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2、青离

　　在薄云中飞了一个日夜，崇灵雕缓缓收了羽翼，俯身落在云上。
　　“辛苦了，小白。”时沿揉了揉眉心，掌心上上下下轻抚小白的后颈。

　　不远处，一片雪原连绵不断，漂浮在云上。而云底却空空如也，如梦如幻，不知道山体自何处拔起。

　　时沿看向那皑皑白雪覆盖下的雪原，舒了口气，丝丝雾气从唇边窜出，“就是这了？”
　　天方旋身化作人形，“嗯，这儿就是栖凛雪原。”说罢便欲向那处飞去，却在起身的一瞬被一股神力弹回。

　　眼前忽现一道青色屏障，微微颤动了两下，随即淡去。
　　天方凑近细看了几眼，“青绫神女竟用灵力在此布下结界。怕是白走一遭了，先回趟神界罢。”
　　时沿从崇灵雕背上跳下，“回趟神界就能解这结界？”他皱眉看向青色屏障下的一片白雪茫茫，层层冰雪似盖在他心头，冰冷冷，空荡荡。

　　“上古灯灵设下的结界，唯有上古神龙一脉的鲜血能破开。此事倒也简单，回去取滴天君龙血即可。”说罢，天方欲化做凤凰原身离开，化形决尚未使出，耳边便传来层层叠叠的冻裂之声，由远及近。
　　一只雪羽利箭穿破冰层和结界，向此处袭来。
　　时沿将天方往崇灵雕背上推去，反手握住快速射来的利箭，向后退了两步堪堪稳住。

　　结界不似方才那般轻微颤动，只显出青色光芒，闪亮片刻便又隐去。
　　时沿捏着手中的雪羽箭，有些恍惚，低喃道：“是青离的箭。”他无意识地收紧手心，食指关节顶在冰凉的箭矢上，冻得他一个激灵，险些松了手。
　　天方看着一股鲜血从时沿指间冒出，滴滴落下，向结界飘去，不由一愣，“你……”

　　前方的灯灵结界再现，青光阵阵，弧形屏障顶上瞬时冻出道道冰花，自制高点向外扩张，忽地在边上裂开了一条长缝。天方惊诧转头看向时沿，懵地不知如何言语。
　　时沿看着冰天雪地里裂开的那条宽缝，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即自嘲道：“兴许因为我身形上同神龙有那么几分相似？走吧，下去看看。”说罢不待天方反应,便骑着崇陵雕跳下了结界。

　　结界裂开之际，整个栖凛雪原随之震颤了两下。雪松林中，积雪簌簌落下，融进满地银装。
　　青衫少女立在雪岩之上，持弓的右手缓缓垂下。她怔愣看向异动未息的天空，任由大大小小的雪块打在她乌黑的发上，白皙的脸颊上，轻薄的衣裙上。
　　好半响，她才缓过劲儿来，不由惊喜地蹦起来，抓着身旁裹着灰色棉大袍的少年欢快地喊道，“青生，青生！结界破了！我们能出去了！”
　　青生被摇晃地回过神来，嘴角将将咧开，却瞬时转为一声惊呼，“姐！白…白狐！”

　　青离反应极快，左手迅速伸向青生背后的箭篓，拔出一支雪羽箭，拉弓，射出，一气呵成。
　　飞箭离弦，穿过凛冽寒气，追向极速奔跑的白狐，“嗖”地扎进了雪地里。白狐颤巍巍地抬起前爪，瞅了眼掉了块皮肉的爪子，四肢发麻，瘫软在雪地里。
　　“你若再敢逃，休怪箭矢无眼，伤你性命！”青离又拔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之上，冷声道。
　　白狐嘤嘤低泣，“你要取我内丹，与伤我性命又有何区别？嘤……嘤嘤嘤……”
　　青离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没了内丹，再练便是，大不了我养你！”

