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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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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掌门清风道长死了!
这个消息如惊雷一般炸响了整个江湖——清风道长被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法杀死,无头的尸身悬挂在长玄门外,鲜血流了一地,头颅则被一柄赤金色的长剑钉在武当正门的牌匾上,让人惊奇的是,清风道长的双目睁得极大,一脸惊恐,仿佛临死前曾受过巨大的惊吓和痛苦。
“清风道长死的那叫一个惨啊……你们是没看到,鲜血从正殿一直流到长玄门外。”麻衣汉子一腿架在长凳上,挥舞着大掌声情并茂地说。
“是什么人干的?是不是不想活了?他难道不怕剑侠取了他的小命?”一个听众插嘴道。
“也不是,那人似乎正是为了引出剑侠,据说墙上留下了他的战书,请剑侠三月初三观雨楼一战呢!”另一个人补充道。
“约战剑侠?哈哈哈哈……”先前那人仿佛听到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有人敢约战剑侠?且不说剑侠的高超武艺,只要他敢露面,不被武林正道赶尽杀绝才怪了!”
“也是,呵呵……”后来那人也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别吵别吵!”麻衣大汉挥挥手,十分不耐的模样,见众人又安静下来,才低声说到:“不过,你们知道是什么人杀了清风道长么?”
“什么人?”众人立刻被他神神秘秘的表情调出了好奇心,异口同声地问。
“地宫的灵明长老!这次真是遇到对头了,灵明老妖退隐地宫十二年,这次竟然跑出来约战剑侠!”
众人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众所皆知,地宫武功最奇诡高绝的人不是被杀的地宫之主,而是十二年前一剑挫败武林盟主的长老灵明!据说他是个武痴,踏足江湖的三年间,他曾经只身挑战各派长老、武艺榜上排名前十的江湖高人,无一败绩!这样光辉的战绩让他成为当年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然而十二年前,地宫的主人以灵山禁地的武学藏书招揽他,于是他就此隐没,再无消息。当年的叱咤江湖也成了如今一个被人们遗忘的传说。
这次重出江湖的消息对所有人的打击都是巨大的——然而三月初三观雨楼的这场战斗也因此成了当今江湖最炙手可热的话题,十二年前的武林第一人和如今将□□斩尽杀绝的剑侠,无论哪一个的风采,都是大家不愿意错过的。
“只是……”大汉见众人兴奋异常,一副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去观雨楼的模样,有些担忧地说:“不知剑侠会不会应战?”
“会,肯定会的!”大伙热烈地回应。
“我看未必。”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众人都惊异地回头,只见一个青衫女子慢悠悠地走来,“我若是剑侠,我就不应。”
“为什么?”众人皆问,麻衣汉子也目光闪烁地打量着她。
“剑侠一露面,必然成为□□的众矢之的,不错,剑侠是已经打压了□□面上几个势力最大的人物,但这并不代表□□几十年的根基全部崩盘,高人不露面,露面非高人——有多少潜在的□□力量对他虎视眈眈?而他的出现,已经使这股力量暗暗地集结起来,你们说说,我若是剑侠,我会蠢到走出来被所有人打么?”见众人不解,她继续说,“好吧,就算撇开这个不说,剑侠杀人从来不留下丝毫痕迹,就是不想被大家知道他的身份,那么他必然是一个不愿意顶这些风头的人,观雨楼的这场约战,别说各大门派了,连你们现在都已经急不可耐想要一看。到时必然人物众多,我看不亚于武林大会,他被搞的天下皆知,恐怕寸步都难行,还能够这样行侠仗义么?况且,即使正道表面上对他推崇,又有几个对他不是心生妒忌?恐怕也只有那些平民百姓才真的把他当作正义的化身吧?到时候,他恐怕不仅要接受来自□□的围攻,正道的迫害也少不了……”
众人都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他为武林正道出了头,将□□气势压下去,为什么还要迫害他?想到此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青衫女子似乎没有注意到众人的表情,只是含笑地望着麻衣汉子,后者看了她半晌,终于挥挥手大叫道:“好了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大家也听够了,散伙了散伙了!”见众人慢慢散去,他才收起脸上莽汉的神色,朝青衫女子走过来,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姑娘移步。”
青衫女子闻言一笑,“那么请吧。”说着朝里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麻衣汉子点点头,朝里间走去,哪知外面看起来宽敞亮堂无比的客栈,一进里间竟然漆黑一片,四周的石壁将光线遮挡了个严实,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青衫女子正待点开火折,只觉得一道劲风迎面扑来,她心下一惊,连忙后退几步——“砰!”身后的石门竟然闭合了!
