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38、寿宴

　　骤雨歇，舞乐起。
　　宣乐殿中一派和乐景象，可暗里却是人人心思各异，有人满心美酒佳肴，有人垂涎舞乐美色，有人盼着早早罢宴，有人暗想风云忽起……

　　时沿身为新宠国师，大受礼待，列席西桑国主旁，可开宴许久他却不见人影。国主都视若无睹，旁人哪还敢闲语半句，奈何这殿上却有个不暗常理出牌的疯子……
　　一曲罢，韩决看了眼上座的空位，朗声笑道，“贵国国师日前在我大梁羌城大破尤将军遇刺案，本王本想好好面谢一番，却一直无缘相见，不曾想今日竟也错过了？可惜，可惜啊……”

　　下座众人顿时窃语纷纷，不由将此事与大梁来访的几位使臣同样缺席作联想。
　　大梁郑王在寿宴上暗指国师与大梁关系匪浅，即使永庆帝早已知晓羌城破案之事，只怕也会心生不快，更何况，此案外宣尤将军之死是灵墟妖道所为，可坊间真凶直指西桑的传言却是闹得两国皆知。

　　宣乐殿左侧偏门外，时沿与大梁“三位使臣”脚步一顿，天方笑叹：“眼前这道门槛怕是一时半会跨不过去喽！”
　　青生不解，“这是为什么呢？”
　　“或者咱现在就进去大喊一声，我们的关系浅薄得狠，国师不过是带将军去换了身干衣服？”天方又转头“训斥”起了时沿与周元瑾，俨然一副神界老祖宗做派，“你说你们，换个衣服换那么久，怪道叫人生疑。”
　　时沿与周元瑾沉默以对。

　　殿外一人叽叽呱呱，殿内永庆帝又扔下了一枚“惊雷”，“国师壮举孤亦早有耳闻，得此贤才，实乃我西桑之福啊。”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一国之福”这是何等份量，这国师果真不简单呐……
　　韩决也是一愣，正欲开口，司礼太监拖着长长尾音的报幕声适时响起，“有请安和公主献舞贺寿！”鼓乐奏响，众人各自揣着小心思，将视线投向殿门口，等待一场视觉盛宴。

　　天方啧啧叹道： “行啊时沿，你究竟是给他灌了迷魂汤啊还是使了美人计？”
　　时沿不予理会，只偏头望着高阶处拾级而上的华衣女子，她轻纱掩面，一身绛红裙装，月白腰封上银光点点，自后腰处展开根根纯白羽翮，长至肩骨，若隐若现的短弓掩在右臂长衫下。这般装扮，熟识之人哪还能认不出来？
　　青生不由轻呼，“姐……”
　　天方想起昨日种种，再瞧瞧身侧一脸严肃的时沿，不由摇头叹笑，“走吧，这舞还得进殿瞧才妙。”

　　几人陆续进殿，时沿落座时，青离正迈过殿门 ，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央。这平淡如水的开场，这不缓不慢的步伐，让原本翘首以盼的使臣、百官顿觉无味。
　　青离浑不在意，她神色凌厉，双眼紧锁着永庆帝头顶的木梁，殿中彩球一一悬挂于席座之上，唯独上首缺了一只。
　　她这才明白，近些日子她躲躲藏藏地“谋大事”，某人却早已了然于胸，只待关键时刻来“搅局”。

　　某人见她眼风扫来，不自在地偏头躲开视线。
　　还知道心虚……青离脸色稍霁，环顾一圈又锁定了新目标。
　　她舞袖轻扬，侧身微下腰原地打着旋儿，寻着鼓乐的节点缓缓切入，继而加速，如红浪汹涌翻腾，引得乐声急急追上，舞乐融合之际，她骤然后仰，右手亮弓，羽翮为箭，迅速朝韩决射去，叫人不及反应。

　　众人惊呼声落地时，羽箭已刺破彩球，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第十箭纷纷射出，零落的彩色羽毛瞬间飘满大殿。
　　一时间，内监尖叫声、大臣惊呼声、凌乱脚步声、桌席碰撞声不绝于耳，青离缓缓直起身子，还未等她欣赏自己的杰作，永庆帝震怒的声音便砸了下来，“来人，给孤抓起来！”
　　青离佯作委屈，“父王，儿臣的贺礼您不满意么？”

