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雨》武宁秋

3、第三章

　　刚刚经历一场小雨的午夜，透着细细的寒气和淡淡的湿气。“嗒、嗒、嗒、嗒……”陆凌渊一个人孤坐在棋盘边，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棋子轻敲着棋盘，发出颇有节奏的声音。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这时候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应和着他敲击棋盘的声音，倒显得十分默契，“请进吧。”

　　苏绿闻言推开柴扉，屋子内很简陋，与普通的樵夫人家并无差别，唯一不同的是所有的东西都井井有条，布置得异常的干净与整洁。她扫视一周，目光最终定格在白衣胜雪的陆凌渊身上，果然是世外高人，显得比师父还世外高人……想到此处，她不禁笑了起来，陆凌渊放下棋子，转头看她：“你笑什么？”

　　苏绿摇头，“师父她……被地宫的人抓走了，所以今晚没来，你知道她从来不违约的。”

　　“地宫……”陆凌渊思忖了片刻，忽然说：“苏绿，你觉得呢？”

　　“这个我怎么知道。”苏绿低头，“师叔觉得呢？”

　　陆凌渊忽然笑了起来，“你已经知道他们要什么了，不是么？”

　　“要你呗——如今的地宫，除了找出你，还能要什么？”顿了顿，她继续说：“你锋芒太盛，行事太绝，出手太狠，□□的根深地厚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问题，短短一年你就把他们重创成这样，你逼得太紧，他们迟早要狗急跳墙的！”

　　普天之下若说有谁敢于这样说剑侠的，恐怕只是眼前这一人了！陆凌渊不置可否地笑笑，“真是锋芒毕露，我自愧弗如啊。”

　　苏绿立刻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淡淡的嘲讽，冷笑一声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你若是连这点话都听不进去，迟早有一天，你会自食其果的。”

　　陆凌渊闻言抬首望她，“你知道么？女人太聪明，是会招人厌的。”

　　苏绿毫无惧色地与他对视着，“你又知道么？男人太自负，是注定要失败的。”

　　“哈哈哈哈……”陆凌渊闻言大笑，“那么谢谢你的良言了。”

　　“不谢。”苏青瓷闻言一抱拳，冰冷的脸上隐含怒气，她当下不再逗留，转身便走。陆凌渊捻起一枚棋子，忽然无奈地苦笑起来。

　　青溪谷中海棠茂盛，如云雾般坠在枝头。苏绿打着包袱，推开木窗，远远地看了一眼曾经自己和师父花尽心里打点的海棠，只听“吱呀”一声响，木门洞开，陆凌渊站在门外，“走吧。”

　　苏绿奇道：“去哪？”

　　陆凌渊看着她手中的包袱，无奈地说：“去地宫啊——我以为你要去那。”

　　“我是要去那儿……你也去？”苏绿一脸的莫名其妙，这未免太自投罗网了吧？人家要找你，你也不必自己送上门不是？

　　“对啊。”陆凌渊笑得有些迷惘，“既然地宫找我，我去就是了……至少我要知道小衾有没有事，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安心。”

　　苏绿耸耸肩，一模床头，扯出一个包袱，随手朝陆凌渊扔去，只见他手腕一转，包袱已经落入手中。他看看手中的包袱，又看看苏绿，苦笑地说：“喂，要不要这么无聊？你明知道我会跟你走……连包袱都为我准备好了，还一脸惊奇的套我话。”

　　苏绿背起包袱，配好佩剑，方才慢悠悠地说：“你自己都知道，因为我无聊嘛，还问什么？”

　　灵山位于浔阳地界柘林湖东面，紧连着云居山，常年在云雾缭绕中，而地宫就在灵山深处，渺茫不知所在。但是苏青瓷好像十分熟门熟路一般，带着陆凌渊曲曲折折地攀着山，江湖传闻中灵山地宫寸草不生、毫无生灵，但这般看来，一片葱茏的灵山开满了如云似锦的杜鹃，盎然春意极盛，所有的景物都在淡淡的雾气中若隐若现，简直称作桃源仙境都不为过，陆凌渊不禁感叹：“真想不到，地宫竟然在这桃源一般的地方……”