掌风飞速而至,她连忙拨出腰间的长剑,迎着掌风来处急刺而去,只听“嗡”的一声响,手中的长剑竟然被弹飞出去,她捂着微麻的虎口,震惊地睁大眼睛,此刻她已经无物去守,也无力去攻,更加无路可退,以黑暗中这个人的力量,他的一掌过来,恐怕她必死无疑!
然而,就在手掌几乎贴到她的鼻梁的时候,止住了。
黑暗中一片沉默,突地,四周的灯火一齐亮起——一时间无法适应这种亮度的青衫女子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麻衣汉子打量着她,淡淡地说:“我本来以为你就是剑侠。”
“现在知道不是了?”仿佛刚才经历生死一线的不是自己一般,青衫女子讽刺地说。
“嗯。”麻衣汉子点点头,似乎对她的讽刺丝毫不在意。
“不过……我可知道你是谁。”青衫女子摆摆头,慢吞吞地说。
“噢?”麻衣汉子闻言好笑起来,颇有兴致地看她,“你倒是说说看,我也很好奇我是谁。”
“公平一点吧?做人要坦诚相待,至少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好。”麻衣汉子思忖片刻才答道,“不过你若是猜不对……”他眼中寒光一闪,浓浓的杀意散发出来。
他的手自脸上慢慢拂过,一张薄薄的面皮随着他手心的移动渐渐剥落下来,青衫女子仔仔细细地盯着他,仿佛一个瞬间都不愿错过——下一秒,她的目光忽然定住,满脸惊讶。
此刻她的震惊甚至比刚才还盛——自少自己武艺不精,行走江湖死在他人手里也是可以预料的,然而眼前这个人的容貌,是她怎么也无法想到的。
与刚才汉子彪悍粗糙的模样截然相反,这张脸白皙俊挺,眉目如画,竟然秀气得比过女子!
“你、你真的是灵明长老?”她讶然地问。
麻衣汉子忽然一震,沉默了两三秒,他苦笑着说,“没想到你真的知道我是谁。”
“那我的小命保住了?”青衫女子俯身拾起刚才被灵明一掌弹飞的长剑,慢慢地将它插回腰间的剑鞘。
“你是谁——”忽然,灵明目光一冷,青衫女子只觉得一阵风扑面而来,腰间力道一重,震得她连连后退,还未等她弄清怎么回事,灵明已经拿着她的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苏绿,青溪谷第七代传人。”被逼无奈,青衫女子只好老实地答到。
“青溪谷?”灵明神色变了又变,终于反手一挥,长剑立刻原封不动地回到了苏青瓷的腰间。
虽然苏绿迫切的想问是否地宫与青溪谷有什么关系,不然灵明何以在听到她的出处之后神色这么奇怪,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只不过是来找出剑侠的,和你目的一样”。
“那么……”灵明疑惑地看着苏青瓷,仿佛想确定她的意思。青溪谷的隐秘,天下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知道它的人必然也同时明白——青溪谷,取名于战国时代名师鬼谷子所居的青溪鬼谷,即智者之谷。
“我们合作。”苏绿轻快地说,“以你的武功,加上我的智慧,你说,剑侠是不是囊中之物?”
“这么看来,你已经有办法了?”
苏绿不置可否地说,“你已经知道他的弱点了不是么?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就是他的弱点,用他们做敲门砖,不愁剑侠不出现——”她话音一转,接着道:“但是观雨楼一战,你觉得他会来么?”
答案很明显的写在灵明脸上。
“不错,他未必会来,但你既然已经知道他的弱点,狠狠地咬住不放就行了……”苏绿含笑地看着灵明,“一个不行,就杀两个,两个不行,就杀三个……今天杀武当掌门,明天就杀少林,后天峨眉……一直杀到他坐不住为止——到时候即使他不来观雨楼,也一定会来找你!”
