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12、谁的回忆

　　落日熔金，滚滚黄尘漫入天。

　　城门外，寸草不生的黄沙平地此刻正被漫天沙尘模糊了边际。
　　细看去，是千军战马奔腾袭涌而来。

　　往来灯中印着这样的景象，青离几人不由驻足细看。

　　画面一转，城门上刻着“羌城”二字。

　　羌城内，家家户户紧闭着大门。
　　大街上，小巷间，几名兵差敲着打更的铜锣，一遍遍高声喊道：“今日西桑敌军来袭，全城戒严。周将军已率五千精兵应战，城内更有郑王殿下坐镇。所有人等切勿出门，郑王殿下定会保羌城无恙。”

　　夜色渐临，霞光染红了天际，此时的羌城死寂得如同一座空城。
　　羌城边防稳固，城楼下设有一内城门，过了内城门便是翁城，过翁城可至箭楼，箭楼外乃月城，再往前就是闸楼——羌城当先的一道防线。

　　城门外，大军已至。

　　从城楼上望去，黑黢黢一片。几列纵队整整齐齐地列成方块阵，威严肃然。
　　为首的男子，身着银白铠甲，身姿挺拔，端坐棕色战马上，远远看去，分辨不清模样。

　　“守城将士何在？吾乃周元瑾，西桑大军已被击退，速速开城门！”
　　“周将军且稍候，郑王殿下有令，非常时期不可随意开城门，待末将先行请示殿下。”

　　守城的将士从高台上退下，恭敬朝他身后的男子扶手躬身行礼，“郑王殿下？”
　　韩决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眯着眼睛看向城下的几千士兵，还有那为首的挺拔身影，他勾了勾唇角，“收网去。”

　　月城内，八名守城将士将一名白衣女子团团围住。
　　“啪、啪、啪！”
　　一墙之隔的翁城内，传来一阵清脆响亮的掌声。

　　不一会儿，翁城的侧门开了。四名提着尖刀的护卫守在门两侧，韩决抚着掌迈过台阶走来。
　　“安和公主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南荣初瑛故作镇定地看着他，“周将军凯旋而归，郑王却闭门不迎，又是何意？”
　　她又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大梁将士却个个面若寒霜，不为所动。

　　“呵，有趣，真有趣。”韩决含笑道，“我大梁与西桑此战究竟因谁而起，想必西桑安和公主不会不知吧。”

　　“此战确实因我而起，郑王何不绑了我去和谈？战事一起，劳民伤财，想必诸位大梁将士也不愿看到吧。不过是误会一场，以我为质，同我西桑解释清楚了，两国邦交可依旧如初。羌城百姓亦可免战乱之苦，何乐而不为呢？”

　　几名将士不约而同将眼神投向韩决，显然是有几分被说动。羌城是他们的家乡，谁也不想看着自己的家深陷战火。

　　“嘶，安和公主这番话倒是破有几分道理。”韩决挥了挥手，示意围住南荣初瑛的将士退开。他走近几步，眼带笑意，做了个请的动作，散漫随意，“既如此，就请安和公主随本王回城，择日再向贵国提出和谈事宜。”
　　“且慢，周……咳……咳咳！”南荣初瑛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地咳了起来，脸色涨红。
　　韩决忙上前去扶，却被她用手挡开。

　　过了好半响，南荣初瑛缓过劲儿来，她警惕地看了韩决一眼。
　　韩决气笑，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周什么？周元瑾？呵……本王奉劝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南荣初瑛，你是太小瞧了我，还是太低估了你自己的份量？”

　　南荣初瑛怔了怔，不过一瞬便将韩决的警告抛之脑后，她仍旧小心翼翼地试图同他们讲和谈的条件，“此次战事皆因我西桑误以为周将军将我掳走而起，届时只有周将军亲自出面对质，两国战事方能平息。”

　　“好，本王答应了。”韩决爽爽快快应下，却是转身就要走了。
　　“等等！”

　　“安和公主如此劳心费力，究竟现下诉求为何？”
　　“开城门！”南荣初瑛倔强地看着韩决，一字一顿道。

　　“我大梁的城门或开或闭，可不是一个异国公主能左右的。还望安和公主慎言，慎行。”韩决讥讽一笑，朝身边亲信挥了挥手指，“安和公主既如此挂念周将军，那好，本王成全你。”

　　南荣初瑛眼睛一亮，尚未来得及恭维几句，便被几把大刀架住了脖子。
　　“诶！”韩决眉眼微挑，语调轻快，“以礼相待。”

　　几名将士“嗖”地收回兵刃，齐声道：“公主请！”

　　南荣初瑛抬头看了眼天色，紧了紧满是汗液的掌心，终是抬脚跟了上去。

　　当她再一次站在内城的城楼上，凄凉的夜风拂过耳畔，长发被吹得微微扬起。她朝护城河外的千军战马看去，棕色战马上那道挺拔的身影似有感应，也朝这处看来。
　　银白的战甲布满斑驳的血迹，英气的脸庞似乎也沾染了血污，看不甚清。

　　咫尺相望，不过是几道城墙的距离，却如昆仑的天柱隔开了天与地。

　　远远看去，不止周元瑾，每一个骑兵、步兵都狼狈不堪，疲态尽显。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挺直背脊，整整齐齐列队于城楼下，等着他们誓死守护的城迎他们回家。

　　韩决凉薄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说他会不会后悔，后悔拉了你一把，却将自己，将誓死追随他的周家军，将无辜的羌城百姓置于水火。”

　　凉风呼呼地吹，韩决半响等不到回应，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哦，也许现下他并不后悔，他打胜战了。我们的少年将军还是如此的无往不胜，护住了心上人，也守住了城池，多骄傲。”
　　他忽然冷笑一声，“只怕到时，千军覆灭，毁于一瞬，他也来不及后悔了。”

　　南荣初瑛惊愕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韩决。
　　轮回千百次，求他的话已说了万遍。她竟到此刻才知晓，这一切不过是眼前人的一场阴谋。
　　“为什么？害死他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无边的黑暗正吞食着夕阳残存的光晕。

　　韩决满不在乎地挑挑眉，自顾自地欣赏起日落之景。
　　此战一成，大梁朝局势必千变万化。由他亲自书写这载入史册的一笔，这样的好处还不够么？

　　“你现在可以喊了，告诉他我韩决今日就是要置他于死地，看他会不会丢下你，丢下这一城的百姓，狼狈逃走。”

　　他不会。
　　身为将领，周元瑾绝不会拿边防要塞的一座城池，拿无辜百姓的性命去赌。所以即使被困城外多时，他也不曾想过离开。
　　这是为军者用鲜血书写的信仰与承诺。

　　南荣初瑛的心一寸寸揪紧。
　　还来得及，她一定要让他们安然无恙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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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单元故事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