　　永庆帝拍案而起，飘来的羽毛落在他发间，甚是滑稽，“你究竟是何人，胆敢假冒安和！”
　　守在附近的金麒卫已到近前，将青离团团围住，南荣初瑛忙起身站到青离身旁维护， “王妹顽皮，不知分寸，父王莫怪。”
　　青离不慌不忙地摘下面纱，同南荣初瑛站在一块，两人除了衣着打扮，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永庆帝大惊，慌不择言，“快扒了她的人/皮/面具。”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惊疑，公主此举虽说失了分寸，但也不至于就此断定是人假冒，更何况这张脸同太子并无二致，世间哪来如此相似的人/皮/面具？
　　韩决掸了掸落在身上的羽毛，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当起了看客，他看了神色严峻的周元瑾，心中直呼有趣。

　　眼看着金麒卫要上前动手，时沿开了口，“事关公主清誉，陛下不若请个嬷嬷来验。”永庆帝脸色虽臭，到底还是允了。
　　众人抻直了脖子，生怕瞧不见热闹。嬷嬷细细揉捏了青离的脸蛋半响，转身回禀，“回陛下，没有面具，确是……公主无疑。”

　　“他也验！”永庆帝指着南荣初瑛冷冷道。这下百官不淡定了，交头窃语声渐响，甚至有官阶颇高的大臣出面劝阻，“陛下，万万不可……”
　　南荣初瑛视线直直迎向上座，“父王既疑心我兄妹二人，褚寅愿一验以明正身。”
　　当听到“确是太子无疑”几个字后，永庆帝额角凸凸跳起，他强令自己镇定，可眼中闪过一幕幕血腥的画面，怎么可能……突然，似有一个孩童的声音远远地飘来，似地狱之音：“父王，我回来了……”

　　宣乐殿的寿宴在永庆帝吐血倒地后落下了帷幕。
　　大王子南荣宣守在龙榻跟前以泪洗面，太子“南荣褚寅”忙于安置各国使臣，而始作俑者“安和公主”引咎面壁回玉溪宫去了，至于国师，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化作一缕青烟溜进了公主座驾。

　　青离掀开马车帘便见时沿端坐一侧，她挥手筑了道结界，这笔账她正想找他算呢，没成想迎头便是他的一顿“训斥”，“ 你今日行事如此莽撞，就不怕招致危险？”
　　好似一头冷水兜头而下，青离一句话也不愿同他说，转身便要出轿。时沿见状忙拉住她，语气软了下来，“怎么了？”

　　青离深呼吸两口，“我并不觉得今日这般行事叫做莽撞，再者，你私自撤掉狗皇帝头顶的彩球，不就是知晓我打的什么主意，那时你不阻止，现在反倒来训我？”
　　时沿一时哑口无言，他确实早便发现青离的小秘密，那时不阻止是想着左右有他盯着，不至于让她闯出什么大祸，现在又来“训”她，是想着以后倘若不在她身边……可他分明已不在她身边许久，如今还有何资格来训她……
　　时沿沉沉舒了口气，正欲开口，却见手上一空，眼前人忽然幻化成一盏莲灯，通体青碧，花瓣收拢，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灯火荧荧，自顶端燃起。

　　还是同从前一样，一赌气便化作本体……时沿抬手触了触莲灯花瓣角，“这么多年，还是没展开么？”
　　青离恼了，顶端焰火熊熊，作势要烧他衣角。
　　时沿举起手，“我不碰你。”他闲闲往后靠去，静静瞧着眼前这盏直冒火气的莲灯。
　　青离被他瞧得心烦，又不愿开口，只得躲进座板下，闭了五感，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然化作人形，躺在玉溪宫寝殿床榻上，而时沿早已不见了踪迹。

　　似乎是听到她醒来的动静，红叶在门外问道：“殿下可是醒了？”
　　青离应了声，“进来吧。”
　　红叶推门而入，“殿下，陛下召见。”
　　青离眉梢微挑，“太子呢？”
　　“太子被卫国公请了去。”
　　“卫国公？”
　　红叶小声道：“是皇后生父，公主的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