灵明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透骨而来,想不到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竟然比自己还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一个魔宫长老,还怕杀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苏绿补充到。
“我怕什么?”灵明面上一红,当即笑道:“那就一直杀到他出现为止!”说着他右手一推,石壁上有什么忽然凹陷了下去,就在此时,一直紧闭的石门缓缓打开,苏绿见他要走,连忙道:“如果他来找你,务必先通知我!”
“那是自然——”灵明的声音尤自萦绕在耳边,人却已经不见了踪迹,苏绿拍拍身上的灰尘,也踏步走了出去。
二月十七,少林主持惠风大师被杀,头颅被长剑钉在少林寺正门的牌匾上,手法与被杀的武当掌门如出一辙;二月二十,峨眉掌门燮君师太被杀,头颅被钉在峨眉正门的牌匾上;二月二十五,崆峒掌门谢青山被杀,头颅被钉……短短半个月,各大派掌门可以说死了个遍,大大长了□□的气势,将剑侠塑造起来的信心一具打破——武林中人人自危,谁也不想成为下一具无头尸首,但是偏偏也没有办法阻止,只好把剑侠当作菩萨般供着,日日求着保平安了。
离观雨楼之约还有七天的时候,江宁城的客栈几乎已经爆满,各路侠士纷纷赶来,正邪两道难得的集聚一地,这场决斗已经不仅仅是剑侠与灵明长老的生死之战了,而是几十年来正邪两道第一次的正面交锋!
十二年前的天下第一和如今的武林第一人,究竟孰强孰弱?大家迫不及待地蜂拥而至,静静地期待着这场绝冠军武林的巅峰之战,整座观雨楼顿时笼罩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中……
三月初三,观雨楼。
大雨滂沱,来自各地的武林侠士,□□头领,无数双眼睛盯着二楼,隐隐的期待着——只见二楼窗边,一个白衣公子抖开折扇,凝视着窗外的滂沱大雨,丝毫不在乎雨中等待的众人般,摇着头对身边的绿衣小婢说:“特地来观雨楼看雨的,哪知这雨下得这么野蛮,一点味道也无了。”他正是借这雨势来讽刺窗外的武林人士们,嘲笑他们的粗简和没素养。
“野蛮是野蛮了点,也不是不可以看,你说是不是?”这时有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白衣公子转头,只见一个衣衫微敞,邋里邋遢的懒汉正捧着酒壶,一口一口地灌着酒水,随口道。
白衣公子神色微怒,这人一句话,就将原本讽刺楼下人的话语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言下之意:你野蛮是野蛮了一些,也还可以看——只见他气得胸口起伏,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女子!
“你是谁?可知本公子是谁?”白衣“公子”含着怒,厉声道。
“我是谁你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懒汉摇摇头,颠着酒壶,只见最后一滴酒缓缓落下,他意犹未尽地砸着嘴,很是惋惜。
“我堂堂地宫新主,你难道不怕?”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窗外耳朵快些的人都惊住了,不是说灵明长老吗?地宫新主?难道灵明已经当上了地宫新主?
“地宫新主?”懒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忽地,眼中寒芒一闪,“敢在这个时候自称地宫新主,你不怕死么?”
听他话中之意,难道他就是剑侠?众人脸上皆是惊疑:堂堂剑侠,怎么会这么邋遢颓废,毫无风度?
白衣“公子”也微眯眼,打量着懒汉,冷冷地说:“你就是剑侠?”
“当然不是。”懒汉摊手,哈欠着说。
“你——”白衣“公子”看起来十分生气,“你玩我?”
“我怎么玩你了?”懒汉一脸无辜地说,“你也不是灵明啊……”
“你怎知我不是?”白衣“公子”神色一变,冷笑着问。
“你都自称地宫新主了……”懒汉淡淡地说,神色中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灵明那家伙……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这么做的……”
“什么?”
