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请咬我》简繁三秋

102、情有可原罪无可恕

　　龙族陵寝虽然是墓，却建在一片云海之中，远观云山雾罩，影影绰绰，要突破层层结界和迷阵才能到达内部。太古金龙预备将自己的往生宫修得如天宫一般豪华，寓意祖先虽身逝，然精魂常驻，保佑龙族统治永世长存。
　　小修焱抱胸矗立在陵园外的石碑上，目光朝向欧阳浩渺和寻焰藏身的地方，他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或许是密谋最后的反击。
　　挣扎无用。
　　小修焱轻嗤一声：“说起来，欧阳浩渺也插手了往生宫的建设，不知道这里又埋了什么让人惊喜的东西。”
　　“你说呢？瑜严。”
　　瑜严作先头部队，刚刚赶到，迫于沉重的威压，一直没敢接近，他仰视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听见这一句，收起千丝万缕的心绪，正色道：“幸好你没有独自行动，云海墓园在建立之初就有布阵设点，本来是防外来者的，这下倒方便欧阳浩渺了。”
　　小修焱没说话，兀自从寸虚里取出一本书，瑜严认得那个，是人神撰写的《符阵精修》。
　　只见小修焱速速浏览了一遍，随即单手合书，在空中画出一道符咒，符咒最后一笔落成，便化为小小金鸟，停在小修焱指尖。
　　破除人族最后一道防线的，是人族自己的技术。
　　小修焱只觉得无比嘲讽，“人神确实有趣，可惜，不能留。”
　　瑜严长叹一声，“普通人神受欧阳浩渺蛊惑造反，纵然情有可原，但错已铸成，罪无可恕，你做得对。”
　　“外边的清缴已经差不多了，多亏了你。”瑜严被气氛闷得喘不过气，转移话题道：“之前听说你被掳走，我一直提心吊胆，如今见了你，却还是放不下心。”
　　“容我道个歉吧，究根结底，大战的根源在龙族，可损失最重的却是凤族，我站在这儿，实在没有脸面对你，抱歉。”
　　小修焱瞥他一眼，语调沉沉：“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瑜严委婉道：“是我们的意思。”
　　小修焱了然：“他怕了。”
　　这也难怪，就连凤看见他时也有几分若有似无的恐惧。
　　“那你呢，你方才在远处站了许久，见过去的玩伴变成现在的模样，你怕了吗？”
　　瑜严轻轻摇头：“我只是很难过，心疼你吃的苦头，但同时也替你高兴，这下你再也不会失去任何重要的东西了。”
　　小修焱漠然道：“最重要的，已经失去了。”
　　在他身后，各神族族长已渐渐集结至此，都是叔叔辈的长者，却没人敢斥责小修焱站在无字碑上的大不敬行为。今日一战必然无法善终，打起来连陵寝都拆了也有可能，谁还会在乎区区一块石碑呢？
　　“我已经看不出凤族太子的修为了，你们呢？”
　　“看不出看不出，深不可测啊。你就光瞧那几百个分神，你活这么久，能分出几个来？”
　　“太可怕了，这一个月……竟抵我们万年修为，莫不是修了……邪术？”
　　“嘘！快闭嘴吧，凤族精进修为最快也是最惨的那法子，你忘了吗！”
　　“唉，后生可畏啊……”
　　太古金龙病怏怏的，也吃了丹药强撑着来了，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在位期间干的最后一件大事，不能不来。他还想和欧阳浩渺亲自对峙，灭国的事他的的确确后悔了，也尽力补偿欧阳浩渺了，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忘记呢？
　　小修焱见众人已集结完毕，朗声道：“诸位，引发战争的罪魁祸首欧阳浩渺和魔君寻焰就在此地！”
　　符咒小鸟应声而出，轻松破除了陵园外所有结界迷阵，浓雾散去，里面的一切终于清晰起来，然而与想象中大相径庭的景象却让众人皆是一愣：这破破烂烂的地方是哪里？
　　唯有太古金龙攥紧拳头。
　　小修焱不为所动，继续说到：“不劳诸位动手，只请做个见证，今日我就要将这场大战了结。”
　　说完，他就自顾自走进了陵园。
　　满目疮痍的大地，尸横遍野，血流漂橹，断裂的兵器七零八落，破碎的城墙布满轰炸焚烧的痕迹，墙头一根歪歪扭扭的旗杆上挂着半面染血的旗帜：盛。
　　那是欧阳浩渺作为皇帝曾经统治的国家。
　　并非幻境，也不是传送阵，是欧阳浩渺凭着当年的记忆，还原出了国破家亡的瞬间。
　　“呵。”小修焱露出归来后第一个笑容，不知是自嘲物以类聚，还是在讽刺谁自不量力。
　　无论再怎么铭记，再怎么努力，再怎么痛恨，回不来的，终究回不来了。
　　欧阳浩渺怀抱青瓷坛出现在城楼之上，他形容枯槁，显然控制窃蛊消耗掉不少灵力和精神，他谁也没有理会，直直望着太古金龙，嘶吼道：“卓界！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吗？”
