了稳心神，又抬眼认真望着她，“青离，我们是伙伴，应该相互依赖，彼此信任，从今往后，别再单独行动了好么？”

　　青离微怔。
　　青生神力低弱，婆婆又身子不好，这三百年来她早已习惯了独自去面对大大小小的危险。伙伴这个词于她而言无疑是新鲜的，也或许从前在昆仑他们就是伙伴，虽然那时她总是会单独和叶游干架，可时沿却似乎总在她身后……她想，那时的她对他是信任和依赖的。
　　至于现在，不是说不信任、不依赖，只是她习惯了一个人……

　　见她默不作声，时沿抬手立誓，郑重道：“我保证，今后我若想做什么，也一定先与你说。”
　　青离眉心微动，终是抬眼迎上他的视线，那双眼比暗夜里的皎月还亮，她浅浅一笑， “一言为定，从今往后，相互信任，彼此依赖。”

　　时沿心尖一颤，眨了眨眼，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道：“一言为定，从今往后，你在哪，我就在哪。”
　　青离定定地看着他，心脏忽然不听使唤， “咚、咚、咚”，一声声重重地砸着胸腔。
　　她想，这……大概就是伙伴的力量？

　　*
　　几日后，副将何其率羌城戍边大军前往平淮剿匪，一切尽在掌握中。
　　这日夜里，天方那头也传来了音讯。

　　“师兄都说了些什么？”青离好奇地凑近去瞧。
　　时沿将信条给她，“韩决同西桑交易，大梁许西桑好处换发兵羌城。”
　　“他是疯了吗？”青离一脸疑惑，连连发问，“羌城之战的始作俑者是他？可郑国公又是怎么回事？这事你和天方师兄早有察觉？”

　　“郑国公从那几幅画卷查到灵虚妖道不难，再借此布局，杀尤将军嫁祸灵虚，引安和公主去羌城调查此案，再将嫌疑指向西桑。这一路下来，安和公主既可发现母兄被害的隐情，又能与周元瑾结交，郑国公再借机挑起两国战事，逼她走向复仇逼宫的路，诱大梁倾力相助。看似缜密周全的计划，却偏偏败在了羌城一战……你觉得这说得通吗？”

　　青离眉心一蹙，“周元瑾不是天生战将吗？也许是他对周元瑾的实力太过信任呢？”
　　时沿摇头，“自古兵家胜败无常，更何况战发突然，而羌城之行周元瑾所带兵力并不算多，除非有人允诺他此战必胜，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近在眼前的韩决，他能遣将征兵，以绝对实力压制西桑，可最终，他却阻止了羌城戍边大军援助周元瑾。”

　　青离恍然大悟，“难怪西桑会挑起两国战事，若要除掉阿瑛，暗杀或是寻个由头通缉皆可，何必如此大费周折？论兵力，西桑远不及大梁，一旦与大梁交恶，即便此战胜了也是后患无穷，定是有人允诺西桑什么好处并保证两国邦交依旧如初。”
　　青离又道：“借郑国公之手让羌城之战师出有名，又借此威逼利诱永庆帝，甚至是出卖郑国公，这个人大抵便是近在眼前的韩决……还有那几副画和无谓都是韩决的手笔……”

　　“聪明。”时沿点点头，“借无谓的手杀了灵虚，死无对证，又将“尤将军之死是西桑所为”的消息散播出去，这是谣言也好，真相也罢，只要能传得远，传得广，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而眼下天方的来迅证实了他的猜测。

　　事情是理顺了，可青离仍觉不可思议，“可这是为什么？周元瑾为西桑征战多年，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时沿拿过青离手中信条，指尖轻捻，燃起了火苗，脆弱的信条不过一瞬便化作灰烬。
　　他只道， “一门父子双战神，于周家、于大梁是家国幸事，可于当权者而言却是未必，更何况周家……得民心过盛……”
　　青离只觉一切荒唐可笑，一心保家卫国、洒尽热血的将士最后竟沦落到葬身在当权者的阴谋算计里……

　　时沿见青离一脸郁结，正欲宽慰，却听门外传来一声闷响。青离一惊，起身推门去瞧，只见南荣初瑛栽倒在地 ，“阿瑛！”
　　南荣初瑛忙从地上爬起，一个儿劲儿往外冲，似要一头栽进黑暗里。可到底肉/体凡胎，不过一瞬便被青离拦下，“你别冲动。”

　　“我早该杀了他！”她早知韩决包藏祸心，可那时也只以为他是借羌城之战置周元瑾于死地，怎料那人原就是始作俑者！
　　时沿不赞同道：“杀了他，周元瑾如何同大梁交代？西桑与大梁之间又怎会止于一场羌城之战？”这番话虽显冷情，但却字字在理。
　　南荣初瑛终是放弃了挣扎，她抬眼望着幽暗的夜空，一滴清泪滚落。
　　杀人偿命，本是天经地义，可这吃人的世道却告诉她，她谁也杀不成，什么仇都报不了……

　　青离心中愤懑，她想过是从西桑永庆帝下手，让他无法下令发兵，可没了永庆帝还有西桑大王子、郑国公之流，她是有本事让他们一一“噤声” ，可若真这么做又将置西桑于何地？
　　百般思绪，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难道只能任由战事发生么？”

　　“也并没非全无办法……”时沿唤出小白，在雕上绑了一小捆信条，“小白，快送去大梁王都青骑候府。”
　　青离双眼一亮，“你早有打算？这是什么？”
　　“郑王韩决通敌卖国，同西桑密信往来的证据。”
　　“真有此事？”
　　“真假掺半，诱西桑发兵是真，至于允诺西桑的好处……任我发挥。”

　　青离奇道：“那这证据大梁会信？”
　　时沿轻哼，“有永庆帝玺印在，怎会不信？你当我那天师是白当的？”
　　时沿过目不忘，以他的本事，摹个玺印小菜一碟。

　　南荣初瑛一颗心起起落落， “万一引起两国交战……”若是大梁认定韩决通敌卖国，两国大战恐一触即发。
　　时沿只道，“我在信中有意点明西桑将于明春发兵，大梁王都到羌城按寻常人脚力至多不过十日，而韩决一行回到羌城少说也得一月，比起突然发难西桑，倒不如届时寻个由头将韩决召回。至于羌城之战是否会发生，权看韩决能拿出多少筹码。”

　　青离接道：“不过少了韩决从中作梗，即使羌城战发，以周家军的实力，加之羌城戍边大军相助，未必会败。”
　　时沿赞许道：“聪明。”
　　青离一愣，脸颊微红，这人近日缘何总夸她？难道又是伙伴的力量？正愣神，却见南荣初瑛忽然单膝跪地，“多谢二位天神相助！”

　　青离忙扶起她，“谢什么，我们也是在帮自己。”
　　时沿只道：“我们会尽力找出所有隐患，至于结局如何尚不能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