　　高高坐在松枝上的时沿耳朵不由一抖，目光沉沉地看着下方的两人一狐。
　　天方觑了他一眼，怪道：“怎么？有问题？”
　　片刻后，只听时沿严肃请教道，“那狐狸……是公是母？”
　　“嘶……听这声音，约莫是公的？”天方也不甚确定，说罢便一同盯着那狐狸瞧，不一会儿反应过来，“公的如何？母的又如何？”
　　“就这么一问。”时沿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耳边似乎响起少女义愤填膺的控诉。

　　那时他与叶游约战，不慎着了那小子的道，无奈变回原形躲进昆仑山间一小洞中修养。不巧被青离拾了去，赖她好生照料一月。半月时，他伤已大好，碍于和青离有过约定，不许让她知晓他的原身，只得趁青离不备，偷偷溜走。
　　回神界又呆了半月，时沿才敢再回昆仑。甫一回昆仑，青离便逮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不在的这月余发生的事。青离自然少不得控诉那条不知所踪的“忘恩负义”的小黑蛇，末了还不忘放下豪言，“从今往后，我青离再也不养公蛇，不！但凡是只公的我都不养！”
　　听着白狐的啜泣声，时沿回过神来，不由摇头失笑。
　　天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深觉这师弟总有事情瞒着他。

　　白狐啜泣声渐息，蔫蔫地垂头不语，似在思量，半响后诺诺开口，“那成，可不许短了我吃住……”
　　“管饱管暖！”青生拍拍胸脯放下豪言，阔步上前将白狐一把抱起，掂了掂，笑道，“怪沉的诶……姐，回去吧！”
　　青生自顾自走了几步才察觉青离尚未跟上来。他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青离盍着双眼，轻吸着鼻子，脚步微移，忽然一个侧身，反手将箭射向不远处的松枝上。

　　天方一惊，单手抓着枝干，侧身躲过雪羽箭后稳稳落地。他轻吁一口气，“小青离啊，三百年未见，这重逢礼倒是别致啊。”
　　青离惊诧万分，愣在原地。
　　倒是青生早已欢快地跑过去，惊喜叫道，“天方师兄!”青生眼尖，很快便发现了慵懒躺在树梢上的俊美少年，又唤了声，“时沿师兄！”

　　时沿懒散抬眸，纵身跳下，朝青生点了点头，又看向树下的女孩，两人目光轻轻一触便迅速移开。
　　天方啧啧暗叹，别扭！

　　“栖凛雪原的结界是你们破的？”青离突然反应过来，三两步跑上来急急问道，“天方师兄，我娘呢？她在哪？”
　　天方面露难色，沉吟了半响，谨慎措辞道，“青绫神女她……已失踪三百余年。”
　　青离脸色一白，踉跄后退了两步。青生忙上前扶住她，哽咽道，“姐……”

　　时沿皱眉朝天方看去。
　　天方忙补充， “你们先别急，我和时沿已经得到些线索，此行就是要带你们去寻找青绫神女。”
　　青生顿时转忧为喜，冲着他们咧嘴笑道， “真的？那我们这就回去收拾收拾跟你们走！”
　　青离却一把抓住青生，警惕地看着时沿他们，“带我们去找我娘？为什么帮我们？”
　　她年纪虽小，但好歹在这栖凛雪原中同那些野兽山灵斗智斗勇了几百年，也知晓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送上门的好意，纵使在神界，也少不了阴险狡诈的构陷。

　　天方颇有些欣慰地看向青离，是个带着脑子的好孩子，又看向青生，幽幽长叹一声。
　　时沿不耐地踹了踹天方的靴子，示意他快说，天方这才拿出天方石，将同天君的对话又说了一遍。

　　青离极快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虚天之渊？神界灯灵……为什么是我？”
　　“对啊，我也是我娘生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青生同样不解道。
　　“灯灵灵力是神界至阴之力，这也正是为什么青离拥有与生俱来的灯灵灵力，而青生却没有。”天方看向青离，“要找到青绫神女，首要是找到虚天之渊，关键线索是你娘散落六界的那些灵力碎片，只有你能将这些碎片修复。神界助你寻母的条件，便是要你继任神界灯灵。当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六界太平，早日解开虚天之谜，以绝后患。”

