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31、引魂

　　“是阿瑛他们的面具！”
　　青离拉着时沿来到面具摊跟前。

　　“公子小姐，有看中的尽管试试。”

　　青离挑了个同南荣初瑛一样的白兔面具，她仔细戴上后朝时沿眨了眨眼，“怎样？”
　　时沿皱着眉，摇了摇头。
　　紧接着，青离又换了个三四个面具，时沿却是连连摇头。

　　她有些恼了，“你是属拨浪鼓的么？”
　　“这些面具与你并不相衬。”
　　“那你给我挑一个。”
　　时沿看向面具摊上各式各样的精美面具。

　　摊主瞧见了商机，热情地帮着挑选起来。
　　男孩子哪晓得挑这个？他可得帮帮这个帅气的小伙子，不然把人小姑娘整跑喽！

　　“雪狐纯白，与姑娘很是相配。”
　　时沿摇摇头， “灵动不足。”
　　“呃……那这副黄鹂面具，灵动非常。”
　　“少了股劲儿……”

　　“什么劲儿？”青离和摊主异口同声问道。
　　时沿看着青离的眼睛，久久没应声。

　　倔强、纯真、明朗……这是他在她眼中看到的，胜过世间万物。
　　从前，他觉得她像那初升的朝阳。可如今，他觉得她更像暗夜里的灯烛，顽强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热烈而澄净，不知疲倦，不畏黑暗，是他心之所往，神之所倚……

　　许是时沿的眼神太过灼热，青离有些脸热，“你看什么？”
　　时沿恍然回神，他不自在地避开了青离询问的眼神，“都不合适……你若想要，我给你做一个？”
　　青离立时扬起了笑。

　　那老摊主却是满脸不可置信。这年头，哄小姑娘开心还得十八般技艺样样精？看着那相携远去的少年人身影，他寻思着，办一个小玩意制作学堂是否更能发家致富。

　　二人来到湖岸旁，青离眼巴巴地看着时沿。
　　时沿闭着眼，双手相合运力。约一刻钟后，他将掌心摊开，一副靛青面具跃入眼帘。
　　他小心地替青离戴上面具。
　　那是一副简单至极的面具，堪堪遮住眉眼，没有多余着色，只眼尾处如纤羽舒展，颜色渐淡至青白。而眉心处，镶有一颗浑圆的珠子，泛着荧光。照得眼前人异常夺目。

　　“西海悬珠？”青离摸了摸那颗珠子。
　　“嗯。”
　　“西海六公主送的？”
　　时沿替青离整理发梢的手一顿，“不是送，是交易。”

　　青离只点了点头，面上瞧不出情绪。
　　时沿忍不住解释道：“这颗珠子来自西海，我用它能感知到附近西海神力之源，方便躲掉一些麻烦。”
　　这麻烦，指的自然是西海六公主。难怪不知从何时起，那六公主便不再常出现在他们眼前。

　　青离又想到昆仑那为数不少痴恋时沿的女弟子也不知从何时起安静了许多。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猜测，“所以，你也收了其他神女仙女的小礼物？”
　　“不是收，是交易。”
　　“拿什么做的交易？”
　　“他们都来寻我求教法术，我便将总结的一些修法心得装订成册，一一交换。”

　　青离噗嗤笑出声，她不忘控诉，“这个册子，我怎么没有？”
　　“你不也没送我些什么？”时沿挑眉。
　　青离一愣，细细回想，好像是那么回事。她脑筋一动，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时沿，“呐，送你。”

　　“多谢。”
　　“册子呢？”
　　“绝版了。”时沿甩了甩衣袖，扭头往人群中走去。
　　青离蹦了两下，紧紧跟上。

　　“不是说交易么？你出尔反尔。”
　　“你这是回礼，我送你面具，你回我玉佩。是互赠，不是交易。”
　　“可我就是想要册子！”
　　“你不需要册子。不是有我在么？”
　　“也是哦……”
　　“人多，牵着……”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渐弱，淹没在喧闹的人潮中。