　　太古金龙强压怒火道：“几千年前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可你辜负我的信任，背叛我算计我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自问没有多少良心，渡劫的所作所为也并非我本愿，可做了就是做了，我也愿意接承担下那个叫卓界的凡人的孽，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补偿你！我此生最大的信任给了你，连太子都交给你教导，我也从来没有看轻你们人神，对你，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你就站在这里问问那些枉死的灵魂，看他们肯不肯原谅你！”
　　“自从那天以后，找个地方日日夜夜出现在我梦里，杀妻之辱，灭国之恨，想忘，也忘不了……”欧阳浩渺举起手里的青瓷坛，“这些，就是当年被你杀害，因为执念，再也没有进入轮回的，我的臣民们！”
　　“他们个个死状凄惨，死得冤枉，死得屈辱，不愿踏入轮回，生生世世困在忘川就是恨毒了你！我们信奉你，爱戴你，开战之前还在你的神像前诚心祈求胜利，可你是怎么对待你的信徒们的？你带领敌国的铁蹄，亲手踏破了我们的城池，毁了我们的国家，屠杀我们的百姓！最最讽刺的是，这一切不过是你历的一个劫……”
　　“就因为你们是神，高高在上，所以你们永远不会低头看脚边落下的尘埃。这一战，是我们败了，但如果你们以为这就是结局，那就大错特错——”
　　欧阳浩渺将青瓷坛摔碎，无数怨灵倾巢而出，瞬间黑云压城，魔气丛生，它们敌我不分，肆无忌惮地啃食眼前的一切，包括那些闯入的神明，众族长将太古金龙护在中心，奋力抵抗，又是一番相持。
　　然而怨灵没有一个敢来招惹小修焱。
　　对于背后的乱象以及瑜严的一声“阿焱”，小修焱置若罔闻，信步走上城楼，竟见欧阳浩渺正面带温柔地抚摸一个女怨灵的脸庞，随即就被连肉带骨啃掉一只手……时隔多年，他终于能与自己的毕生所爱融为一体了。
　　欧阳浩渺任由女怨灵啃食，侧目望向小修焱，平静道：“三殿下，初见你时，我就知道你日后绝非凡俗，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惊人。你一出现就让所有事态彻底脱离了我的掌控，我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可你们赢了，真的证明你们是正义吗？”
　　“我从未自恃正义。”小修焱漠然道：“我只是在为无缘无故丢掉性命的家人和朋友报仇，仅此而已。”
　　“就像你一样，打着为人神打抱不平的旗号，不也是因为记着亡国之恨向太古金龙复仇吗？”
　　欧阳浩渺摸了摸女怨灵的头发，静静问：“我不能恨吗？”
　　“能。”
　　“我不该恨吗？”
　　“该。”
　　“那我错了吗？”
　　小修焱沉默良久，最后答道：“若你认为没错，那就没错。”
　　是非功过，岂是一句话能辩清楚的？他这个被逼着瞬间长大的孩子还没有时间好好想明白呢。
　　欧阳浩渺袖中掉落一个圆瓶，装着颗通体洁白的蕈子，随着他的虚弱渐近枯萎，小修焱抬手招来圆瓶，细细打量。
　　欧阳浩渺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用被啃食到只剩一只的眼睛望着小修焱，直到最后，他都仍是小修焱记忆中那副淡然的样子：“三殿下，你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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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修焱并没有捏碎窃蛊蛊母就转身离去了，欧阳浩渺最后的眼神让琙珏有些吃不下东西，“他一定在想着看好戏吧，看看你得到控制人心的东西后能不能禁得住诱惑。”
　　修焱懒懒散散，颇为不屑道：“他若真的了解我，就该知道这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无聊的麻烦。”
　　“我一直想不透他们上位者控制别人的乐趣何在，劳心劳力，费时伤神会短命的！你看看欧阳浩渺那脸色，就算没让他皇后啃，也坚持不了几天了，只不过当时没人敢耗而已。”
　　“事到如今，关于这场战争的意义，你有什么看法？”
　　“唔……”琙珏思索着答到：“虽然表面上看，大战由欧阳浩渺用窃蛊操控人神一力促成，但仔细想想，人神中实力雄厚的比比皆是，他们真的那么容易就被区区蛊虫控制吗？”
　　“或者说，有没有可能窃蛊只是将他们深埋心底的想法挖掘出来，再无限扩大，才造就了这么一支貌似十分团结的军队。”
　　“那么这样看来……‘火药’其实早就已经布下了，欧阳浩渺的行为只是引爆它们的‘引信’而已。”
　　修焱摸摸琙珏的头，以示嘉奖，“那最深处的症结所在，可能就是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吧。”
　　琙珏垂头丧气，他就曾经被当做魔族欺凌，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惨烈过后，会有神反思自己的行为吗？”
　　修焱亲亲他的耳朵，“肯定有的，尽管不是全部。一个巴掌拍不响，凡有识之士，应在抨击他人同时反省自己，否则未来类似的惨剧仍会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