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35、西桑

　　中元节那日，南荣初瑛离开了羌城。以防不测，时沿和青离跟着她去往西桑，天方和青生留下来保护周元瑾。
　　城楼之上，周元瑾背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南荣初瑛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

　　天方摇了摇手中羽扇，做足了俗世之外的高人模样， “周兄既舍不得，怎么不挽留？”
　　周元瑾淡然道：“天方兄弟既选择留下来，我又何愁与瑛弟无再会之期？”

　　“此话怎讲？”
　　“诸位来我羌城，总不是为我？”
　　天方呵呵一笑，“俗世蠢人忒多，我偏爱与周兄这般聪明人说话。”
　　周元瑾笑着应声：“过奖。”

　　天方转而问道：“八月底便是西桑永庆帝大寿，届时大梁贺寿使臣必会取道羌城，若是撞上了，将军预备如何安置在下？”
　　周元瑾看了眼他手中的羽扇， “军师？”
　　“聪明！”
　　青生兴奋地凑上来叫唤，“我呢我呢？”
　　天方拿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军师的小弟呗！”

　　*
　　八月中，南荣初瑛一行人抵达西桑王城。青离和时沿不便光明正大跟她回王宫，偷偷摸摸地更是不行。毕竟红叶与小伍知晓他们的存在，必然瞒不过永庆帝。
　　是以，南荣初瑛便将他们安置在外府，那是她及笈时永庆帝赐予她的公主府，自建成便一直空置至今。

　　*
　　夜里，青离闹着要偷溜进王宫，时沿死活不让，两人便奕棋决胜负，胜者可向输者提一个要求。
　　首局时沿胜，他提的要求是青离不许独身偷溜进王宫。眼下是第二局，只是眼前的局势于青离却已是无处落子。

　　凉亭石桌前，青离拧眉沉思，白子攥在指间迟迟落不下。时沿瞧了她一眼，默默伸手去拿方才落下的那粒黑子，却被她一掌拍开手。
　　“不许让着我……我认输，第二个要求？”

　　时沿沉吟片刻正欲开口，青离却猛地拍了拍桌案， “不许欠着！”
　　这气势仿佛她才是赢的那个……
　　时沿妥协道：“那就弹一下额头？”

　　青离闭着眼将额头凑到他跟前，纤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唇角紧抿，两腮微微鼓着，显然是输得不大高兴。她的唇瓣饱满润泽，不点自红，好像……还有些甜？
　　某些不适时的回忆闯入脑中，时沿走神了……
　　等了许久不见他动作，青离忽然睁眼迎上他的视线，正欲发难，却见眼前人微微一愣后，屈指轻轻叩在她眉心。

　　“灯会那日，桂花糕是甜的？”时沿问她。
　　青离眨了眨眼，“甜的……吧？你不也尝了一口么？”
　　时沿应了声，移开了视线。
　　青离好笑地看着他 ，“嘴馋啦？别害羞嘛！”

　　时沿不接话，只挥手将棋盘收拾了。
　　青离不依不饶，追着他问，两人绕着石桌转了一圈又一圈。往日里澹泊得好似没有欲望的人，竟也会嘴馋起一个吃食，那可不稀奇？

　　时沿闹不过她，连连投降，“该去休息了……”
　　青离猛地将他压在亭柱上， “你先说，是不是嘴馋了？”
　　“真要我说？”时沿眸色渐深，视线下移，落在她唇上。
　　青离一愣，似乎终于察觉到什么，本想退开，可压着时沿的双手却僵硬地不听使唤。

　　时沿握上她的手腕，“青离，我……”
　　他忽地顿住，抬眼看向青离身后。不远处，一蓝袍男子一步步朝这处走来，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方才他和青离闹得疯，没注意周遭，大意了。
　　他把青离拉到了身后。

　　“我当我那王弟带回来什么神通广大的人物，原只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
　　青离皱眉看着那人，“南荣宣？”
　　南荣宣哼笑道：“倒是不笨。”

　　青离只白了他一眼，转而同时沿解释：“是西桑大王子。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储君之位的自以为是的疯狗，也不看看他配吗？”
　　她故意说得大声，“他配吗”三个字犹如触了回音壁，一声一声地敲击着南荣宣的耳膜。
　　南荣宣被刺激得不轻，面目狰狞地喊着：“来人，抓住这两个废物！”

