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18、冰雪连天

　　天方三两步上前盯着青离的手，难以至信道：“这灵力……一丁点儿也没留住？”
　　青离摇摇头，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仍旧倔强地不肯哭。

　　“姐……”青生看了看青离，欲言又止，眉头皱成一团。
　　而一旁的时沿一手虚握着青离的手腕，拧眉直直盯着天极门。
　　左手忽有坠重感，他低头看去，是青离扯着他的衣袖，“是失踪，不是湮灭，对吗？”

　　时沿回望她，甫一开口，声音干涩，“三十三重天上点有千万盏诸天神佛的心灯，若是神佛湮灭，心灯便熄。虚天一战后，绫姨同我父亲的心灯均未灭。”

　　“那便好……”青离长长舒了口气，一垂眼，泪珠滴滴滚落。
　　时沿左手微抬，迟疑了一瞬，却见青离突然背过身，抬手去擦脸，末了没忍住又轻轻吸了两下鼻子。

　　时沿把手背到身后，微微攥紧。
　　天方暗叹一声，正欲开口宽慰，身后却突然似有一道吸力，直将他们往后拽去。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几人齐齐倒在黄泉路上。

　　眼前是静静燃着的往来灯，耳畔是余音荡荡的新鬼嚎啕。
　　青离懵了一瞬，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忙从时沿身上爬了起来。她环顾了一圈，在瞥见奈何桥边那抹白色倩影时，二话不说便上前将人拉到往来灯前。
　　青离眼巴巴地看着南荣初瑛，可等了半响却不见她动作。

　　青离不解道：“你不想回去救他了吗？”
　　南荣初瑛踉跄朝前走了两步，麻木地摇了摇头，抬手伸向往来灯，口中喃喃道：“一日不够，半月也不够，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青离学着她的模样，一边伸手去触往来灯，一边学着低语：“我也想……再多些时间。”
　　她瞄了眼身侧的姑娘，抿了抿唇继续补充道：“也请给她多些时日。”

　　两双纤细白皙的手一同触上往来灯的那瞬，灯前的几人再次消失得彻底，他们甚至还未来得及爬起来掸一掸衣裳上的尘土。

　　*
　　苍茫白雪间，一株“秃顶”的老松孤独地扎根于冰雪地里。松下，玄衣少年与青衣少女紧紧依偎在一起。
　　松树上的雪渐渐融化，嘀嗒砸落在时沿眉间，他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天地茫茫，是不着点墨的白。时沿微微低头，青离毛茸茸的发丝蹭着他的下颚，冰凉的小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浅浅。
　　经过前头那遭，他已迅速反应过来，这是三界至寒之地十三重天—冰雪连天。

　　三百年前，叶游使计将青离引入此地，他为寻青离而来，二人在此间困了足足半月。只是不知现下是第几日。

　　“青离？”时沿将她扶起靠在树干上，伸手搭着她冻僵的手腕探了探脉搏。片刻后，他诧异地抬眼看向她颈间，却是不见那赫红的两点旧疤。
　　他拧眉思量了一瞬，便果决地捏着青离的后颈，将她拉至身前，偏头咬了上去。

　　他不知何时亮出了两侧又尖又长的牙，深深嵌在青离白皙的软肉上，泛着黄光的纯阳之力顺着小小的两点伤口流入她体内。

　　唇下的肌肤渐渐回温，时沿收起了尖牙，退离前喉结微滚，鬼使神差地将冒出的血珠轻轻舔去。
　　他忽觉心口微颤，似被小白的绒羽扫过，痒痒的。红晕刚爬上耳廓，头顶便传来细弱的控诉，“嘶……你又咬我？”

　　时沿僵了一瞬，又强自镇定地抬头看她，挑眉反问道：“我为什么咬你，你不知道？”
　　俨然一副“我咬你，自然是为了救你”的模样，可即便确然如此，他还是在青离狐疑打量的眼神中险些败下阵来。

　　时沿佯作无意地挪开了眼，“这儿是冰雪连天，三百年前的冰雪连天。”
　　青离越过他看向那白净得有如虚无的天地，眼中的光亮愈盛， “这么说我们真的回到了更早以前？太好了！”

　　时沿也放松地笑了，一个侧身倚靠在树干上，“是，现下离虚天之战应当还有五月有余。”
　　“那现今我们被困了几日？”

