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29、灯会

　　七月七，黄昏。
　　圣湖长堤华灯初上，如火龙觉醒。

　　青离和时沿并肩站在拱桥上，静看着下方水井旁排起的长队。
　　那些人都是来取圣湖水的。队列中，有人麻木，有人憧憬，有人恐惧，有人贪婪。
　　青离看得不由皱起了眉，她向前迈了两步，却被时沿握住了手腕。

　　“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不会信，何必白费力气？”
　　“难道见死不救？”
　　“救，只是若是想喊醒愚昧无知的人，没有什么比直接摧毁他们所谓的信仰来得更加行之有效。”
　　青离看着他，若有所思。

　　“二位不去游游这灯会？”
　　两人循声回头，却见周元瑾戴着一副银狼面具，遮住了额眉。而他身侧，南荣初瑛抬手将白兔面具揭下，朝青离灿然一笑。
　　“哇！”
　　新奇的玩意儿忽然占据了青离的全部视线，她不由惊羡出声。

　　时沿虽对游灯会没多大兴趣，但总比干等在水井旁强上许多。可他知道青离并不这么想，和从前一样，她总是冲在“打抱不平，为民除害”的最前列。
　　还能如何？她守着井，他只得守着她。
　　时沿心中这么想，嘴上却道： “周兄有事相托，自然得尽心尽力。”

　　周元瑾笑而不语，只朝他递来一个鼓囊囊的布袋。
　　“什么？”
　　“谢礼。”
　　时沿接过，在青离期待的目光下解开布袋。里头装着几个油纸包。再拆开，是桂花糕、麻花、蜜饯、酥饼……
　　他粗粗扫了一眼，都是些甜食，哄小孩呢？
　　“这礼……轻了些。”

　　青离凑近拣起一块桂花糕尝了一口，“哇很好吃啊！”
　　她清亮的眼眸中盛满了惊喜，勾起了时沿的好奇心。
　　“真的？”

　　青离点点头，接着挑了一块塞进时沿嘴里，指腹堪堪擦过他的唇瓣。他不由抿了抿唇，整个人似魂游天外般，机械性地嚼着。
　　还挺香……

　　“你们不吃吗？”青离问。
　　南荣初瑛摇头，却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心中默念：男子汉大丈夫不吃甜食，不吃甜食……

　　周元瑾只笑道：“都是些小孩儿爱吃的。”
　　时沿咀嚼的动作一顿，突然觉得嘴里的糕点不香了。

　　青离正吃得欢，眼前忽然出现两串油红彤彤的糖葫芦，色泽鲜亮。她欢喜接过一串，“谢谢阿瑛！”
　　南荣初瑛抿唇浅笑，又将另一串递给时沿。

　　时沿愣愣地接过。
　　怎么有种被兄嫂投喂的错觉？

　　“过分了啊，怎么能吃独食呢？”
　　几人回头望去，天方和青生迎面走来，一人手里还捧着几盏河灯。

　　天方将手中河灯往时沿怀里一塞，抢过装满甜食的布袋，抓起一把塞满了嘴。
　　“嗯，味道不错啊！”

　　“姐，我们放河灯去吧！”
　　青生献宝似地，将那一盏盏莲花河灯摆在青石板桥面上。

　　*

　　圣湖湖面上水波微漾，飘满了大大小小的河灯，星星点点，似星河漫天，浪漫璀璨。
　　沿湖的堤坝上，挤满了人群，有人形单影只，静立着赏风景；有人成双成对，躲在柳树后头亲亲热热；还有的人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抵在额前，嘴中念着琐碎的愿望。

　　青离将最后一盏河灯放入湖中，她舀起水波，将河灯推远。微弱的烛火倒映在湖面上，随着荡漾的水波闪动，忽明忽暗。

　　一旁的白发老翁见几人面貌生疏，只道是外乡人。羌城要是有几个这么漂亮标致的娃娃，那誊绘的小像怕是早已满城飞喽……
　　他观察了好一阵，才近前搭话。
　　“既花钱买了河灯，几位不求个愿？”

　　天方倒觉新奇，不由发问：“求愿？同谁求？”
　　“湖神呐！”

　　“湖神？这圣湖哪来的湖神！”
　　青离一听，再是憋不住，她站起身，欲与之理论。
　　时沿赶忙将她拉住。

　　“哦呦呦，小姑娘这话可别瞎说啊！小心得罪神明！”老翁举起双手一阵拜天拜地拜圣湖，嘴中不住碎碎念道，“湖神莫怪，湖神莫怪……”

　　青离无语望苍天。
　　湖神？她看这满城的羌城百姓才是糊涂神！

　　不远处，一对母女争执的声音传来。

　　“娘，我不喝……我不想当什么圣女……”
　　“乖囡囡，听娘的话，你这么大了还嫁不出去，只有湖神才能救你啊……”
　　“娘……我不想嫁，我想一辈子留在娘身边……”
　　“胡说什么！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那妇人的声音逐渐尖锐。她年岁应当不大，两鬓却已斑白。
　　她忘了她是从何时起乌发添了白霜，她忘了她是如何一步步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她忘了她也曾这般与命运斗争呼喊过，也曾死死坚守心中那不被世道认可的净土……
　　可此时此刻的她，只会用严词厉语将女儿的呜咽抗争声淹没，一如当年她的父母那般……

　　“啪”一声脆响，妇人手中盛满圣湖水的碗忽然砸落在地。女孩趁机挣脱母亲的手，飞快逃离。

　　“砸得了一个碗，你砸得了这里所有的碗吗？”时沿无奈地看着青离。
　　街上满是捧着圣湖水的行人。
　　“能啊……”
　　青离眼眸微眯，抬手便要施法。

　　“别冲动，此事并非砸几个碗就能解决的。”
　　“我知道。”青离撇了撇嘴，“我就是……气不过。”
　　说话间，她又将几个碗砸落。

　　“湖神发怒了！湖神息怒，息怒啊！”
　　那被砸碗的几人似疯了般，跪地连连求饶。

　　青离看得好一阵目瞪口呆。缓过劲后，她跺了跺脚，“愚昧！”
　　“时沿兄弟可看出些什么？”周元瑾问道。
　　“可否劳烦周兄取一碗井水来？”

　　周元瑾很快命人将井水取来。
　　时沿接过水，运力一探。
　　“是引魂术和障眼法。”

　　天方闻言嗤笑，“果然是邪祟。”
　　这世间，能左右魂魄的术法有三：离魂、招魂、引魂。

　　离魂术是为元神出窍，此前在神界，天方便是用此术助他们脱离原身。
　　招魂术多为冥界使者习用，用以召唤形死而神未灭的鬼魄。
　　而引魂术则是令人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任由施法者操纵。此术在神界仙界冥界已被严禁习练，因此施法者非妖既魔。

　　时沿摇头， “并非邪祟，这水中放了不少桃枝、桃胶，若真是邪祟，何须如此大费周折，不过是个借助妖魔之力的贪婪之人罢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南荣初瑛问。
　　她虽是死而再生之人，但此间事却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等。”时沿惜字如金。
　　天方看不下去，代为解释道：“等引魂术发作，我们跟着他们去寻那施法者就是。”

　　南荣初瑛松了口气，她心想只要周元瑾不再以身涉险便好。

　　“消气了？”时沿拉了拉青离的衣袖。
　　“还有一小半。”
　　时沿点点头， “那等下半夜再消，且忍忍。”

　　娥眉新月高悬于西方，静静看着羌城华灯异彩，满湖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