　　苏绿脚步不停，喘息着说：“所以说，传闻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不可不信？”陆凌渊奇道。

　　“地宫的确寸草不生、毫无生气——你看到的只是灵山而已啊，看事不能看表面，你师父没教过你？”苏绿攀过一处险坡，停下来说。

　　“小姑娘嘴巴不要这么犀利，行不行？”陆凌渊看她累得连连喘气，笑着说：“我看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不必。”苏绿脸色一黑，紧了紧包袱继续攀援了上去，葱葱郁郁的灵山看是好看，但攀起来却十分不易，苏绿四下打量了番，搬起一块巨石，紧系在长藤的一端，码着距离结好长藤后，她转身看正在看风景的陆凌渊，十分不高兴地说：“将这个扔上去。”

　　“扔这个？”陆凌渊十分好笑地看着她。

　　“不扔这个，我们怎么爬上去？”苏绿看着上方十几仗处突出的青绿平台，不耐地说。

　　“爬上去？”陆凌渊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忽地，他衣袖一揽，苏绿便落入他的怀中，苏青瓷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开，只听声音温暖坚定的声音从他胸腔中传出来：“抓紧了——”伴随这句话，猛然而起的劲风擦得脸颊生疼，苏绿只感觉自己如飞鸟一般飞掠了起来，片刻之后，陆凌渊将她放下来，拍拍手掌，一副十分轻松的模样说：“这样就好了，还爬什么。”

　　苏绿被他说得脸上一红，愤愤地堵道：“轻功好了不起啊。”

　　陆凌渊一怔，没想到这将她带上来，她不但不感激，还冷嘲热讽一番，只好无奈地说：“轻功好是没什么了不起，要不要我现在把你丢下去，你自己再重新爬一次？”

　　“莫名其妙。”苏绿冷冷地说，但脸上却一直泛着红，如同一枚蜜桃般娇嫩欲滴。

　　越行越高，雾气也越来越浓重，一尺之外几乎不能视物，二人只能摸索着前进，穿越过那片深厚的雾气之后，眼前倏然开朗，只见面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云海，原来他们已经站在了一片山崖边！

　　“这里是？”陆凌渊低声道，一路上都是他跟着苏绿，想知道自己在哪里，恐怕问她是最便捷的方法了。

　　苏绿的脸上露出迷惘之色，她凝视这那片山崖下茫然不见尽头的云海，轻声说：“——往生崖……我们到了。”

　　陆凌渊显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了？”

　　“是的。”苏绿郑重地点点头，脸上忽然起了肃穆之意，“跳下去。”

　　“跳下去？”陆凌渊朝崖壁走近了一点，失笑地说：“没别的路么？”

　　“你不是自称轻功卓绝？”苏绿好不容易抓住他的把柄，自然狠狠地讽刺一把。

　　“卓绝，也不是神好不好——自然的力量，终究不是人力所抗，我要是神，可以考虑试一下……”说着他忽然一拉苏绿，足尖一点，翻跃了起来。漫天激荡的风将他们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急速坠落中两人如同扑火的飞蛾，被巨大的引力拉扯得速度越来越快，只见陆凌渊灵活得如翩跹的蝶，在山壁的两侧呈“之”字倾斜地坠下，一边借力缓和下降的冲力，一边想仔细看清山崖的尽头到底是什么，然而他终于看清楚的时候，忽然大惊失色——那是湖水！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

　　“在那边——”苏绿忽然扯着他朝西南方坠去，陆凌渊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黑黢黢的山洞突兀的耸在那儿，与一片盎然的绿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他忽然运气旋转起身体，带动苏绿如一枚旋转的陀螺向洞口俯冲而去，“砰”的一声巨响，二人一齐砸在了洞口，骨碌碌地滚入好远才停下来。