　　“不清楚。”时沿摇了摇头，忽觉肩上一沉，他低头看去，“你撑着点儿，再昏过去我可不救你。”
　　“稀罕……”青离费力抬头瞪了他一眼，“没了你，我自有小黑蛇来救。”

　　“小黑蛇？”时沿奇道。
　　“就是我在昆仑救下的那条，脑袋上还长着犄角，可爱极了。当年你丢下我之后是它一圈一圈裹着我取暖……”青离声音越来越低，意识昏沉，她往时沿怀里钻了钻，呢喃道，“真的……很暖……”

　　时沿愣了稍许，低语道：“我不会丢下你。”
　　声音虽轻，却似千钧重诺。

　　他低头看了青离一眼，轻叹了声，随即便化为原形。
　　如她所说，一圈一圈裹着她。血红的信子不满地朝着她的脸探了探，却似不忍下口般，不过一瞬便收了回去。乌黑的脑袋顶着两个金黄的小犄角，紧紧贴在她颈窝。
　　小黑蛇？他可不小……

　　日升月落，一人一蛇在这空无一物的天地间安静地躺了几日。
　　期间，青离醒过几次，或是虚弱却惊喜地唤他小黑，或是低落而愤愤地指责他又丢下她一人。
　　惹得时沿连连朝她吐信子，她却只当是这小黑蛇欢喜的表现。

　　时沿趁着她昏睡时也曾化做人形，好叫青离醒来能瞧见他。怎料他一化身，青离便开始不住呓语，嘴中喃喃唤着小黑。他无奈只得又作蛇形，紧紧裹着她。
　　不知是第几日的晨光照亮这银白雪地，一声声呼喊由远及近传来。

　　时沿凝神分辨了会儿，有唤青离的，也有唤他的。他“嗖嗖”从青离身上游下来，欲化为人形。许是神力耗费过多，他试了几次仍旧无法化形。
　　时沿耷拉着大脑袋，守在松树后头。待到脚步声袭近，他扒拉了片鳞甲留在青离脚旁，转眼便“呲溜”远去。

　　“姐！”远处，青生最先发现青离，激动着拉着他娘亲奔来。时戬、天方与三五个神兵紧随在后头。
　　“阿离？”青绫半跪在雪地里，将青离揽入怀里，她用脸颊贴了贴青离的额头，又颤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娘？”青离往她怀里缩了缩，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喃喃自语道，“我又梦见你了……”
　　青绫心疼地搂紧她。

　　时戬弯腰去看青离，一手探着她的脉搏，一手捡起她脚边的鳞片掩在衣袖下，“怕是冻坏了，还是快些带这孩子回去。”

　　天方两步上前背起青离，“我和绫姨带青离回去，时戬神君带着青生同他们几人去寻时沿。”
　　时戬笑了笑，摆手道： “不必了，时沿那孩子惯会怕羞，还是我一人去寻。”

　　待他们走远，时戬才转身没入冰雪更深处，雪白长衫与天地共色。

　　他行了一段路，面前的雪路忽地破开，冰雪渣子溅起几丈高，四散而开，其间玄色长影游动，如雪龙飞天又坠地。
　　惯会怕羞那“孩子”带着满身雪泥，“呼啦”游来，糊了他爹一身。

　　“好好的，躲什么？”时戬揪着时沿的大脑袋弹了下，“生挖了一块鳞片也不知道疼？”
　　时沿顶着犄角拱了拱他的掌心，翁声翁气道：“爹，这角藏不住了……”

　　时戬皱着眉头打量了半响，“藏不住便不藏了，也莫要为了这点小事伤及自身。小蛇不过长个犄角，哪个闲人敢拿此做文章？”
　　时沿一噎，想起青离一口一个小黑蛇，忍不住严肃反驳道： “爹，我是大蛇，大黑蛇。”

　　“幼稚！”时戬笑着蹲下身，抚上他腹部缺了块鳞片的伤口替他疗伤，又道，“你为青离输了内力？”
　　时沿点了点头，“她扛不住冻。”

　　“你做得对。只是往后要谨慎些，此事不比那犄角，连爹也无法解释你这纯阳之力从何而来，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会招致大祸。”
　　“嗯。”
　　“行了。”时戬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雪泥，“爹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