　　约莫又逛了半个时辰，空中忽然爆发出“咻”的一声。
　　“是鸣镝。”时沿拉着青离朝拱桥跑去。

　　远远的，南荣初瑛和周元瑾瞧见二人身影，忙迎上来。
　　“引魂术发作了，他们都不见了。”

　　青离微微喘着气，她看向长堤。只见一列列人群如行尸走肉般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你们什么都瞧不见吗？”
　　南荣初瑛看了看空荡荡的长堤，又同周元瑾对视了一眼，二人齐齐摇头。
　　“跟我们走。”

　　*
　　“无谓？要去哪儿？”
　　“道观，麒麟山的道观……”无谓双眼赤红，蛮横挣脱天方和青生的手。
　　天方两指一挥，点了个定身决。
　　“你先冷静一下。告诉我，去那做什么？”
　　“阿绣，阿绣在那，还有燕燕……”

　　“你都想起来了？”
　　“我不知道……隐约记得一些……”
　　无谓痛苦地闭上了眼，眼角的泪珠滴滴滚落。他只觉得此刻，睁眼闭眼都是阿绣和燕燕的笑容。
　　燕燕笑着问他：哥哥，为什么还不来救我？
　　阿绣笑着问他：吴谓，我们还能有来生吗？

　　天方叹了口气，“麒麟山在哪？我们带你去。”

　　*
　　青离一行四人紧随着中了引魂术的姑娘们。她们似乎不知疲倦，穿过热闹的街市，步入狭窄的巷道，再往幽深黑暗的山林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只觉得周遭静得不像话。偌大的山林，竟听不见一声鸟啼虫鸣。而前头那些人似要往山林更深处去。

　　“这是哪儿？”时沿问。
　　“麒麟山。”周元瑾道，“我来过几回，不似如今这般静。”
　　“他们不见了。”青离拽了拽时沿。

　　前方浓雾忽起，夜色下的麒麟山又添一道薄纱。他们只瞧得见三步之内的事物，再往前一片模糊。
　　青离和时沿倒是不怕，他们只需凝神运力，便可透过浓雾视物。只是前头的山路凶险难测，他们还得顾虑周元瑾和南荣初瑛的安危。

　　时沿悄悄伸手打开了腰间的白玉葫芦，又假作吹哨引雕。
　　不一会儿，小白迎着山风，卷着浓雾从天而降。

　　时沿率先跃上小白后背，又一把将青离拉至身前。他低头看去，却见小白的脑袋亲昵地蹭着周元瑾的前胸。
　　“这是小白，我们儿时的玩伴。”

　　“这雕颇有灵性。”
　　周元瑾抬手揉了揉小白，而后揽着南荣初瑛翻身骑上。
　　几人坐稳后，小白挥动双翅，缓缓起飞，振起的长翅挥散了云雾。

　　“他们在那！”
　　青离往下指了指，山林深处赫然是那一群如鬼魅般的女子。

　　不一会儿，底下现出一座道观，门口挂有简陋点牌匾，上书：灵云观。
　　队列前头的人已迈步进了那观中。

　　未免打草惊蛇，几人在半里外落了地，步行前往。怎知到了道观前，不见那群女子，只瞧见一个瘦弱的小道士在门前洒扫。

　　“这小道士……不太对劲。”周元瑾不由慢下脚步。
　　道观门前微弱的灯光撒下，照得小道士的脸一明一暗。
　　时沿点点头，“动作僵硬，面色青黄，双目呆滞。他应当是魂魄受束缚，与傀儡无异。”

　　南荣初瑛紧张地揪住了周元瑾的衣袖，“现在怎么办？”
　　“去会会。”

　　四人走到那小道士跟前，他却依旧毫无反应，双手麻木地挥动着扫帚。门前这块地都快被他扫秃了，也不知在扫些什么。
　　虽知无法与之交谈，但表面功夫总要做做的，这道观中不知还有几双眼睛在暗处。青离和时沿自然不怕，可有周元瑾和南荣初瑛这两个肉/体凡胎在，行事还是得谨慎些。