　　说谁废物呢！
　　这下，倒换成青离被刺激惨了。她看着院门处不断涌来的暗卫，一手抓着时沿，一手挥起石桌朝前砸去。
　　暗卫们脚步微顿，显然是被眼前这一弱女子隔空甩石桌的场面震撼住了。可当石桌落地，碎成了渣，他们才真的被震撼得软了腿。
　　只见石桌落地的一瞬，凉亭中的两个人竟凭空消失了。
　　这……是撞见鬼了？

　　公主府外，青离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时沿，“我是不是惹麻烦了？”
　　“你说呢？”时沿揉了揉眉心。
　　“那你方才怎么不拦着呀？”
　　“他那么说，你不是不高兴么？”时沿想得简单，青离不高兴，她想怎么解气都行，有他守着，总不至于让她闯出什么大祸。

　　青离笑弯了眼，“那接下来是不是可以进宫找阿瑛啦？”
　　时沿微微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还下什么棋？

　　*

　　“什么？天师？”
　　玉溪宫寝殿，南荣初瑛一脸震惊地看着二人。
　　青离抱歉地看着她，“南荣宣那疯狗突然找来，我一时没忍住便使了点法术，若是你父王问起，你便说我们是你寻来的天师，这样日后我们也方便进宫来找你。”

　　青离又把公主府的事又简单说了下。南荣初瑛缓缓从震惊中回过神后，一脸倾慕地抓着青离的手，“阿离你真厉害，我早想往他脸上啪啪砸石子了！”
　　“啊！”青离惊呼了声，一脸懊恼，“石子砸没砸到他脸我没来得及看……”
　　时沿扶额摇头。
　　南荣初瑛宽慰道： “啊没事儿没事儿，下回带着我一起砸，我帮你看！只是……我父王那你们能应付吗？”

　　时沿道：“公主放心，若是你父王召我二人进宫，我们自有应对之策。只是，有一事还请公主帮忙。”
　　“请讲。”
　　“你父王那边我去应付，至于青离，你到时寻个由头将她带走。”

　　青离抗议，“为什么？”
　　“伴君如伴虎，现下不是在寻常凡间，万事还是谨慎些好。”
　　青离横眉竖眼道：“你以为我会怕他？”
　　时沿投降， “是我怕。”

　　青离性子过于纯真率直，他是怕她为了“正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若是寻常时候问题倒是不大，但这是三百年前的异世，一切早已成定局的异世，他不敢让青离涉险。
　　这么想着，时沿嘴上却是软了下来，“不过是扮个天师，何需你亲自出马？”
　　青离深觉有理，她拍了拍时沿的肩，“要是有困难，你就和我说，我亲自出马。”
　　她昆仑小霸王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交代完“罪行”，青离便再没理由赖在宫中。时沿静静看着她同南荣初瑛依依惜别。
　　南荣初瑛忽然问道：“灯会后，尤将军之死是西桑所为究竟是怎么传开的？”

　　她那时闭门不见客，到了离开羌城那日方知晓，原来这一世同第一世一样，灯会的第二日，“尤将军之死是西桑所为”的传言便闹得人尽皆知。
　　这段时日，她心事太重，没来得及细想，直到今日父王问起，她也不知如何解释？
　　这传言的根据是什么？他们知晓那装神弄鬼的灵虚道长同西桑有关，可旁人不知。旁人将圣女之死和尤将军之死联系起来并不难，毕竟死状相似。可“凶手”灵虚和西桑的联系又是从何推出？
　　她实在是想不通……

　　时沿反问： “你就没想过是周元瑾故意泄露的？”
　　南荣初瑛一愣，会是这样吗？不知为何，她从未怀疑过在周元瑾，即使曾经她因为他那被掉包的生辰礼而陷入绝境，她也从不曾怀疑过。

　　“你别吓唬她。”青离揽着南荣初瑛退远了些， “不是周将军。那晚我们收拾了道观里的残骸后，天已经亮了。一下山，羌城百姓却早已得了消息守在山下。圣湖圣女是个骗局、灵虚杀了圣女也杀了周将军、灵虚是西桑派来的，这些传言早在我们下山前就闹得满城风雨……”
　　南荣初瑛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

　　青离摇了摇头，“不知道，周将军为此责问了一众周家军和羌城将士，可还是没查出源头。他还发布告称事情尚未查清，希望羌城百姓不信谣不传谣。可你也知道，谣言这种东西，是长了十条腿的……”
　　南荣初瑛只觉得心中苦寒，回想起第一世，她觉得似乎有根线牵着他们，一步一步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走去……

　　青离摇了摇她的手臂，“别担心，这一次有我们在。”
　　南荣初瑛望着青离那双坚定而澄澈的眼，心中寒意渐散。
　　这一次，有他们在，会不会有不同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