“我说小姑娘,你就别瞎闹腾了——楼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到时候这脸可丢到祖宗坟里去了!”懒汉挥挥手,一脸“没兴趣跟你多说”的模样。
“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点——”白衣“公子”脸都气红了,怒气冲冲地来抓他的衣领,只见懒汉轻轻一侧,毫不在意地闪过了她的一抓。
“我不是跟你说话,你一个奴婢老在这插嘴什么?”懒汉也不大高兴了,一脸不爽地看着她。
白衣“公子”脸越发的红了,“你、你说谁是奴婢?”她突然哇地一声叫起来,朝着身后的绿衣婢女说,“小姐,他居然说我是奴婢,小姐你都从来没叫过我奴婢的——”话音刚落,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人一激就穿了帮,连忙低下头,心虚地看着绿衣婢女,后者脸上全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对,灵明不会这么做,可是我会,因为我是沈青陵。”
沈青陵……一听到这个名字,懒洋洋的醉汉竟然惊得一下跳起来,指着她的鼻间,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
楼下一众人看的云里雾里的,懒汉不是剑侠,公子也不是灵明,那这一战有什么看的?众人一副颓丧而失望的表情,不少人已经开始散了,为了看这场比斗,他们早已经落汤鸡似的在瓢泼大雨中站了一上午了。
“你必然没想到我还活着——是不是?”沈青陵冷笑着说,忽然她的神色有些怅然,“其实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活着,而且活到现在……”
“十二、十二年前你不是……?”懒汉颤抖着说,只听沈衾点头接道:“十二年前,他们的确将我赶尽杀绝,我绝不会忘记,我的妹妹——我的亲妹妹,为了这个宫主之位,将我逼死……哈哈,我的确被他们打成重伤,也的确跌落山崖,但我还是活了下来!十二年了,我终于能够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了!”
懒汉神色变换半晌,突然,他竟笔直地跪了下来:“属下青龙左卫,参见宫主!”
沈青陵忽然绽出一个明艳如花的笑容,“起来吧——你慧眼识珠,能分辨出我才是主人,就凭这份眼光,也当得起青龙左卫之职了。”
“谢宫主。”青龙左卫缓缓起身,犹豫半晌,终于说:“我只猜到剑侠必不会来,所以想冒充剑侠来给灵明一个台阶下——只是,灵明为什么也没来?”
沈青陵忽然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一般,“呵呵,他们必会一战。”说着她若有若无地瞟了瞟窗外剩余几个坚持未走的武林中人,“只不过不在这里。”
千里之外的洛阳城,苏绿正坐在听竹轩小酌,窗外雨丝绵长,细细密密打在竹林绿叶中,风吹动翠绿的长竹发出沙沙的响声,倒也应了听竹之名。此时此刻,美酒美景,她却无心去赏——武林中若是有谁见到了后院竹林中的这场战斗,也无心去观赏这竹景雨色了吧。
“叮——”双剑相交,速度快得旁人几乎看不清明,苏青瓷只见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飞速交错在竹林前的空地上,叮叮之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已经交手几十招。忽然,那道白影冲天而起,如飞鸿一般掠过长竹,足尖一点,借力向黑影袭去!
黑影也不示弱,剑势袭来的时候他几乎平贴着地面折了下去,与此同时,手中长剑斜刺而上。白影剑势已老,不得不迅速偏转手腕,由剑势带着自己避开黑影的反击。只见黑影忽然跃起,一个翻身落在竹枝上,踩着长竹起伏不定,长剑银光一闪,竟然幻化出万千道剑影,旋转着坠向白影——“叮”“叮”“叮”“叮”,一连串清脆的声音炸响耳边,白影手腕翻飞,长剑便如游龙一般婉转灵动,瞬间粉碎了那漫天闪动的剑影!
黑影手臂一抖,万千剑影顷刻骤合成一道,带着巨大的劲气朝着白影的颈部疾疾划去——白影连忙侧身避开,哪知黑影的内劲已臻至化境,凝聚着浑厚内劲的长剑所散发的剑气竟然带动气流,在白影的颈间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殷红的血液霎时间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衣襟,鲜血宛如巨大而繁盛的花盘,在领口层层叠叠地晕染开来,白影忽然扬起手臂,长剑立刻脱手而出,飞旋出去!
