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16、等待

　　夜幕里，缺月似弯刀般静静悬着。

　　时沿提了坛酒，跨坐于战神府的屋顶对月独饮。

　　“可算找着你了。这一天下来神界昆仑来回跑的，要了我半条老命呦。”天方气喘吁吁地飞上了屋顶，却见时沿神色颓废，他犹豫道：“你……见过你父亲了？”

　　时沿仰头喝了口酒，“师兄，天方石上的预言一定会发生？”

　　“无一例外。”天方叹了口气，挑了块地坐下，“还有两日，有何打算？”
　　“我不知道。”

　　“所以就搁这儿借酒消愁？”天方一把夺过他手酒坛，对嘴就是一口猛饮，末了递了回去问道，“还喝不？”
　　时沿嫌弃地摇了摇头，“孝敬老祖宗了。”

　　“你莫不是想学那安和公主？”天方啧啧两声，“也不是不可。”
　　时沿却突然一把夺过酒坛，猛地灌了几口。他压着心口狼狈地咳了几声，“别说了师兄。”

　　“你不就是担心青离那丫头吗？若我说灯灵灵力与她身上残余的纯阳之力即使相融也并无大碍呢？”
　　时沿愣了愣，冷不丁打了个酒嗝，有些傻气地问道：“此话当真？”

　　“今日我翻阅了一些旧典，关于阴阳神力相融之事，倒是寻到那么几处记载。长话短说，你好好保住自个儿这条命，那青离便可安然无恙。”

　　时沿皱了皱眉，“这话又是何意？”
　　“这简而言之啊，你若死了那可就是一尸两命喽！”

　　时沿轻吁了口气，晃了晃酒坛子，“老祖宗若是不胜酒力，小神倒是乐意效劳，为您醒醒酒。”
　　“行行行，不逗你了。若是这阴阳神力相融后出现异症，只需你这阳力之源从旁协助，当无大碍。”天方颇得意地挑了挑眉，却见时沿眉心仍旧未松，怪道，“你莫不是……我说师弟啊，生而为神，这无疆寿命本就是殊荣，万不可轻易放弃啊……”

　　时沿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又将酒坛塞回天方手中，“老祖宗慢饮。”
　　说罢，他唤出小白，翻身坐上便要离去了。

　　“诶！哪儿去呀！”
　　“栖凛雪原。”

　　“哦……师弟且放心去，这头师兄替你盯着呢！”

　　*

　　栖原洞顶，青离静静地躺着，似在安睡。一身青衣素淡，墨发飘逸，与雪白岩壁相映，犹似天外仙子误入画卷，就此沉眠。

　　只是这画卷之上，却多了些斑驳凌乱的脚印，倒像是被哪家无知顽童弄污了去。

　　不多时，“顽童”青生“哼哧哼哧”爬上洞顶，“姐！这都快过了两日，天方师兄和时沿师兄还会来吗？”
　　“不知道。”青离眼睛未睁，伸手胡乱揉了把青生的脑袋，“你怕冷，快进洞去，这里我守着。”

　　“姐你变了。”
　　“嗯？”青离疑惑地抬眼看向青生。

　　“自昨日发现回到了三百年前，你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从前你刚被娘送回雪原时可不是这样。”

　　青离笑了笑，“等得太久了，突然离娘又近了些，跟做梦似的，我得先缓缓。”
　　她压了压心口，那处砰砰直跳，怎会不着急。只是如今她已知晓蛮力解不开封印，再着急也只是徒劳。

　　但蛮力不能，时沿却能。

　　她在等他。她甚至想，若是那少年再让她等上几百年，那……那到时，她定会请他再吃一次雪羽箭！
　　她这头正在脑海里使劲儿“折磨”时沿，青生的一声疾呼猛地将她的思绪拉回。
　　“姐！你快看！”

　　雪原上空，结界突然裂开一道长缝，青光闪闪。

　　那玄衣少年骑着灰雕破空而来，速度极快，风雪自两侧极速散去，似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雪白长梯。

　　青离还未来得及起身，小白便已飞到她跟前。它并未停歇，一嘴叼住青离的衣带，振臂远去。时沿也未料到小白竟会卷了人就跑，忙伸手将青离拉到身前。

　　青离又惊又喜，回头看向时沿时，满眼流光，灿若星辰，“你终于来啦！”

　　时沿忽觉被寒风吹打了一个日夜的身躯渐暖，“先去见了我父亲，来迟了些。”
　　“这么说虚天之战真的还未发生？我娘和战神伯伯也还未失踪？”

　　时沿点了点头，“但我们恐怕阻止不了这场大战，天方石的预言轻易无法改变。唯今之计……”

　　“唯今之计，赶在灯灵灵力碎片散落六界前，将其收集。”青离眉目坚定，“这两日我想了许多，甚至做了最坏的设想，好在情况不算太糟，这次机缘说不准是上苍恩赐呢。”

　　“也是，总好过三百年后六界漫寻。”时沿一时间如沐晨光，他放松地笑了笑，不过一瞬却又蹙起眉头，“只是有件事，须得向你说明。”
　　“嗯？”

　　他看向青离脖子上那两处鲜红圆点，这伤口比在雪原重逢时所见的新鲜了许多，“还记得你我被困十二重天时，我咬了你一口么？”

　　青离眯着眼摸了摸伤处，怪道:“都说了原谅你了，你这是想让我再咬回来？”

　　“那时是为了给你注入了纯阳之力以御寒，而灯灵灵力乃纯阴之力，二者恐难以相融。不过依老祖宗之言，届时只需我从旁运力相助便无大碍。”

　　青离一惊，连连发问：“你那时是为了救我？为何不早说？可你后来又去哪了？我醒来后身边可只有一条大黑蛇。”
　　时沿轻咳了声，“秘密，还是你不让我说的秘密。”
　　青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她不让时沿告诉自己的秘密似乎不止一样。

　　“你不担心阴阳神力相融之事？”
　　“不是还有你在么？”
　　二人相视一笑。

　　栖原洞顶，青生看着头顶不住盘旋的灰雕，傻愣愣反应了许久，这才挥舞着双手喊道：“师兄！带上我呀！”

　　时沿突然弯下腰，两人靠得过近，他鬓角的发丝擦过青离的颈窝，随着弯腰的动作更是将青离慢慢拢进怀中。

　　他顿了顿，不敢再继续向前，只伸手拍了拍小白的后颈，“小白，去接青生。”
　　青离却惊呼一声，“你受伤了？”

　　时沿搭在小白后颈的左手白皙修长，其上一条血痕蜿蜒，有些触目惊心。

　　“也不晓得止个血。”青离抓过他的手，掌心覆上，运气止了血，又随手捏过身侧飘雪，变了条丝帕出来。她垂眼认真地替时沿包扎伤口，“我身上没什么女儿家的帕子，你莫要嫌弃。”

　　时沿看着青离专注的模样，耳廓微红，闻言只别扭道：“或许你该担心，这蹩脚的包扎手法是否招人嫌弃。”
　　只是这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果不其然，打结的时候青离重重往两边一扯，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忽然，青生委屈巴巴的声音自下头传来，“姐，师兄，我……我快挂不住了。”

　　二人往小白嘴边看去，不知何时，小白已叼着青生飞出雪原。

　　小白载着三人又飞了一个日夜，至玄天门时已近黄昏。
　　远远的，几人早已瞧见天方守在玄天门下。

　　天方赶忙迎上来，“战地未变，依旧在天极门，一刻钟前神界刚发兵。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天方说罢便化身玄凤，领着他们朝北飞去。

　　映在日暮彩云上的五只影，与那西落的斜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