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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往来灯 ...


  •   黄泉路由鬼门关入,漫漫黄泉道,新鬼泪撒不止,在两侧聚成泪流,汇入尽头的忘川河。
      河上有一桥,名曰奈何桥,奈何桥上孟婆汤,一饮前尘皆忘。再往前走便是往生路。

      黄泉路宽且长,鬼差拘着新鬼在一旁核对生死簿。
      此刻的黄泉路空荡荡、乌漆漆,唯有尽头的一盏六角灯亮着,凄凄凉凉的。

      “就是那盏灯么?”青离问道。
      无谓恭敬答道:“不止那盏,神女且稍候。”
      青离点了点头,却还是盯着那盏灯瞧。

      时沿微俯下身问她,“怎么了?”
      “不清楚,总觉得那盏灯……很特别。”

      “开黄泉!”不知何处的鬼差拖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声,黄泉路瞬时亮堂起来。
      黄泉路两侧,一盏盏六角灯泛着昏黄的光晕悬挂在整齐立着的木杆上,仅有一人高。

      鬼差引着这些鬼一个个排排站,走向黄泉路。不一会儿,几乎每盏灯下都立着个新死鬼。
      少顷,此起彼伏的哭声在黄泉荡起,震天响。

      青离四人齐齐转头看向无谓。

      无谓干笑一声解释道,“人活一世,总有道不尽的牵挂,数不清的遗憾,既要往生,前尘需尽忘却。而这往来灯可看尽往生难以忘怀之景,也算是对他们的最后一份慰藉吧。”

      他们看向那一盏盏往来灯,其上人影浮动,栩栩如生。灯下驻足凝视的鬼,神色欢喜又悲伤,寂寥又不舍。

      “难以忘怀之景……”青离恍惚道,“每个人都能看见么?包括神?”
      “当然,是人是神,是鬼是妖,但凡是个活物,往来灯都能带着他重温过去。”无谓颇有些自豪地说道。

      第一批鬼被鬼差们牵引着走向奈何桥,无谓领着他们占了当先的一盏往来灯,“神君神女可要试试?”
      天方跃跃欲试,“我先来!”
      说罢,他抱臂在灯前一站,往来灯瞬时变幻。

      眼前,五彩斑斓的尘埃碎石浮动,是茫茫混沌,是浩瀚星河,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无垠星际。
      众人一时看呆了,恍若置身于混沌天地间,一团团星辉从身侧掠过,直到一颗状若凤凰的天石由远及近飘到跟前,灯中景致骤停。

      那天石就这么静静地悬着,只石身一点一点断断续续泛着白光,映衬着身后的漫漫璀璨。
      起初的惊艳缓缓淡去,涌上心尖的却是无边的孤寂。

      众人纷纷转头朝天方看去。
      天方有些缓不过劲儿来,那时他灵识未成,却不成想那亿万年的孤独早已深深刻入骨髓,到此刻才被一点点挖出。

      从前,他是漂泊于苍茫星河间的一颗碎石,如今,他是可通古今可测未来的凤凰天石,属于六界的凤凰天石。
      看似天差地别,可于他而言究竟有什么分别?

      恍惚间,一道声音响起。
      “如今方知,这一声老祖宗,师兄是真受得。”

      天方惊诧地朝时沿看去,只见他眼中没有戏弄,没有玩笑。
      天方释然一笑,后退几步远离了往来灯,银河星际刹那消失。
      他玩笑道:“不看了,再看怕是要泪撒黄泉了。”

      几人不由被逗笑。

      时沿朝青离看去,青离弯着眼摇头道:“你先。”
      时沿愣了愣,轻呼了口气朝往来灯走去。

      待他站定,耳畔传来刀兵铿锵的声音,灯中景逐渐清晰。
      战神府前,身着银白铠甲的神将天兵手持弯刀长枪两两对阵,你攻我守,不分上下。

      正门的屋顶上,一小奶娃盘腿而坐,下巴搁在屋脊上的吻兽狮头顶,精致的凤眼失神地盯着下方瞧。
      啪嗒一声,小狮头湿了一小块。

      小奶娃忙用衣袖将狮头擦干,他看着灰秃秃的狮头上抹不去的暗色愣了半响,又抬手胡乱擦了把眼睛。
      不成想却越擦越红,眼泪是再也止不住了。

      往来灯前,四下寂静无声。
      看着儿时哭得不能自已的自己,时沿耳尖通红,几欲后退,到底还是忍着羞臊,没舍得挪动分毫。

      灯中,小时沿背过身泄气般地低头放任泪水淌下,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接着泪水。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被人发现,有个懦弱的小孩偷偷躲着哭。