苏青瓷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此刻她唰地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战事发展。
只见飞旋而出的长剑仿佛有灵识一般,堪堪旋转飞回,擦着细雨发出清锐的啸声,朝着黑影的背部狠狠刺去——“小心!”苏绿忍不住大叫,黑影连忙转身避开,但长剑还是割开了腰际,黑衣片刻中湿了一片,鲜血渗透衣袍,滴落地面,他伤得竟然比白影还要重!
两道身影忽然停下来,凝视着对方,都发出微微的喘息声。
那道黑影容貌俊美秀丽,正是地宫长老灵明,而白影脸上带着白色面具,只留下一双清澈淡定的眼眸,必然是剑侠“雨”无疑了。
苏绿注视着那双眼眸,只觉得似曾相识,但仔细去想,却又分明想不起来——就在此时,停顿不久的两道身影又一次相向飞扑,互相交错,速度竟然比刚才还要快!
光影中苏绿只看得见他们交缠分合,不时有鲜血飞溅而出,连身形都只能模糊分辨,此时此刻,她倒是真的只能在一边干着急,看见血也不知是谁流的,听见啸声也不知是谁啸的,时不时飞舞出来的剑谁不知是谁的剑……只有在这时,她才真正开始痛恨起自己的习武不精。
这样的局面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青瓷急得用力跺脚——“砰!”随着巨大的一声响,一道身影猛地砸向地面,胜负已分!
江宁,观雨楼。
沈青陵看着依然不止的倾盆大雨,神色变换不定,“这个时候……该分出胜负了吧……”
青龙左卫见她淡淡的表情,竟然有些琢磨不透,索性闭嘴,不再多言。
“你一定在想,我到底希望谁死,对不对?”
“宫主明察秋毫。”青龙左卫躬身说。
“我不希望灵明活着……”她叹息似地说着,目光中的冷芒一闪而逝。
青龙左卫一怔,这一下,他是真的摸不清宫主的意思了——剑侠现在是整个地宫的敌人,无论宫主是否看好灵明,她都更希望剑侠输了才对,毕竟,外敌不除,何以平内?
“呵呵,走吧——”沈青陵忽然起身,青龙左卫连忙跟了上去,只听她轻声说,“其实……我只是不希望他有事啊。”
苏绿连忙朝声音传来处看去,只见灵明倒在地上,黑衣破烂不堪,身上大大小小的也不知有多少道伤口,最重的显然是左胸的一道,但是伤成这样,他的胸口居然还在剧烈起伏着——他还没死!
剑侠左手执剑,剑尖滴着殷红的血液,垂指着倒地不起的灵明,他浑身血流如注,白衣早已经成了血红色,受伤显然不比灵明轻多少。
“我和你无仇无怨,地宫值得让你这样拼死杀我?”剑侠忽然开口,声音端的素净儒雅,竟丝毫不像一个剑客。
“无仇无怨?”灵明喘息着,声音冰冷如霜,“你杀了我的妻子,也算无仇无怨?”
“妻子?”剑侠目光闪烁地看着他,声音中竟然带了一丝讶然,“你是说……”
“沈青纹,是我的妻子。”灵明盯着他,目光中满是恨意,“可恨我武艺荒废十余年,否则我必血刃你于我剑下!”
苏绿在一旁听得大惊失色——沈青纹,正是几月前被剑侠所杀的地宫之主的名字……但是谁也没有想过,她竟然是灵明的妻子!如此说来,灵明也并非如江湖传闻那样是被武学招揽的,而是为情所困?
剑侠默然片刻,突地收起剑,转身朝听竹轩走来,大约是伤势太重,他的步履轻颤,居然有些不稳。
灵明见他离去,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十分怪异,“你不杀我?以为这是慈悲?告诉你——对对手慈悲,就是对自己残忍,你此刻放过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剑侠闻言停了下来,没有回头,然而站在听竹轩中的苏青瓷却正好能看见他的眼神。悲悯……他的目光中流露出的竟是悲悯!“……我知道,可是你,并不是恶人。”
“……我不是恶人?真有意思——我堂堂魔宫长老,嗜杀成性,甚至在半月内杀光了各大派掌门,居然不是恶人?”灵明嘲讽地说。
“那是我的过失……你只是为了引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不会死。”剑侠淡淡地说。
“——不必为你自己的软弱找借口了,堂堂剑侠,杀个魔宫长老,也需要这么婆婆妈妈?”