　　青离上前询问了句， “小道长，请问观中可方便借宿一宿？”
　　那道士抬眼看来，面目猛地狰狞起来，额角两腮的青筋根根暴起，眼底渐渐酝起一团团黑气。

　　南荣初瑛吓得短促地叫了一声，躲进周元瑾怀里。
　　而青离却好奇地凑近去看那道士的脸，她觉得这张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

　　时沿原想伸手去拉青离，却见周元瑾快他一步，劈手朝那小道士后颈砍去。
　　伴着一声闷响，小道士直直倒地。

　　时沿虽困惑，却也想着大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可转念一想，凡人周元瑾可没承认他是天神怀英。遇到这种怪人，在他和青离两个能人异士面前直接动手，可不像他的作风。

　　他面上一派沉静，心中却已转了几个弯。再抬眼时，带着淡淡的审视和无声的询问。
　　周元瑾平静地迎上了他的视线，“救人要紧。”
　　南荣初瑛一听，顿时如醍醐灌顶，“打晕他，我们就有借口进去了？”
　　“对，阿瑛很聪明。”周元瑾温和一笑。

　　借口？只怕是你给他找的借口……
　　时沿闻言为之一惊，他问青离，“你也这么认为？”
　　“不无道理。打都打了，就进去吧。”
　　几人架起小道士，推开了道观的门。

　　道观布局简单，正对观门的是一座简易的正殿，两侧各设几间厢房，殿门房门均禁闭。
　　正殿左右石墙高砌，并无门洞过道，想来眼前所见便是这间道观的全景。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露困惑。
　　这道观也着实小了些。灯会上被引魂的女子少说也有百来号人，小小道观究竟何处可以藏身？

　　”有人吗？来人啊，小道长晕倒啦！”
　　青离喊了两句。
　　月光盈盈撒下，道观暗且静。

　　不一会儿，左侧厢房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房中又亮起了灯，一须发斑白的老道士掌着油灯急急推门而出。
　　此人是本观观主灵虚道长。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把元初怎么了？”
　　灵虚一阵吹胡子瞪眼。

　　时沿二话不说，三两步上前，把元初往他怀里一塞。
　　身上突然挂了一个人，灵虚却丝毫不见晃动，下盘稳得很。他一声声担忧地唤着元初。

　　周元瑾解释道：“我们兄妹四人途径此地，本想来观中借宿。正向元初小道长打听着，他似乎是犯了病，面露痛色，有些狰狞。为此，才不得已将他打晕。对不住，家弟不知轻重，下手狠了些。”
　　家弟？
　　时沿默默把锅背好，双手抱胸，静待家兄表演。

　　灵虚探了探元初的鼻息后松了口气，再看向几人时，脸色稍缓，“几位是来借宿的？”
　　“正是。”
　　“深更半夜出现在山野之中，行迹如此诡异，贫道可不敢留。”

　　“我们几人本欲往羌城方向而去，却因山脚浓雾迷了道。后在大雾中瞧见一群女子，这才跟着来到此地。山林夜寒露重，小妹身子单薄，实在不敢再行夜路，还望道长行个方便。”
　　“那群女子呢？”
　　“跟丢了。”

　　灵虚沉默了好一阵，才道：“几位施主稍等。”
　　而后灵虚扶着小道士回了屋，再出来时，手上多了几节红烛。

　　他引了几人往西厢房去，“小观简陋，只此一间干净的厢房，几位施主将就一晚，明早趁早赶路吧。”
　　灵虚贴心地替他们点了灯，关了门。

　　待他走远，青离才道：“两个发现，一，他身上有很浓的血腥味。二，这灯里有迷……”
　　话音未落，南荣初瑛和周元瑾双双趴倒。

　　青离目瞪口呆，吐出最后一个字，“香……”
　　“这香，还挺灵。”时沿伸手灭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