　　陆凌渊拍拍衣袖，缓缓地站起来，四壁全是历尽风霜雨雪的玄武岩，那是岩浆腐蚀下留下的东西，自然是一片焦黑，寸草不生。漆黑的山洞仿佛通往幽冥，没有丝毫光亮，完全看不见尽头。然而更让他惊奇的是，在这地宫的入口之处，竟然一个守卫也没有！

　　难道他们已经预知他的到来？

　　“真不知你是怎么杀了地宫之主的——根本连路都认不得。”苏绿也揉着一身的疼痛，咬着牙爬起来。

　　“那是失手，只是失手。”不知为何，陆凌渊的脸上竟然露出淡淡的无奈。

　　苏绿言目光一闪，讶异地看着他，但是话到喉头，却半晌没有吐出。

　　陆凌渊见她半晌无话，方才低声说：“这里竟然连个守门的都没有。”虽然声音极低，但落入了洞中竟然如有魔力，层层叠叠的回音荡漾出去，到了末里，竟然响如咆哮。

　　“他们是等着我们呢。”苏绿淡淡地说，当下倒也不害怕，迈着大步子朝地宫深处走去。

　　陆凌渊紧紧地跟着她，一面仔细提防着四壁可能射出的暗器与可能发动的机关，生怕她受到任何伤害，这时候一个雄浑的声音从地宫深处传来，经过层层回音，送至耳边的时候几乎震耳欲聋：“想必是剑侠到了罢。”

　　“是我。”陆凌渊提起真气，短短两个字传出去，竟然丝毫不输刚才那人的气势。

　　“不知剑侠到此，有何贵干？”那个声音沉吟片刻，继续道。

　　“你们不是要找我么？放过小衾，要杀要剐随便你们。”陆凌渊脸上浮着淡淡的微笑，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哈哈哈哈……剑侠就是剑侠，果然爽快。”忽然，那个大笑的声音压了下来，冰冷中带了杀气，“过得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使，我就让你们见她一面——否则，你们就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一言为定。”陆凌渊没有任何犹豫，冷笑着说。

　　苏绿的脸色却忽然苍白，陆凌渊莫名地看着她，好笑地说：“干嘛一听那四使，脸色白成这样？”

　　“如果我说，你赢了灵明，只是侥幸，你信不信？”苏绿闻言道。

　　“信。”提到灵明，陆凌渊的脸上忽然带了些许悲哀，“他原本就没存杀我的心，来找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死的借口吧。”

　　“灵明不曾修习剑法十二年，方才输你一招，可是这四使，我看个个都不输灵明——你对付一个可以，但四个下来，我觉得很悬。”苏绿的脸色越来越白，陆凌渊忽然一笑，“不用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不知为什么，一向对他冷嘲热讽的苏绿目中竟然带了深深的担忧，“地宫中地位仅次于地宫之主的就是四使，宫主是靠领导才能、行事手段选出的，而四使却是靠各自武艺胜出的——任何自以为功夫不错的地宫弟子都可以挑战四使，如果赢了就可以成为新的四使，所以这四人，绝对是地宫当之无愧的四大高手。至于灵明……江湖上的人根本不知地宫的真面目，他们甚至连四使都存在都不知，当然只会把他们知道的灵明评为地宫第一，但其实未必。”苏绿说完，只见陆凌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来关于地宫，你知道的不少？”

　　“看来从前在青溪谷，你真的什么都没学。”苏绿也似笑非笑地看回他。

　　“青溪谷根本没有关于地宫的存书吧——”陆凌渊眉头微皱，反驳道。

　　“我看是你没看吧，谷中明明存有地宫志十八卷，就在左手第三个书架上。”

　　“那你说，作者是谁？”

　　“是……”苏绿忽然怔住，不可置信半晌，才惊讶地说：“是师父！”

　　“小衾？”陆凌渊微微一怔，联合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猜测，但是越往深处，所得到的线索就越多，牵扯出来的东西也越多，终于，他摇摇头，“一切等见到小衾之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