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得人间一味香》阿黛_

4、欢愉时刻丢钱袋

　　李湘明长这么大，属头一回这样狼狈，凭她的机智，早就猜到父亲一定会派人跟着她，保护她的平安。只是没想到，她都被人抓包了，这两位高手还不见踪影，心想着，等到回家以后定要爹爹好好收拾这两个人。
　　徐景和揪着两位瘦弱的公子往店里走，“酒楼大了，总是不容易看过来。这两个小厮吃了饭偷偷溜掉，幸亏被我抓住。”
　　徐景和把他们俩推到沈映微身边，见着她身边的人，有些微微惊讶，又道：“这么巧你也在此？”
　　许棠清得了便宜卖起乖来，“徐兄日日过来，我自然也嘴馋。你们先聊，我就不打搅了。”
　　李湘明听得许棠清叫“徐兄”，误以为徐景和姓许氏，冒出一身汗，莫非现在拽着她的这位便是自己的相公？她猛得摇摇头，世间那有如此巧合之事。这时头顶传来柔媚的声音：“这两个小厮胆子倒是大，捡了一家如此不好惹的馆子，怕是初来临安府吧？”
　　沈映微见这两个人皮肤细腻白皙，倒不像是寻常百姓或是家府里的小厮。
　　李湘明虽脾气顽劣，但很爱看长得美貌的女子。她九岁那年，支了把小木椅坐在家门口，专门看来来往往的人，瞧见美丽的娘子便仗着自己年纪小，绞尽脑汁拉着小娘子们同她说话。秦氏发现此事，还狠狠嘲笑了李湘明幸亏不是个爷们儿，不然非让官府里的人以调戏之罪给抓了去不成。
　　沈映微比她见过的许多女子都要美，李湘明语气很是讨好：“姐姐，我们路过临安，身上的盘缠不知何时被偷了。姐姐长得如此好看，心肠也定是极好的，改日我回了家，一定会回来还钱的。”
　　沈映微这样的人见得多了，冷冷道：“少在这里花言巧语，你这小厮生的细皮嫩肉，连嘴也像抹了蜜似的，看我不招来人打你几棍。”
　　“千万不要啊！姐姐若是不放心，我留下来做店伙计还钱如何？”听到这句沈映微更想笑了，想她为丰乐楼辛苦打拼了将近十年，馆子里的姐姐、厨子、小厮哪一个不是精挑细选，要求高了，工钱自然也比其他酒楼要高。寻常人想进丰乐楼，可是头打破了砂锅也不一定呢，这小厮还以为她丰乐楼想走便走，想留便留的。
　　“来人，先将这两个小厮压下去，关上一夜再说。”
　　李湘明着了急，想要动手偏偏又被徐景和压着，旁边的巧巧也使不出半分力。徐景和这次来本就是怕沈映微做事出乱子，还不待其他人上来，便道：“映微，你私自扣人不大好，不如绑去府衙，让大人们定夺就是了。”
　　沈映微明白徐景和为人正直，是非功过总是要分得明明白白。但是这两人若送到府衙，且不说能不能还得了银钱，如今官家下令全城严苛治理，容不下这些小偷小摸，只怕半条命都要被搭进去。
　　“你莫管了，我心里有数的。”话刚落，小厮们上来将李湘明绑着推到了柴房。
　　李湘明听徐景和要把她们送到府衙，吓了一身冷汗，还不如在酒楼里听这位老板娘子的安排呢。她们被送到柴房，李湘明才跟巧巧说：“那位小娘子好生厉害，若不是我的钱袋子被偷，我定是要和她做好友的。”
　　巧巧幽幽得回道：“小姐…咱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晚上凉了，你可不要生了风寒。”
　　李湘明这才感到有些凉意，瞧着窗子外面半弯的月亮，似乎有些想爹娘了，不知此时他们在做什么。而正在房顶的两个人正在悄悄商量：“待会门前没有人时我们就把救师妹出去。”
　　“可是师父不是说，师妹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才出手吗？”