剑侠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讽刺,举步向前走去,苏青瓷这才注意到,他方才站的地方已然是一地殷红!
灵明仰面躺在地上,有些失神地望着灰色的天空,细雨绵绵地打在他身上,忽然,他清啸一声,猛地举起手中的长剑,用力将自己钉在了地上!
这一下的变动得十分突然,剑侠和苏绿都来不及阻止——艳红色的血液迅速从他的心脏奔涌而出,随着一地雨水蔓延开来,在他身下铺出一片惨烈的红色,剑侠连忙奔回去,震惊地看着他,“你、你这是做什么……”
灵明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其实我和你的愿望相同,却不能够像你一样去实现……她死了,我必要为她报仇。可是与其杀了你让我来做,不如我自己了结,因为我的双手,早已经不干净了……守护这样的事情,你去做,一定好过我去——”
剑侠怔怔地看着他,久久不能回神,只听灵明继续道,“十二年前,我也和你做着一样的事情吧……然而,那只是曾经了。”
“我的死,你不必懊悔——因为这与你无关,只是我对她的忏悔,况且,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不是么?”
灵明说完,突地用力将胸口的长剑拔出,一阵剧痛之中,他竟然含着笑意,闭上了双眼……
剑侠看着灵明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庞,忽然俯下身,慢慢地将他的尸体抱了起来,走入竹林,放在了一颗翠绿的春笋旁,他忽然抖出长剑,剑光灼目,在旁边的一颗巨竹上飞速舞动起来,剑身灵动如龙,所过处留下一行苍遒有力的字迹:青岚帚亚思君祖,绿润高枝忆蔡邕。长听南园风雨夜,恐生鳞甲尽为龙。
把你葬在这里——是为了让新笋吸收你最后的生命力,等至冬天,它长成高洁的长竹时,你就能真正的,完成你自己的守护了。
剑侠转身,手中长剑一闪而隐没,他没有回头,拖着满是鲜血的身体朝听竹轩走来。
苏绿见状赶紧坐了下来,装作低头品酒的模样,目光却偷偷瞥着走进来的剑侠、见他出门旋即转身右走,她连忙追上前去,听竹轩地处偏僻,过往之人不多,否则如他这副模样走在洛阳城大街上,不引起轩然大波就奇怪了。
苏绿偷偷摸摸地跟着他,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穿着红衣的小女孩蹲在路边,女孩看起来五六岁,正呜呜咽咽地大哭着,剑侠走上前,忍住浑身伤痛弯下腰,温和地看着她,“小姑娘怎么了?”
红衣女孩闻言抬头,看清来人之后脸色立刻惨白,连忙惊慌地跑开,“坏人……坏人……”
也难怪她受到惊吓,任是谁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血人,都不会觉得他是好人吧。剑侠苦笑地摇摇头,“迷路了么?告诉我你家在哪,叔叔带你回家好么?”他浑身散发着凛然正气,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果然,小女孩愣愣地望着他,迟疑半晌,终于迎上他敞开的怀抱,然而就在他抱起她的瞬间——“嗤”的一声闷响,剑侠的双臂忽然僵住,因为巨大的疼痛而痉挛,小女孩笑嘻嘻地挣开他的手臂,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只见那个曾经来找过苏绿的酒鬼正站在街角,递给小女孩一串艳红如血的糖葫芦,牵着她的手离开。
“叮——”一声脆响,苏绿只见一把沾满鲜血的小刀坠落在地上,她讶异地看着剑侠,终于明白了他不得动弹的原因——那把小刀竟然深深刺入他的腹中!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剑侠已经冷冷地站在了酒鬼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酒鬼浑身散发着懒懒散散的气息,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危险。
忽然一道白光从剑侠手中涌出,盘旋着刺向酒鬼的心脏——就在几乎刺中的刹那,红衣女孩忽然张开双臂,颤抖着挡在了酒鬼面前,剑侠见状连忙急收剑势,只感觉剑光一顿,他一口鲜血喷出,洒落了一地。
腹部的伤口上血流如注,剑侠忍痛转身,一言不发地转身欲走。
“哈哈哈哈哈……”这时候酒鬼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牵着小女孩长扬而去。
这场面苏绿看得莫名其妙,见剑侠的脚步虚浮,行走的极为缓慢,她赶紧跟了上去,终于走到一处偏僻的破庙前时,他反手一剑,插在地上,“你跟了我这么久了,究竟要什么?”