      “阿沿?”
      身后,一道温和有力的声音传来。
      小时沿一惊,忙道:“爹,我……我回去做功课了。”

      他慌乱起身要走,脚下一绊,掀得屋面的青瓦接连滚落,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前摔去。
      时戬动作迅捷,长腿一跨,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
      碎瓦啪啪坠地,引得底下的神将纷纷停下抬头看来。

      时戬神色威严,朝下头喊了声,“无事,继续操练!”
      他又低头看向把脸埋在他胸前的小时沿,温声问道:“怎么哭了?”

      小时沿不肯抬头,闷声辩驳:“我没有……”
      时戬揉了把时沿的脑袋,“受委屈了?有爹在,别憋着,想哭就哭吧。”

      “呜呜……呜太丢人了……”小时沿小心翼翼地哭着,不愿发出大的声响,可泪水却半点不含糊,直将他爹的胸口浸湿了一大片。
      “就这么好面子?”时戬好笑地摇了摇头,脚下生风,提着小时沿往后头的院落飞去。

      再次落在屋顶时,小时沿再没忍住,小手扒着父亲的脖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们……他们说我是小邪魔!他们还说爹……说娘……我不许他们说……不许他们说我爹娘!……”

      小时沿抽抽噎噎地哭诉,时戬也忍不住微红了眼眶,“是爹没有保护好你。”

      好半响,哭声渐止,小时沿小心地问他父亲,“娘……她真的是魔吗?”
      “是。”
      小时沿一噎,愣愣地抬头看着时戬,几滴泪珠半落不落挂在睫毛上。

      时戬认真地看进孩子纯真又略带惊惶的眼中,轻笑道,“她是魔,却是我见过的世间最温柔善良的魔。”

      小时沿眼中惊惶渐渐褪去,染上了懵懂和些微期待。
      “世间本无天然的善与恶,正与邪。神和魔本就应时而生,相生相克。魔界之所以为六界所痛恨,被视为邪魔之地,是因为他们的统治者妄图主宰六界,涂炭生灵,违逆天道。可依旧有许多魔像我们一样,渴望着平静祥和的生活,就如你娘。她离开你是迫不得已的,她一定也很想回到阿沿身边。阿沿,你可曾……怪过她?”

      小时沿忙摇了摇头,“我只是很想她。”
      时戬欣慰地笑了笑,一下一下拍着小时沿的背替他顺气,“你若不喜旁人言语,尽可严辞反驳。但若遇胡搅蛮缠之辈,对你的辩驳充耳不闻,以毫无根据的流言恶意重伤,爹也无法,只能教你一招,不困于心,不惑于形,不畏闲言。”

      小时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握紧小拳头道:“我不怕他们!”
      时戬朗声大笑,“阿沿可想跟爹学武?”

      “想!”小时沿破涕为笑,兴奋地挥舞着双手,片刻后又歪着脑袋凑近爹爹耳边,期待地问道:“学了武就能保护爹娘了吗?”

      “能!”时戬朗声笑道,抱着孩子飞身落在庭院中。
      他掌心朝上,唤出了一杆银头方天戟,“这杆清月戟跟随爹数万年,如今赠与你。此后荆棘险阻,让它伴你同行。”

      小时沿接过清月戟,奶气的脸上尽是郑重。

      “不过阿沿要记得,强者的矛头永远只对着敌人。”

      战神时戬叮嘱的话语如绒毛般落在众人的心湖,荡起微弱的漪沦。

      强者的矛头永远只对着敌人,可是爹,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时沿深吸了口气,朝后退了两步。

      灯中景,如云烟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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