　　“…现在还不算有生命危险吗？你也瞧到了那个老板娘有多凶。”
　　“好，我听师兄的。”
　　还不等外面看守的人离开，就来了一位提着食盒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抱着被褥的丫头，“老板让我来给她们送点吃食，天渐凉了，里面的人若是生病，咱们还要给她们找大夫。”
　　门外看守的人放了人进去，李湘明闻到了食盒里的香味，早有些馋了，心里却在想着，老板不会下毒吧。
　　女子似乎看出了李湘明所想，走到她面前蹲下，轻笑着道：“放心，我们老板心肠一向是极好的。食盒里的橙玉生这个时节吃是最好的，再有两床褥子和被子，今晚先应付着过去，明日里再做打算吧。”李湘明见她很是温柔，自是顺从的接过去了。
　　再说沈映微，她正在房间里吃着橙玉生，这本是醒酒小食，只是秋日里天干物燥，极容易上火。因此特地叫采买的人去市场上买了些大个的雪梨，削皮去核，切成骰子大小，再用大个的黄色熟香橙捣烂，加一点盐，和着醋、酱一起拌匀，很是润肺。想着今晚两个人还关在柴房，便吩咐亭兰送去些给她们。
　　亭兰是丰乐楼中为数不多的陪酒女子，她本是临安府中的官家小姐，因得罪了上面的人，被牵连下来。家道中落后，一身才华无可施，更不愿做别人的妾侍，这才来了丰乐楼。亭兰初到时，还放不下来身段，时常被客人辱骂，她又闹着要离开，“我这一身的才华竟沦落到如此下场，还不如当初随爹娘一起去了。”
　　她身边的丫头也劝不好，只能跑到后厨找沈映微，“老板，不好了！亭兰小姐要寻死了！”
　　沈映微将卷起的袖子放下，快速走到厢房，地上碎了一片的茶壶和杯子。她冷眼瞧着亭兰这幅哀怨的样子，道：“你若是想寻短见，我也不拦你。春桃，你将后厨里的菜刀拿来，给她抹脖子用。”
　　春桃虽有疑惑，却也忙吩咐下人去了后厨。亭兰不吭声了，又凄凄惨惨地细哭起来。
　　“不许哭！”沈映微被她闹得头疼，只能更强势起来，这下亭兰连哭声也止住了，又听沈映微道：“人活着，向来是身不由己。但人生如根蒂，能苟活于世，自是有它的道理。你爹娘拼死将你救下，是叫你好好活着，不是让你在这里寻死觅活的。我丰乐楼虽不能给你荣华富贵，却也能让你凭自身的本事衣食无忧。”
　　自此，亭兰再也没有抱怨过，安安心心地在丰乐楼住下。
　　第二日，李湘明被提着带去后院的一处偏方里，这房间里全都被布置成深色，看不出其他颜色，连红色也被压在这颜色中。
　　沈映微吃了一口茶，看也没有看她一眼，慢悠悠说道：“我是让人打你一顿板子呢，还是将你这身衣服扒了，让你当街出丑呢？”
　　李湘明不禁起了一身冷汗，忙道：“老板娘喜怒，我本是来临安寻亲人的，奈何路上钱袋被人偷了去，这才意识到无钱付账…”
　　沈映微又问：“你二人叫什么？你亲人家住何处？姓什名甚？叫他来将你欠下的帐还了，领你们二人回去。”
　　李湘明差点将“许棠清”三个字顺着嘴说出去，转念一想，许家好不容易升了迁，自是要在临安府留面子的。倘若让他人知道许家的儿媳因为一顿饭钱被扣在酒楼，这还如何是好。只是她二人的真名也不能捅出去，不然她爹爹肯定也要将她的皮打烂了。
　　见到李湘明支支吾吾不肯吭声，吩咐春桃将带着刺的鞭子拿出来，又喊了两个打手进来。巧巧害怕自家小姐真遭遇不测，忙抱着李湘明，大喊：“你们…你们敢动手，我就跟你们拼了！”
　　沈映微也感到好笑，“若是我今日便要动手，就凭你也想阻止我？”话音刚落，几个打手无声出现。