苏绿愣了一下——不愧是剑侠,伤成这样,也依然能够感觉到她的存在。想到此处她倒也无所惧怕,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我不想要什么,只是想知道你是谁。”
剑侠淡淡地抬头,本来气定神闲的目光在看到苏绿的一刹那竟然突变了!他目光闪烁不定,苏绿立刻肯定:他认得自己,眼前这个人,一定是自己认识的人!
沉默了片刻,他苦笑着说,“我是谁,真的那么重要么?我以为,做雨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惜你不是。你要这样做,就一定会想到,有一天,你的真实身份会被大家揭露。”苏绿撩了撩发丝,细雨绵延,已经下了大半日了。
“也许。”剑侠淡淡地道,只听“啪”的一声,他脸上的面具倏然裂开,化成两半跌落在了地上!
不知为何,这一刻苏绿竟然觉得异常紧张,努力了这些天,不正是为了此刻么?她的手微微颤抖,只见剑侠缓缓抬起头——在看清他面目一瞬间,她震惊了!
剑侠的面庞清俊雅致,宛如饱读诗书的儒生。然而这都不是让她惊讶的原因,让她讶异的原因是:眼前这个人,竟然是她的师叔陆凌渊!
难怪会觉得那么熟悉……难怪他看到自己眼神那么奇怪,苏绿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如纸的脸,不禁陷入了回忆中……
青溪谷深处,每年春天,就会有大片大片的海棠绽开,远远望去,白色的花朵层层密集,开满枝头,仿佛一片迷蒙的雾气,萦绕在谷中。每年四月初九,海棠花盛开的季节,一个白衣书生一般的男子都会深入谷中,专程来拜访师父。
年幼的苏绿深深地知道,四月初九,恐怕是师父一年中最开心的一天。
那一日,他们必然会守着一副棋盘,一直到第二日天亮,师父酷爱饮酒,也只有到了那一天,她才是滴酒不沾的。
在那样幽深的夜晚,她经常能够听见师父房中传来的爽朗笑声:“不算,不算,再来一盘!”“我看我还是让你一子吧,哈哈……”“胡说八道,我堂堂青溪谷主,怎么会要你相让?”“小衾,你倒是让我想起来,你是不是该喊我一声大师兄?”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这个她从未正面相对的人,是青溪谷上一代弟子,她的师叔:陆凌渊。
一年一年,到了这一日,无论天涯海角,师父都一定会返还谷中,等着他的到来——有时候,苏青瓷甚至想,这个男人,在师父心目中的地位必然是十分重要的,从十岁她入谷起,整整九年了,当初年轻美艳的师父如今眉眼间也有了细纹,可是眼前这个人,却似乎永远不会变老……
“算一算,四月初九也不远了。”陆凌渊捂住腹部的伤口,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这句话立刻将苏绿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她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说:“是啊……海棠花快要开了。”
说到此处,两人皆陷入沉思,青溪谷海棠花开的季节,绵延不到尽头的一片雾气,可以说他们生命中有一半的时间都与海棠花为伴,有一半的岁月都在青溪谷流淌。
“告诉小衾,无论如何,我不会失约的。”陆凌渊虚弱地说。
“今年,还是你等师父吧。”苏绿忽然道,“年年都让她等,未免太不公平。”
“好啊,”陆凌渊笑着说,“海棠花林的另一边……我有一处小屋在那。”
“嗯。”苏绿点点头,“你走吧——”
陆凌渊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我以为你绝不是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这么简单。”
“原本不是,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苏绿揉揉疲软的肩膀说。
下一秒,陆凌渊已经如一只血色的飞鹤一般,长行于空,在绵绵的雨丝中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