　　天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饶是青离疑心再重，似乎也不得不信，只是，“既然寻回我娘，为何还要我继任灯灵？”
　　听到这话，就连在一旁静默不言的时沿也转头盯着天方。
　　天方干涩一笑，“呵呵……神界神职的事，天君自有他的考量……嘶，这天寒地冻的，我们还是找个暖和的地方再商讨商讨吧。”说罢看了眼青离身上的青衣薄衫，不由一惊，“怎穿得这么少，不冷么？”
　　青离知他不愿告知原委，也不再追问，只道：“近些年不知为何，愈发不畏寒。”

　　时沿想起当年她在十二重天上冻到晕厥的模样，不及思量，便上前抓起青离的手腕把起脉来。
　　“你干什么！”青离一惊，想要退开，时沿快速抓住她的左臂，沉声道，“别动！”
　　瞧着时沿一脸凝重的模样，青离不再挣扎，只羞恼地扭过头看向别处。
　　天方和青生相互看了一眼，二脸茫然。

　　时沿感受着指下的脉络流动，只觉时不时有一股气力冲撞，他转而看向青离脖子，白皙的脖颈侧边褐红的两个圆点清晰可见。
　　好半响，天方轻咳了一声，时沿惊醒般放开了青离，耳廓微红。
　　青离这才转头盯着时沿，一双迷离的桃花眼即使带着些微怒气也骇不了人。

　　天方又咳了声，“可诊出什么？”
　　时沿强自镇定，吐出几个字，“身强体壮。”
　　“你！……”青离气恼地险些拔弓相对。

　　青生龇牙瞪了时沿几眼，忙上前抱住青离，连连劝道：“姐，息怒，息怒！咱们还是先回去看看婆婆吧！”
　　天方忙问：“婆婆？可是栖原洞主？她怎么了？”
　　青离朝时沿轻哼了声，这才温言同天方说道：“正是，婆婆此生从未踏出雪原，师兄怎会认识？”
　　“当年护送青绫神女入栖凛雪原闭关之列，我亦在其中。”
　　“护送我娘入栖凛雪原闭关？”青离自出生起便生活在栖凛雪原，她娘也从未提及往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方暗叹青离心思缜密，多说多错。天方石虽包罗万象，但也无法记录个人私隐，故而当年的事他也知之甚少，不敢轻易告之青离姐弟，心下只想将此事尽快糊弄过去。
　　“当年我尚年幼，个中缘由也不甚清楚。前尘往事总会有揭晓的那日，还是先同你们回去看看栖原洞主罢。栖原洞离这可远？”他转头看向时沿，“小白哪去了？”

　　栖凛雪原结界尚在，不便腾云。言下之意，是让小白驮着众人去栖原洞。
　　青离一听，眼睛亮了亮，也看向时沿，“小白也来了么？”声音欢快而惊喜，今日头一遭对时沿“另眼相待”。
　　时沿看了她一眼，解下腰间的拇指般大小的白玉葫芦递到青离面前，“小白飞了一个日夜，刚歇下。”
　　青离忙把手背到身后，“让小白休息吧。往东四五里就是栖原洞，天黑前就能走到。只是……”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末了赌气般地扭头就走。
　　时沿伸手拽住她的衣袖，将白玉葫芦塞给她，“晚些时候放它出来玩会儿，葫芦里呆久了闷得慌。”说罢也不等青离反应，自顾自地越过她和青生。

　　天方笑着戳了戳傻站着的青生，“诶，是往那走么？”
　　“啊？……时沿师兄，左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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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昆仑那些事儿：
时沿伤愈回昆仑的几个月内，时常发生这样的对话。
青离：“时沿，那条小黑蛇它……”
时沿：“忘恩负义。”
青离继续叨叨：“从今以后，我青离再也不养……”
时沿擦了擦额头：“公的。”

时沿内心os:你怎么就看出来是只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