　　李湘明将巧巧烂在身后，生怕她受到伤害，忙道：“我二人并不是不还钱，是实在有难处。若不是钱袋被偷毫无察觉，是绝对不敢不付账了，再说我已说过，愿意在此做小厮来抵债，老板何必强人所难！”顿了顿，胡邹了两个名字，“我叫李明，她叫巧弟，是绍兴府人氏，老板若是网开一面，我二人定会好好干活还债。”
　　不待沈映微回答，春桃示意让打手将她们俩按得更紧，却被沈映微按下。“既如此，那你二人便留在丰乐楼里做三个月的小厮，这是你们点一桌子菜的帐，你仔细瞧瞧。”
　　春桃见沈映微愿意让她们俩留下来，心里甚是诧异，却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李湘明心里却在滴血，原以为不过做几日就罢了，没成想这酒楼的菜竟如此昂贵。
　　待李湘明二人下去之后，春桃才道出心里的疑问：“小姐，咱们楼里的小厮都是经过许多培训，不轻易找临事做事的，怎么要她们留下来？”
　　沈映微没有回答，使了个眼神让另一个小丫头将窗子、门都关了，才小声说：“刚才有人。”
　　春桃听她神神秘秘的，忙满屋子里找人，甚至连茶壶盖都拿来瞧一瞧。沈映微扶着额头，将春桃的耳朵拉过来，悄悄道：“我是说房顶！”
　　春桃吓得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来，沈映微又道：“春桃，这屋里闷得很，陪我去后院花园里逛一逛。”
　　春桃带着披风随着她出了门。
　　花园里桂花开得正旺，一阵轻风吹过来，桂花树摇曳生姿。八月时节即将过去，花瓣散落了一地，沁得园子里香气扑鼻，蝴蝶有时落在人的衣裳上，扑腾着翅膀，惹得人拿着小扇直扑。“小姐，你怎么知道房顶上有人？！”主仆二人稳着心态一路快步走出来，到了桂花树底下，春桃才敢吭声。
　　沈映微走得有些累了，坐在水池旁边堆砌的石头上，缓了缓才道：“咱们叫来的打手里，以前是专门在衙门里做捕快的，不过是以前受了伤，但底子还是在的。刚刚他冲我悄悄打手势，我暗示他不要声张，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历，贸然抓住不太好，倒不如先放一放，看他们到底要什么。”
　　春桃听了，直佩服自家小姐聪慧，“都说官家小姐们琴棋书画样样全，是矜贵之身。我倒是觉得咱们小姐可比她们要厉害多了。”
　　沈映微听惯了她这张蜜嘴，轻笑着赶她去带着李湘明熟悉酒楼里的相关事宜。待春桃离开，沈映微差了人拿了一壶眉寿酒，坐在池子边休憩，石壁上清泉溅落的水珠跌入潭中，幽涧滴泉清冽空灵。
　　石山迎面一带翠嶂，两旁有许多许多花木，有榆木、槿树、还有花柳，甚是繁茂。石隙中遮遮掩掩冒出了多样芬芳，譬如牡丹、芍药、茉莉、玉兰，顺着石洞，落在水中浮荡。
　　沈映微向来是极爱花之人，连衣裳都要穿得最鲜艳的，她爱这万物的生机，犹如年少时咬着牙撑过来的那些时日。
　　这是少有的闲暇，沈映微喝得有些晕了，将轻纱斗篷摘了下来，铺在石头上，趴在上面昏昏欲睡过去。傍晚时分，眼见风越来越大，吹得她满身花瓣，似是梦中九天之上仙子一般。
　　刚入临安府，前来赶考的君瑞正巧看到了这一幕。他听闻丰乐楼乃是数一数二的清雅之地，艺妓与酒妓都都极少，心下轻视，便于众学子打赌，若是丰乐楼能叫他满意了，他愿意请众人好好吃上一顿。如今他见了沈映微如此的绝色，一时间色心生起，便蹲在她的身边要轻抚她的脸。
　　“你是何人？”许棠清今日是来讨蒸软羊吃的，没有在厅内见到沈映微，便一路逛到这里，只见一长相还算清秀的男子与沈映微一同躲在这里。
　　许棠清心想，这小娘子着实大胆，光天化日里与小白脸亲亲我我，甚是开放。忙要离开，走到拐角处，却不见沈映微有什么动静，落得一身桂花也没有掸开。发髻还有些松动，零散的发丝贴在如蝴蝶般的睫毛与海棠似的嘴唇上。
　　许棠清的呼吸微微发紧，不自觉又折回去，发现沈映微怕在石头上睡着了，身边那男子的手将要抚上她的脸，忙阻止他。
　　君瑞见有人来了，赶紧站起来整理衣衫，拱手行礼道：“在下是从襄阳来赶考的学生，见这位姐姐昏睡在这里怕她着凉，想要替她盖上些。”
　　许棠清笑笑，他见过不要脸的，却也没有见过如此不要脸的，能将黑的说成白的，若这种人也能入朝为官，那天下百姓可真是遭了殃了。
　　“小公子心底那份纯良以后还是不要显露出来，不然可能会被人误会。”许棠清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君瑞，他正准备叫沈映微起来。沈映微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只见许棠清一张脸趴在上面，她一时间呆住，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照着许棠清的头就打了下来。
　　“啊——沈映微你疯了！”
　　这叫声一直传到后厨，春桃正在给李湘明安排上菜的事，听到喊叫赶紧跑到园子里，生怕自己小姐出了事。春桃一路狂奔，李湘明看着春桃的背影，默默道了一句：“这小丫头跑起来真是有精神头，该去咱们武馆里好好练上一番，可惜了…”
　　待春桃到了院子的时候，只看到沈映微坐在石头上，许棠清趴在地上，而远处还有一个奔跑的背影…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春桃扑上去乱摸一通，查看了手脚没事才放下心来。沈映微才清醒过来，要伸手去拉许棠清，“许公子，你没事吧？”
　　“你别碰到我！”许棠清一脸愤怒的站起来，眼看着另外一个人越跑越远，当下就要教训沈映微，“你一个小娘子，怎么能随意打人？打人力气怎么如此之大？”
　　沈映微又回想起刚刚两个人的脸贴得这样近，面色忽然绯红起来，不自在地道：“我为何不能打人？你一个公子，怎么这样不知分寸，离人家姑娘这样近！实在…实在太放荡！”
　　许棠清被沈映微骂“放荡”，一时无语了起来，早知就不应该从那男子手里救她，“你！你！沈映微你…才是不知礼数的人！你若是今日不给我把那蒸软羊做好了，我定要把你之前的事给捅出去！”
　　沈映微指着他道：“许棠清你给我等着！”言罢转身就跑到后厨里，话音还在空中飘着，“春桃，把前日里买的羊羔拿来，让厨子杀了！”
　　这羊羔越发矜贵，如今整只杀了也不过十斤而已。清洗干净后，先是剁成一块一块之后，沈映微亲自上阵，用沸水漂过去除血污，捞出之后倒入陶盆，加入切好的葱姜蒜，以及特制的调料面和生胡麻油腌制，等上两个时辰入味。
　　许棠清在厅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怀疑沈映微在骗她，于是准备去后厨里悄悄查看一番。
　　刚要进后厨的门，许棠清就撞上了沈映微，两人一日里有两次这样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沈映微很是尴尬，她后退一步，低着头道：“肉食若是做得时间短，容易生病。那羊羔肉还需换到带盖的瓷缸里，倒上开水上蒸笼，再有一个时辰才能完全好了。”
　　许棠清“咳”了一声，很是不自在，他缓了缓才道：“那我晚些时辰再来，不着急，记得给我留着。”
　　沈映微见他离开酒楼，不禁摸了摸胸口，感觉到心脏跳动得有些快。摇摇头，赶紧又去后厨忙了起来。